将王竟夕放在寝殿暖阁的床榻上，把大氅给她脱了之后才召见阮氏。阮氏携王竟瑶给庆武帝和王竟夕行大礼请安后，庆武帝便道：“夫人在宫中多住些时日，娘娘也能宽心些。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便不多陪夫人了罢！”
庆武帝侧身捏了捏王竟夕的手，轻声道：“还是有些凉。汪福全，立刻叫张侍御医给皇后诊脉，不知路上是否时凉着了，诊脉过后令他亲自去书房见朕。皇后，殿内也拿着暖炉，无需等我用晚食。”说罢，转身离去。
庆武帝一走，王竟夕将手中暖炉放在案上，立刻扑到了阮氏怀中：“阿娘，阿娘，我想死你们了！”说得阮氏亦留下了泪。
“圣人刚嘱咐娘娘殿内抱着暖炉，莫要大意了。”
芸香也赶忙将王竟夕扶起做好，又将暖炉重新塞到她手中，恭恭敬敬地给阮氏和王竟瑶行礼：“夫人二娘子安好！”
阮氏赶忙拉起她，连连摇手道：“芸香姑娘如今已经是一品大宫女，礼数不可废了！娘娘如今年轻，莫叫人看了笑话。”
边上的王竟瑶乐了：“看笑话？我看阿姐就是将大朔的天捅了，也没人敢看笑话。圣人如今连走路都怕阿姐着凉，怕她累着！敢看笑话的人不是自寻死路么？”
阮氏白了王竟瑶一眼：“勿议圣人！今后要称皇后娘娘！”
王竟夕笑笑道：“阿娘，无事，这些虚礼圣人都说了，我不愿意便不用理会。阿娘若是因此与我生疏了，那我可不依！”
芸香先将姜茶端给王竟夕，又将君山银针端给给阮氏和王竟瑶，笑道道：“夫人私下切莫多礼。我昨日提醒娘娘，见到圣人要注意礼数，恰巧被圣人听到了，还责怪道，不涉及邦交礼仪的，行这些虚礼就是多余，娘娘愿意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圣人如今就只管娘娘的凤体，但凡御医不让用的，圣人可不纵着娘娘。”
“芸香你还说，圣人又不是时时在我身旁，叫你偷着给我弄碗酥山都不肯，也不怕我把你处置了。”王竟夕有些愤愤不平，如今她想偷偷吃点什么连芸香丁香都指使不动了。
恰丁香到殿中送点心瓜果，接着话茬道：“娘娘，若是芸香给您弄来，她着大宫女定是做到头了。如今这满宫谁敢给您御医不让用的吃食，命没有怕还是痛快的！”说罢，又捂了嘴，心下嘀咕，这算妄议圣人么？左右看看，把王竟夕阮氏等都逗乐了。
阮氏入宫前担心宫中规矩森严，女儿受了委屈，现下看来她是多虑了。
“竟瑶，我听圣人说你受伤了，现下可好了？让阿姐瞧瞧。”
殿中暖和，王竟瑶仅穿了单衣加背子。近了王竟夕身前，丁香伺候着将背子和单衣解开最上的一粒扣子拉下，王竟夕便看见右肩上的一道刀伤。
“阿瑶受苦了！”想到当时的险境，王竟夕有些后怕。
“阿姐，无事，早就好了，如今一点都不疼了。”
阮氏忙道：“娘娘无须忧虑，开始确是十分凶险，幸得有封大将军亲自照料，算是有惊无险。”王竟瑶听到提起封元及，整理衣衫时脸有些微红，其他人都没有在意，唯有芸香瞧在了眼里。
“阿娘知晓了么，阿耶他们大捷，不日便回京献捷！”姜茶有些辣，刚咽下一口的王竟夕微微皱了眉头说道。
“还未听说，就是夕儿当了娘娘还是宫中内侍监告知的！听圣人的意思，夕儿前些日子病了？”
王竟夕不愿阮氏担忧，便道：“贪凉染了风寒，因而圣人如今都不让我吃酥山了。”
阮氏有些气笑了：“你呀，在家当娘子时便在吃食上贪嘴，芸香丁香也惯着你，连李傅姆也被你收买了。现在当了娘娘了，要知道收敛，过分贪凉于子嗣无益。”说罢，又凑近王竟夕，压低声音道：“圣人是否还封了别的妃嫔？如今圣人宠你，夕儿要在子嗣上多多努力。早前奉御诊脉都道月事规律，就是有些体寒，要忌嘴……”
“阿娘，还没有正式封后大典，我都没有……”王竟夕脸红了，定是刚才在辂车上半天没下车阿娘误会了。
阮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阿娘也年轻过，什么没有经历过，莫羞，别叫别的妃嫔抢了先了。”看着王竟瑶在此处有些不妥，便道：“丁香，你带着竟瑶去别处玩耍去。”
看着王竟瑶离去，王竟夕才道“阿娘混说什么呢！我都没有与圣人……”
芸香忙道：“夫人，皇后娘娘面薄，有些事情不好与夫人言明。如今娘娘大病初愈，在明光宫虽圣人与娘娘一个寝殿，都是为了照顾娘娘，还未……且圣人不会充盈后宫，宫中以后就皇后娘娘一人。此前圣人还为了此事与太后娘娘生出了龃龉，太后如今还居于隆庆宫旧居，听说圣人这些日子说是国事繁忙，都只遣人前往问安。”
阮氏一脸的不可置信，天家皇权，为充盈子嗣，不说三宫六院，至少也是多纳几个妃嫔，就皇后一人，怎么可能？
芸香看出她的疑惑：“夫人切勿在圣人跟前说起这事。因这事，圣人还罚跪了想把家里或族里的娘子送入宫中的权贵大臣，就跪在皇后娘娘的床榻前半个时辰，大朔朝堂如今谁不知道此事。”
阮氏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想起芸香说圣人与太后生出龃龉，忧心道：“夕儿，按说天家之事，不是阿娘可以妄议的。但我瞧着太后是个磊落之人，做母亲的，总是先替自家孩子着想，无可厚非。早前她对王家多有照顾，又让我与她姐妹相称，你虽贵为皇后娘娘，说到底还是她儿媳，她与圣人若是有什么误会，你应该从中说和说和。”
“阿娘安心，我知晓，圣人刚御极，国事繁忙，不若晚间我与圣人说你想拜见太妃，我与你一共前往，我们在隆庆宫一直待着，若是圣人明日得闲，想必会去隆庆宫……接我，这样一来，圣人不就很自然地见到太后了？可好？”
“夕儿这个主意好！”
今早寅正不到三刻，圣人便悄悄起身批了大氅到了殿外，把在门外守候的汪福全和小栓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惯常都是汪福全领着内侍于报晓钟响起第一声约莫寅正三刻伺候圣人更衣，圣人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他二人均未听到动静，便是失职。
原本宫中妃嫔都应居住于明光宫西内，可圣人不给娘娘分宫，就将娘娘留在了紫宸殿。历来紫宸殿寝殿正殿只能是圣人居住，即便娘娘侍寝，亦是在紫宸殿偏殿。这虽违制，但这些小事上谁敢指摘圣人。
汪福全和小栓子二人都便都留在了紫宸殿伺候，汪福全自是伺候圣人，而小栓子便是伺候皇后。
汪福全赶忙迎了上去：“圣人可要……”
庆武帝示意他噤声：“说话轻声些，昨夜皇后睡不安稳，莫要吵到。”
第53章 允准
◎恐怕御史台及礼部要谏言皇后逾制◎
远离正殿两三丈后, 庆武帝才又开口轻声说话：“你与小栓子都随朕去偏殿，着人到那伺候更衣。日后朕与皇后就寝，非紧要之事，无须进入殿中, 皇后觉轻。”
偏殿伺候庆武帝洗漱更衣后, 早膳立刻摆好了, 圣人用了几口, 立刻便撂下了银箸对小栓子道：“方内侍监, 如今伺候皇后, 要仔细些。这几日，皇后似乎睡不安稳而觉少, 白日里无须计较时辰，任她多睡，但御医嘱咐辰正二刻前须得用了早膳, 巳时前须得用了汤药。今日皇后与王夫人往隆庆宫探望太后，便坐朕的象牙辂车去罢，车上多生些炉火，务必让皇后多穿些。如今朕让吕胜等十六虎贲飞骑跟随皇后，日后皇后出宫须得让吕胜安排妥当。朕昨日亦嘱咐了吕将军, 皇后出宫惯常的规制不变，另虎贲飞骑十六骑和太医须得随行。”
小栓子连连应下。
汪福全在边上听出圣人有诸多不放心，事无巨细地嘱咐着，对皇后娘娘出门有诸多不舍和千万个不放心，他心道真是铁树开花了。
不多时，庆武帝起身便要早朝去了。
“皇后娘娘独自乘坐圣人的辂车, 恐怕御史台及礼部要谏言皇后逾制。”汪福全思虑再三, 不得不开口。
庆武帝摆摆手：“今日无妨, 你令尚辇局立刻将皇后六种辂车好好改改，如何既符合规制又能保暖舒适。无论所需何物，均从朕的私库中取。”
小栓子昨日听闻皇后娘娘今日想去隆庆宫探望太妃，心道天寒地冻圣人怎可能让皇后奔波，却未曾料想圣人却允准了。
辰正，王竟夕便梳洗完毕在案桌前用早膳了。小栓子不明白圣人如何允准她去了隆庆宫，但她自己却是再是明白不过了。
昨夜二人坐在床榻上说话，不多时，庆武帝想起御医嘱咐，准备与她一同早睡，王竟夕估摸庆武帝不好与她在睡前多有纠缠，趁机提出明日要去隆庆宫之事，企图蒙混过关。
庆武帝听闻之后不肯定也不否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上却道只要给他好处便准了。
好处？王竟夕想起他还是定北王之时，也在金樽阁与她讨要过好处，便是让她主动亲亲他。现在他们是夫妻了，也没什么害羞的，便主动送上去了。
“夕夕，不是这样的好处……”
不是这样的好处？王竟夕一脸疑惑地看向他，在他的眼光引领下，她终于明白，他要的主动竟然是……
想到这，她有些燥热。恰巧这时芸香给她递过来一碗馎饦，她张嘴要用时，却发现自己脸颊有些酸痛，定是昨晚……
听到内侍来报皇后与阮氏今日前来探望，太后有些不自在。
她与圣人便是因为皇后一事生出了别扭。圣人这些日子不亲自前来请安，就连皇后回明光宫也不见圣人身边的人来回禀一声，这摆明就是圣人不把她放在眼中。
一个自个儿十月怀胎养大的孩子，为了一个女人，如今与她生分至此，如何不叫她寒心。
但当王竟夕入了隆庆宫揽月阁如往常一般，直接扑到她怀中大叫“太后儿家可想你了”时，她悬着空中的手一下便抱紧了王竟夕。
这也是她养了两年的孩子。如今都是皇后了，而且被圣人无边地宠着，并未恃宠而骄，还将她当母亲一般看待。看看她在王竟夕昏迷之时，想得更多的却是如何给自己的儿子再找个嫔妃。两下比较，她心中很是尴尬。
阮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心中的尴尬：“阿姐万安！这孩子我刚见到她时，还得当着圣人的面恭恭敬敬给她行礼，您看，瞧见您，直接扑到您怀中，我这个亲生的阿娘都有些吃味了。”
这一席话，说得王竟夕和沈太后都笑了。王竟夕悄悄在沈太后耳边道：“阿娘不知我落水之事，还请太后帮忙遮掩。”
沈太后拍拍她的手回应。
安坐之后，沈太后问阮氏：“你入京是什么打算？”
阮氏道：“圣人还未明说，只是让我在宫中陪夕儿多住几日。我昨日听夕儿道她阿耶和阿兄近日回京献捷，恐怕到时才知。”大将军在外，家眷需留在京中，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怕是到时她与丈夫还得两地分离。
王竟夕瞧着阿娘与沈太后相谈甚欢，便道：“太后娘娘，我之前留在您殿中的香料还在么，我去给您熏熏香。”
“在，在，在，秦傅姆，领着皇后去。”
殿中只剩她与阮氏两人。阮氏忙道：“阿姐，夕儿大婚在即，可我的辟火图不在京中。不知阿姐这里……”
沈太后抿嘴一笑：“我这有宫廷画师所作的，一会儿你拿去，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小孙孙就指望妹妹你的教导了。”
阮氏亦笑道：“嗯，我也等着抱小外孙呢。阿姐，夕儿如今在宫中，还望阿姐多多照顾。她年幼不经事，做事未必妥帖，但是个实心的孩子，还望阿姐莫要计较她无心之过，就当她是您的女儿一般教导。”
这一席话，说得沈太后感到极了，拉起阮氏的手：“我先前急昏了头，对夕儿不够关心，如今有你这话，我就真是多了一个女儿了。”
阮氏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还是姑娘时听闻太妃喜好叶子戏，我也甚是喜欢，不若午后小憩后叫上夕儿和平阳长公主一同玩耍。”
今日紫宸殿大朝上，人人喜气洋洋。昨日以高规格赐食，众臣皆知圣心大悦，今日又在早朝上公布了官吏的选授。
最为高兴的是那些文帝旧部，原以为此后便要外放京城明升暗降，或者圣人连表面功夫亦不愿意做，直接罢了他们的官职，却未想得了比此前更适合自己的职位。
最为激动的要数光禄寺卿。圣人戍边多年，在吃食上并不讲究，御极这些天，从未对光禄寺参朝时制作的廊下食表过态，不褒不贬，仿佛光禄寺若有若无一般，他一度疑心自己这个光禄寺卿恐怕是做到头了，心如死灰。
而昨日突然要高规格赐食，忙得他再无心揣测圣意，幸而冬至临近，食材早已齐备，不至于让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是忙碌至极，倒是让群臣尝到了美味佳肴。
刚才圣人一句“听闻昨日殿中赐食合了众臣之意，朕心甚悦”，激动得他在回复圣人“此乃臣职责所在”时行礼藏于袖中的手不住地抖。
喜忧交加的是礼部尚书张韶光。
这些日子家中甚至族中人人自危，虽无人明说，可族中之人的行为举止便是对他诸多不满。
这些年在官场中，他一直奉行的就是事齐事楚的原则，谁也不得罪，他从这样的原则中受益匪浅。每年的考绩，他都不会因原左右丞卢林桧及欧阳坚意见相左而受牵累。
若说是上司他无从选择，家中之人对他最小的嫡女张幽兰便更为不满。
张幽兰奉承先帝的安定公主，对皇后百般指摘。如今他的小女儿已经被禁足在家中，可前几日他三叔却道如此惩罚恐是不足，应在皇后发作前将她送入玄都观为女冠终生不嫁，再禀明圣人以免连累族人。
可他如何狠得下这个心，只得说了几句摸棱两可的话先应承下来。
不料想，今日官吏选授的奏章上他仍然是礼部尚书，激动得他差点没给圣人行稽首之礼。
选授之后，太史局向圣人禀呈登极大典、封后大典吉日。
众多吉日中，圣人唯独选中了十日后冬至日的黄道吉日，且晓谕百官：如今国事刚定，北边又刚平了幽州之乱，国库吃紧，宫中应在节俭恤民上起表率作用。既冬至乃黄道吉日，那便将冬至、登极、封后三典合一。
吏部尚书心道平幽州之乱军需支出不少，但圣人部署妥当，国库在文帝的治理下虽不富裕，但不至于吃紧。
吏部尚书怕圣人委屈了自个，正欲上前奏明圣人无须担心银钱问题，却被他的上司左丞徐良拦了下来。
徐良出班大呼圣人知人善任，节俭仁厚，如今又抚定内外，乃万民之福。
左丞此言一出，众朝臣纷纷附和，张韶光心里苦得和黄连似的，三典合一对礼部来说就是遗大投艰，亦有朝臣谏言时间短而典礼重，恐礼部思虑不周，但圣人的一句“朕信得过张尚书”让他立刻出班高呼“臣定不负圣恩”，三典合一就此定下。
第54章 教导
◎把辟火图的册子慌忙塞到了床榻上的软枕下◎
巳正二刻, 圣人下朝往紫宸殿书房，边批阅奏章边问汪福全：“娘娘往隆庆宫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