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藏娇——安如沐【完结】
时间:2023-05-28 17:25:56

  她抿着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前不断浮现这段时日的过往。
  明明记忆中的少年纯澈可怜,会坦诚带她,耐心地哄她高兴,在每一个危急时刻出现在她身边,渐渐让她都有些依赖......
  这才是她想要的陆景幽,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闹到了这个地步,陆嘉念知道很难再去阻止什么,心底无法抑制地泛上一阵失落难过,眼眶发酸地吸了吸鼻尖,轻声道:
  “你走吧。”
  陆景幽一愣,以为是他听错了。
  “就当从未来过漱玉宫,也从未认过我这个皇姐。”
  陆嘉念说得决然,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哽咽。
  她怕自己再次心软,一说完就立即转身,不留余地地先行离开。
  黯淡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陆景幽头脑发蒙,不敢相信皇姐方才竟然亲口说不要他了。
  刹那间,所有恶劣又极端的思绪如潮水般褪去,他极快地恢复冷静,一时间甚至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
  只觉得不能这样潦草收场,必须留住皇姐说清楚。
  兴许是刚才夺过他的匕首时,皇姐不下心扭伤了脚,视线中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几步就要停下歇息,在寒风中愈发纤细娇弱。
  陆景幽心口一紧,赶忙放下屋内的一切,担忧地走上前去扶着陆嘉念,眸光一片清明。
  然而,皇姐好似赌气般瞥了他一眼,闷闷地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独自向前走。
  无论他默不作声地上前多少次,目光多小心翼翼,皇姐都没有像从前那样轻易松口了。
  她登上马车兀自离去,把他一人丢在夜色里。
  陆景幽未曾想过如此下场,犹豫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小屋,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如影如随地不肯离开。
  在他们都走远后不久,屋内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陆言清若无其事地拂去灰尘,动作利落得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之人,目光幽深地望着道路尽头。
  “公子,他们没伤到您吧?”
  侍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关切地问道。
  陆言清摇头不语,托着下颌沉思许久,嗤笑一声道:
  “他好像很在乎她。”
  说着,他的指节轻叩桌板,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喃喃道: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想要找出燕北旧部,不应该从陆景幽身上下手,而是这位公主殿下。”
  马车回了漱玉宫,陆嘉念自顾自地踏入宫门,任由宫人插上门闩。
  过了许久,陆景幽才筋疲力尽地赶上来,却发现再不能进去了。
  一切都像梦一样,陆景幽伫立在原地缓不过来。
  他以为,皇姐只是有些生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况且他终究没做什么,皇姐不会为了那个男人不要他吧?
  他不悦地拧眉,不觉得今夜做错了,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杀了陆言清。
  宫道上寂静无人,他隐约听见漱玉宫内有动静,想必皇姐还未歇息。
  可他尝试着叩门,却无人回应。
  难道皇姐当真不想再让他进去了?
  陆景幽茫然无措地顿住,忽然间心底泛上些许忧惧。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阿娘七窍流血地死在他眼前,将那对墨玉耳坠交到他手上,嘱咐他好好活下去。
  那一年他七岁,惊慌和恐惧在心间挥散不去。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冷宫中的日子,习惯了咬碎银牙活下去,再也没觉得有什么能让人忧惧。
  如今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皇姐不让他进漱玉宫又如何?他曾经不皆是独自熬过去的?
  他自从出生起,身上就背着太多的重担,无论如何今生都要完成,在漱玉宫反而还束手束脚呢。
  漱玉宫和皇姐,都太美太好,与他格格不入。
  就当是做了场美梦,现在清醒了,他还是要走下去的。
  陆景幽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愈发觉得方才的忧惧很不应当。
  但心底还是传来一阵无比清晰的失落,清晰到他无法忽略。
  他不愿再徘徊下去,最后回眸流连一眼,逼着自己往冷宫走去。
  待到他完全消失,漱玉宫的烛火依然亮着。
  陆嘉念拢着披风,默默在虚掩着的小门上望着他,目送他越走越远,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其间她好几回想出声唤他回来,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或许是今夜太过动荡,或许是知晓他在骗她,心里无法立即原谅,总觉得应该给点教训。
  她还想着,若是陆景幽和从前那样,在她寝殿门口赖着不肯走,再过会儿她就放他进来。
  可是他已经走了。
  所以从前是装的,现在走得这么快吗?
  陆嘉念略微气恼地鼓起腮帮子,怅然若失地回了寝殿,告诉自己:
  走了好,走了干净,走了就别回来了!
  她使劲呼出那口气,将烛火全部吹熄,躺在榻上陷入梦乡。
  这一觉深沉幽长,陆嘉念神思涣散,整个人仿佛跌入悬崖般沉沉向下坠去,眼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许久才透入一丝光亮。
  阴暗潮湿的密室、宽大的棺材、晦暗跳动的烛火,还有静静躺在棺材中的自己......
  陆嘉念朦胧地眨眨眼,忽然觉得十分熟悉,好像之前在梦里见过。
  她一拍脑袋反应过来,确实梦到过!
  就在她发觉自己重生一世的那日,她去见了被狼犬撕咬的陆景幽,回来那晚就做了这个梦。
  她还记得上回很是离奇,陆景幽竟然割腕放血让她尸身不腐,喂她的尸首吃酥糖,皇兄也还活着闯进来在哭喊。
  也正是那个梦,她才慢慢意识到,前世杀她的另有其人。
  没想到这梦境跟话本子一般,还能间隔一段时日再续上?
  陆嘉念暗暗好奇,屏息凝神探头望去。
  幽暗的光线下,她的尸身依然不腐不败地躺在合葬棺中,可是......
  怎么她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陆嘉念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安慰自己现在也不是人,壮着胆子继续靠近。
  这时她才完全看清楚,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死死捂着并不能喊出声的嘴。
  那人竟是陆景幽!他们竟然躺在夫妻合葬棺中!
  真是疯了......陆嘉念震惊得难以言喻,她上回以为陆景幽让她躺在合葬棺,是随手找来的棺材所以不讲究。
  原来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并且他自己也躺了进去。
  这又是为何呢?难不成死后也不愿放过她,还要在地底下继续磋磨?
  不对啊,这是夫妻合葬棺,只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合葬。
  陆景幽曾说过,陆氏皇族连血都是脏的,没必要搭上他自己来报复吧?
  陆嘉念想不通,忍不住又上前几步。
  她的尸首紧闭双眸,但陆景幽似乎还有生命。
  他意识还是清醒的,手中紧握白色瓷瓶,用齿尖咬开了LJ塞子,抬首将瓶中所有东西都灌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的胸腔起起伏伏,猛烈地咳嗽几声,黑红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
  他痛苦地颤动双眸,晶莹水光混杂着鲜血染红衣襟,唇角却享受般勾起,笑得释然又欢愉。
  不像去赴死,像赴一场黄泉之约。
  耳畔忽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地面上踏过,一寸寸搜寻而来。
  兵刃交接的声响越来越近,密室的门终于被冲开,寒凉刺骨的风倒灌而入。
  陆景幽咽下最后一口气,一只手悄然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无力垂落,掌心的力道松开,方才攥着的碎纸片被寒风吹起,纷纷扬扬洒落在合葬棺中。
  定睛看去,那碎纸片很是眼熟。
  应当是很久之前就被她撕碎的、用来包酥糖的油纸。
  刺眼的天光从门外投射进来,陆嘉念眯起眼睛,看不清伫立门口之人是谁。
  只能隐约瞧见,他身形清瘦文弱,腰间挂着一个针脚粗糙的荷包。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兴奋地吩咐旁人将合葬棺封死,抬到荒野之外潦草埋了。
  随后,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凌乱,陆嘉念被迫从密室中抽离,恍惚间飘荡到另一处宫殿。
  “念儿,本宫的念儿!”
  母后缠绵病榻,听闻噩耗后一口气喘不上来,虚弱无力地颤抖着,紧紧拉着崔嬷嬷的手。
  “太医,娘娘如何了?”
  “若是三五年前,微臣还能尽力一试除去病根,可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崔嬷嬷掩面而泣,凤仪宫的宫人跪了满地。
  ......
  陆嘉念愈发困惑,根本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还想再去探究,恨不得冲上前去拉住个人问清楚,偏生她口不能言,腿脚亦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各种疑问纠结缠绕,逼得她头痛欲裂,眼前再次漆黑一片,不由自主地再次坠入深渊。
  当陆嘉念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愣怔地眨巴几下眸子,视线聚焦在寝殿中,回忆着刚才的梦境,猛然间从床榻上起身,想不通地一拍床板。
  虽然她知道这是梦,但她从未做过这么真实又离谱的梦。
  陆景幽怎么会与她同棺而葬?怎么会服毒自尽?怎么会被人潦草埋在荒野?
  他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实力毋庸置疑,有谁能撼动呢?
  他亦是极其看重权势,哪里舍得服毒自尽?
  除非身死国灭,彻底走到绝路。
  还有,陆景幽前世告诉她,母后早已过世了,怎么梦里母后还为她哭丧呀?
  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又是谁?难道最后是他了结了一切吗?
  陆嘉念被自己这一大串问题问懵了,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告诉自己梦境都是假的。
  就像上回,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真的吗?
  恍然间,陆嘉念产生了几丝毫无道理的怀疑和动摇,一种异样的感觉攥紧心房,仿佛隐隐约约在指引着什么。
  她记得,梦里太医提到母后的病情。
  三五年之前......不就是现在吗?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火急火燎地起身更衣,连早膳也顾不上吃了,快马加鞭直奔凤仪宫而去。
  路上她已经打发人去太医院,让人来给母后请平安脉,一刻都不想耽搁。
  “念儿,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差?”
  母后也刚起身,温柔关切拉着她的手捂暖,另一只手等着太医诊断。
  那是位刚到任的小太医,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紧张得满头大汗,颤巍巍地挪开手,小声道:
  “娘娘凤体安康,没、没什么异样。”
  话音刚落,母后眉间舒展,陆嘉念却紧紧蹙起。
  难道是她想多了?那种离奇的梦境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对,直觉告诉她不对。
  按理说,听闻母后一切安好,她心底应当松口气。
  可现在反而心都揪了起来,仿佛有危机近在眼前。
  陆嘉念瞥了一眼忙手忙脚的年轻太医,登时觉得不靠谱,问道:
  “今日怎么是你?李太医呢?”
  ”念儿,你别为难他了。“
  母后善解人意地让小太医先走,拉着陆嘉念柔声道:
  “兰妃前些年小产后身子不好,求陛下让李太医专心照顾她一人,非要紧病情不为他人诊脉。
  母后除了去年秋末生了场肺病,其余都很好,如今也都痊愈了,没什么不适,你别担心了。”
  听了这话,陆嘉念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太医院良莠不齐,唯独李太医医术最佳,兰妃专宠多年,性子骄纵,自然要霸占了去。
  而母后向来面善心软好欺负,从不在意这种小事,又无父皇宠爱,想必平时身子抱恙,都是这些小太医糊弄。
  她坚持让人去把李太医请来,母后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何必多此一举,兰妃若是知道了,又要去你父皇那儿吹枕边风,陛下难免训斥。”
  “母后,您才是正宫皇后!”
  陆嘉念既生气又心疼,她明白母后这些年徒有虚名,性子又太软和,明里暗里受了太多气,依偎在她身边,撒娇道:
  “好啦,母后就依我一回,兰妃敢多嘴,我替母后出气!”
  李太医不一会儿便到了,尽职尽责地望闻问切,又亲自看了母后的膳食,前后足足诊了半个时辰,脸色愈发凝重,抚着花白的胡须,回话道:
  “娘娘旧疾未愈,病根未除,如今看着无恙,三五年后必成大患。
  多亏了三殿下心细如发,现在还来得及,微臣拟了个方子,照着调理几个月就好。”
  这话几乎和梦中的无甚差别。
  陆嘉念心里“咯噔”一声,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
  既然母后的病是真的,那其他的也应当是真的。
  包括她死后陆景幽的所作所为,还有同棺而葬,甚至那么多离奇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强装镇定地应付完母后,刚踏出凤仪宫就踢了一脚宫墙发泄。
  真正离谱的不是梦境成真,而是梦中发生的事情。
  她上辈子就不能多活几年,或者这辈子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活一遭嘛!
  陆嘉念趁着无人看见,气呼呼地冲着砖墙抱怨个够,冷静下来后顿感压力,双手叉腰地从头理顺思路。
  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她所知不多,且皆是碎片般的画面。
  平日里留心细节提防着,其余的都和陆景幽相关,总能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虽然现在连他自己都一无所知,但若是情景相同,说不准能激发出相关的一些念头之类。
  总之,不能坐以待毙,试一试也没坏处。
  陆嘉念颇为认可地兀自点头,心下安定许多,琉璃般的眼珠一转悠就想到个法子。
  她先坐着马车去了趟太医院,故作关心母后病情同李太医聊了许久,又让他再写一份调理方子给她存着研究。
  趁他奋笔疾书时,陆嘉念悄悄打开药柜,随后拿了个同梦境中相似的白色瓷瓶,若无其事地走了。
  天色晦暗,她心情复杂地来到冷宫,屏退旁人后独自寻到陆景幽。
  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衫,灰尘落满衣襟,脸色苍白如纸,沉寂的眸光好似从前般清澈。
  仿佛他还是今生重逢的模样,凄惨可怜,乖巧听话,昨夜之人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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