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请客?早说呀。
方宁朝他道谢,两人坐到摊子上。谢佑灵点了一碗大肠面,方宁点了一碗卤肉面,她另外又加了一份小汤圆。
初夏的风吹得正舒适,拂面温和但不似盛夏的黏湿,给人很安定的氛围。
方宁先喝了口热汤,肚子里暖暖的,迷离着眼睛的模样甚是惬意。
“你不吃大肠?”谢佑灵见她蹙眉刻意躲了躲的模样,问了句。
“嗯。”方宁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觉得那东西,有点脏?”
谢佑灵轻轻一笑,“不脏,都洗干净的,而且很香,你想尝一尝吗?”说完,他夹了一段大肠缓缓递到她的面前。
“不用!”方宁猛地闭了下眼,蹙鼻的模样小脸蛋紧皱在一起,抬手就朝空中不住地晃了晃:“好意心领了,快拿开。”
哦,谢佑灵唇边荡漾着笑意,似乎又发现了她一个小秘密。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迎着夜风慢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沉默却仿佛因为舒适的夜风而不觉得尴尬,很快回到家。方宁进了府门,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人挥手拜拜,径直入了西厢房。
谢佑灵目送她入了房门,也回了后院。
翌日清晨,惯常的点卯例会。
衙役们早早就在公堂等待,话声不息,不用说,都是方宁的功劳。谢佑灵和吕逸风到公堂之时,一群衙役正围着她,闲聊、鼓励,说什么话的都有。
“谢大人。”范西楮躬身行礼,表面做派相当到位。
谈话声才渐渐止息,衙役们一个个并排站好,脸上神情淡淡懒散。方宁站在何宇阳的身旁,抬头去看谢佑灵,他刚落座,一副恹恹的模样。
吕逸风清了清嗓道,“今天三班六房简单汇报就行,”然后看了看方宁:“等申明亭的里长大人到了,就请方姑娘讲一讲她这两日的感悟。”
三班汇报完,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里长大人就过来了。
方宁瞧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翁,一般能当上里长都是德高望重的人。谢佑灵也不似刚才懒散的模样,起身相迎过去。里长神情严肃,唤了一声谢大人,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纸。
“劳烦您跑这一趟了。”谢佑灵的神态恭恭敬敬,里长看了他一眼,淡淡颔首。
“方宁,请吧。”谢佑灵看着她,请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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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下班啦~~~
谢佑灵偷偷记录一下:她怕蟋蟀,不吃大肠……(待补充)
第10章
谢佑灵给里长大人上了座,众人也静候,他给吕逸风一个眼神,赌约正式开始。
吕逸风走到桌案前:“方姑娘,开始之前有几点我会说明一下。”
方宁看看他点头,便听他继续说道,“谢大人拟定的答案已在昨天就交到里长手中,所以你提出的衙门重点问题和解决方法,都由里长来判定。”
“好。”方宁觉得这也是相对合理公正的。
那便开始了,吕逸风朝她一比手,回到谢佑灵的身侧,将公堂正地心的位置交给了她。
方宁面对众人的目光,也丝毫不怵,勾起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然后拿出小挎包的书本。她先拿出一张纸,抖开,肃静地交到里长手中。
她一边解释道,“我在户房两天时间找出的问题是:衙役编制。”
“其一,登记在册的衙役与实际不符;其二,帮役人数众多却登记不全;其三,也是基于前面两点衍生的问题,正因为衙门没有区分正式编制和帮役,导致一些强盗土匪滥竽充数,肆扰民众,乃是公署大忌。”
“里老,不知我说的可对?”方宁望向里长,知道问题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如何解决。
果然,里长看着她,微微点头问道,“解决之法呢?”
说时,方宁又掏出另外两张宣纸,递给里长大人:“其一,重新查验登记名册里的衙役,是否有误,逐一核查;其二,帮役人员实行登记。”
对于第二点,她又拿出一本蓝册子,展开来讲了讲,“我已经把登记过的帮役人员重新列册,一共有十三名,这些人点名报道的可以继续当衙门的帮役。但凡不在册但过来登记报道的,酌情考虑,也可登记在册,但这些人都需列明姓名、户籍、婚否、家庭成员等信息。”
“列明这些信息,是为了方便衙门掌控,也能更好地约束这些人在外的作为。”
“其三是帮役报酬的问题,按照朝廷法度,朝廷是不给帮役发工钱的,但我却发现衙门有部分支出是在这里的。通常情况,帮役的薪酬由在位者支付,那么……”方宁一笑,看向范西楮,“在谢大人到任前的帮役支出,可能还需要范大人补上。”
“之后统一登记,帮役的报酬就按次按劳发放,由谢大人结算,全部登记在册。”
“另外最后一点,为了区分衙门衙役和帮役,可以给衙役制定统一的服装,更好地以示区别,免得外面强盗打着不良人的旗号作祟,导致民众对我们衙门都失去了信心哪。”
方宁说完,看向里长大人:“里老,觉得这方法可行?”
慷慨陈词一番话,公堂上不少人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范西楮老江湖了,依旧堆砌着笑容,不慌不忙道,“帮役的问题确实麻烦。”
黄松冷着脸站在一旁,问道,“不过,此前已经给帮役支付出去的报酬,很多已经是和我范大人补贴的了,这该如何算呢?这让范大人如何补上呢?”
“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方宁微微一笑,又拿出另一本册子道,“我比对过衙门的账本,里面有些收支对不上,我单独罗列了出来,一笔一笔核对,发现这些支出都是给帮役支付的辛苦费。这些辛苦费既然记在账本上,想必是从衙门出去的了,那就很清楚了。”
“只要把这些支出填补上,就行啦。”
方宁双手一摊,将那册子递到范西楮的面前。黄松接过那册子看了一眼,记载的不仅有数字还有明细和批注,瞧着很是眼熟。他一合册子,看了范大人一眼。
范西楮眯着眼睛一笑,“方姑娘果真是心细如尘。”又道,“这册子我会拿回去好好看,若真是衙门有亏空的地方,我定会填补上的。”
方宁朝他一抱拳,微微颔首:“范大人英明!”
再去看里长大人,吕逸风回神过来,笑着问道,“里长大人觉得方姑娘的解决之法可行否?”
里长看了谢佑灵一眼,点头道,“县衙的帮役人数众多,搞得宜兴鱼龙混杂,此等情形确实急于更除,她提的方法是可行的。”
连里老都认同了,谢大人无法可说了罢!方宁一挑下颚,朝谢佑灵看去,颇有轻挑的意味。谢佑灵看了看她,心内并不觉得意外,面上轻轻一笑,下了结论。
“既然如此,方宁你就去户房当职吧。”
*
“这简直是把衙门当成儿戏!”
黄松气得语噎了半晌:“谢佑灵堂堂县令,和一个姑娘家起什么赌约?还装模作样把里老给请了过来!?拿一县的政务来打赌,却是和姑娘打情骂俏的,算是什么作为?!”
“范大人,帮役的事情真就任由他们吗?”
范西楮冷哼一声,“帮役的事情倒是其次,并不难办!我在意的是谢佑灵在这件事情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大人何意?”
“蠢东西。”范西楮瞪了他一眼,皱眉道,“我想我是被那小子给骗了,到底是低估了他。也是,他毕竟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啊,青年才俊,被贬到这偏远的小县城,一腔抱负没得施展,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大人是说,谢佑灵他故意的?”黄松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若是如此,可方宁刚才讲的又似乎太过隐晦了,毕竟正式登记在册还有那六名衙役,他们的下落……”他看了范大人的眼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范西楮并没把握谢佑灵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虚势到底是不是演出来的?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就当他是故意让方宁把帮役的事情捅了出来,或许是为了警醒我们,我们受用。那就给他回一份大礼,让他知道,在这宜兴县,到底谁说了算!”
“是!”黄松抬头看着范大人,微微垂眸。
就在此时,门口守着的两名快班衙役跑过来敲门,道,“方宁来了。”
她来做什么?范西楮和黄松对视一眼,露出疑惑的眼神,然后一摆手,让衙役将她带进来。
方宁捧着一只锦盒进了范大人的办公所,脸上是满满的笑容,脆声声唤了,“范大人,”走进来,又道,“范大人,方宁初到县衙一直未曾晋谒,请大人见谅。”
“哪里的话。”范西楮官派十足地笑着,“你这两日忙于户房,是没得时间,可以体谅。”
“今日公堂之上,还有赖大人的成全哪。”方宁顿了一下,又道,“我是下定决心要进户房,哪怕学点皮毛,也希望日后能为父亲翻案。可谢大人有意刁难于我,立下这样的赌约,我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俯就。”
“哦?谢大人如何刁难你的?”范西楮却听出了一些其他味道来,颇有长者关怀的口吻:“若姑娘有为难之处,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方宁迟疑了一下,在范西楮坚定而慈祥的眼神中,鼓起腮帮子,说道,“我能来宜兴县衙当职是托了叔父的关系,而我叔父呢,其实是谢大人的恩师。只不过,我小时候和谢大人结过梁子,他其实一直看我不顺眼。”
“这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年轻气盛谁不会做些玩笑事儿,可谢大人他偏偏放在心上了。碍于叔父的情面,他才应了我过来的要求,只是还对小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范大人您说说,我想转岗到户房,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非搞出这么个赌约来,可不是存心为难我呢?”
范西楮微微一笑:“谢大人乃一县之首,定然有他的考量。”心里暗想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方宁又道,“我料想范大人定然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她又哀叹一声,在圈椅内换了个姿势,悄咪咪靠了过去:“帮役报酬的事情,希望范大人别放在心上。我提出的解决之法,不能让谢大人找出破绽来,倒是累范大人您破了财。”
哦?她竟然直愣就说出来了?范西楮要是还计较着,反倒是小家子气了。
“咱们都是为了县衙,我没有放在心上。”
“那便好,那便好。”方宁嘿嘿一笑,放心地拍着胸口,这才把那小锦盒递过去,轻声说道,“一点贽见,望大人笑纳。”
范西楮推拒了一声,皱着眉严词道,“你这是做什么?把我当成什么样了?嗐,瞧着你年纪和我闺女差不多,你就是不说,我也要好好照看你的。何需这些虚头巴脑的。”
“范大人,这是我特意去寻来的古玉,想让您给鉴赏一下。”方宁眉头一拧,委屈地抿唇道,“您是怕得罪了谢大人吗?”
“自然不是!”范西楮挺了挺胸,眸光往锦盒一瞥:“也罢,我若是不收下,倒是让你瞎想了。这东西啊,就当是我替你保管着了。”
“好!”方宁仰头一笑。
爹爹教给两位哥哥的为官之道,到底是派上用场了!钓“范西楮”这条大鱼,正正好合适啊!
“对了,你父亲的事情……”范西楮像模像样地问了她京中的事情,得知她遭遇那段不幸,着实感慨了一番,还说若有帮助的地方,只管提就是!
方宁也没客气,一口应了下来。
在范西楮这里闲聊了一会,方宁还喝了一杯上好的清茶,达成目的之后就满足地离开了。在跨出门槛之时,她的眸光微微往后一侧,瞥见了范西楮虚伪的面孔,才大步离开。
不怕范西楮派人去京城调查身份,她早在那天说下伪装的身世之时,就已经给爹娘写了信,心料这会儿他们应该收到信,会想办法替她圆了这个谎。
毕竟范西楮这只老狐狸,也不是好对付的。
第11章
方宁正式开始在户房办公,一整个衙门的衙役都来恭喜她。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糕点,每人备了一份给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立身板正,抱拳行了一礼,似个像模像样的书生,颔首,微微倾斜了下脑袋。
“以后还望诸位,多多指教啦。”
衙役们都乐得合不拢嘴,一番闲谈之后,又问她下午要不要跟着他们出去巡视。她略微沉思,婉言拒绝了,且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她想花点时间先把其他案卷看起来。衙役们也没强求,只说她有事喊他们就行。
一下午,方宁都在看赋税的案卷,看到哪里不明白就问何宇阳。何宇阳对案卷内容了如指掌,仔细一想就能回答出来。这样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黄昏了。
方宁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抬眸看了何宇阳一眼。
“我今天家中有事,得先回了。”何宇阳正在收拾东西,不经意看了方宁一眼,见她刚从认真的神态中放松出来,展露一抹笑容,又暗地红了红脸。
方宁点点头,看着他打趣道,“你是不是经常脸红?”
“没,没有。”
何宇阳像是忽然被人拆穿了心思,越把头往下低,囫囵收拾完就道了一句“告辞”,匆匆离开。方宁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往两侧舒展了下脖颈,又继续埋头阅卷。
半个时辰后,方宁也离衙回了府。
陪祖母用过晚饭,两人正在中庭休息,闲话家常。其实方宁思考了许久,本想问问祖母关于谢佑灵的身份,她怀疑归怀疑,可若真的牵涉什么,谢佑灵定是爹爹安排过来的。以爹爹的性格,断然不会告知祖母真相。祖母也懒得多问其中缘由,所以她倒不如先和谢佑灵相处着,慢慢猜度倒也算是给这小县生活添了乐趣。
没一会儿,倚夏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说是人来了。
方宁的双眸一亮,看向祖母,祖母则是笑着摇了摇头,欲起身:“一会儿这肯定弄得灰尘满天,我还是回屋去了。”
“也好,等荼蘼架弄好了,我再摆个竹榻,盛夏一到,让祖母好纳凉。”方宁搀着祖母起身,瞧了倚夏一眼让她看顾好这里,自己送了祖母回屋。
是以,当谢佑灵晚归、进入中庭之时,看到的是方宁主仆俩围着满是绿叶的藤架跑来跑去,像两只撒欢的小狗。
方宁转头,也看到了谢佑灵,手脚一滞,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
她在干嘛?她在和倚夏打闹……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嬉戏却被谢佑灵给看到了?那她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傻很呆?
方宁一下一下收回摆动的手臂、迈出去的脚步,默默恢复成大家闺秀的模样,转身、微笑,看向谢佑灵:“谢大人,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呢。”
“是,”谢佑灵露出郎朗的笑容:“下值后和同僚聚了聚。”他仿佛未曾看见她刚才的失态,又指着东厢房外的荼蘼架问,“这是你新建的?”
“是呀,等盛夏花开,定是极美的,哦对了,我还准备弄个竹榻,夜里纳凉可舒服了。”方宁往旁边退了几步,让他走前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