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位大人呢?”范梦茹问着。
方宁没有直说:“我姓方,你说呢?”
姓方?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官,姓方的话那就只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那位总宪大人了!可是,可是,范梦茹不太相信她。
“你真是总宪大人的千金?”范梦茹疑惑地问着。
方宁挺胸,重重地点了下头。
同僚们暗暗心惊,你这牛逼吹嘘得也太大了?
又见方宁回过头来,朝他们调皮地吐了吐舌,飞去一个眼神:反正总宪大人又不在这里,怕什么?
第13章
都察院是本朝先帝在位时设立,设立之初职专纠劾百司,即天子耳目,可谓是风光一时。不过,中后期发生了都察院内部贪腐的大事件,几度衰颓,当时大臣们都以为都察院会被废除。但新帝登基,又开始重用都察院。
都察院乃言官之首,文英帝又在近年改革了三法司,由都察院参与重案会审,是以左都御史方晋松的地位在朝中可见一斑。
范梦茹在本县是蛮横惯了的,乍然看到一个自称是总宪大人的千金,还被唬住了,愣了一会儿,才发觉方宁已经把那妇人给带离了。衙门的人也都走开了。
“总宪大人的千金?”范梦茹想了一下,蹙眉看向小桃:“我是不是上当了?”
“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听爹爹提过,总宪大人是现今朝中最红的大臣!他的千金小姐不在闺阁里绣花逗鸟,怎么可能来这小县城当衙差?”
小桃附和道,“就是,那种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出来抛头露面呢。”
“好啊,居然敢骗我!是个胆子大的!”范梦茹一掌拍向桌面,咬着后槽牙:“喝完茶,我带些糕点去给爹爹,正好再会会那个人!”
“也好呀,小姐,”小桃又道,“况且那新任县令,咱也没去瞧过,听说,人长得不赖,还有他带来的幕僚,更是有孔明风范。”
范梦茹瞪了她一眼:“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我爹爹说他是个傻愣子,至于他的幕僚,恐怕也是滥竽充数之辈!”
“也是也是。”
……
方宁带着庆嫂子离开之时,正好遇上味香居的老板娘刘姐回来。庆嫂子表达万分的歉意,未免刘姐为难,主动请辞了。刘姐也有难处,没有挽留,毕竟她还要去雅间安抚好那位范大小姐。
何宇阳让庆嫂子报官,去找申明亭的里长调和,如果调和之后,她丈夫还是继续家暴,就可以到官府报官了。
庆嫂子为难地摇了摇头,只是万分感谢,说还要去药铺抓药,匆匆离开了。
“你觉得去申明亭调和有用吗?”方宁看出何宇阳眼中的不解。
何宇阳看向她:“至少这是唯一能保障她的方法,否则她就会一直被丈夫殴打,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傻小子。”何季饮了一口酒,到底是比何宇阳见识过人生百态多一些,直接上手擦了擦嘴道,“你以为庆嫂子没找人求助过?可能她找过无数次,可次次都没用,所以心灰意冷。旁人或许不知道,每次的代价就是她那相公啊,打她打得更凶。”
所以何季觉得,既然无法帮人帮到底,那就索性睁眼瞎。这世道如何?光凭一个人的力道,微末而渺小,根本无法改变任何。
听着何季的话,方宁蹙眉,心下忽生计策,暗自思索起来,或许她能做的还有更多。
几人吃饱喝足,何季带着两名手下准备外出巡逻。方宁还是继续阅卷,所以和何宇阳一道回了衙门。
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宇阳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真是总宪大人的千金?”
他问得认真,方宁看向他的视线忽而一愣,笑了下,然后反问道,“是,或不是,有什么区别吗,重要吗?”
“重要。”何宇阳点头,将目光放远了去,好似能看到远在天边的京城,唇角一动:“如果你真是总宪大人的千金,那代表着,本县的百姓……”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有救了。”话音掷地有声。
“如果不是,便当我没说吧。”
方宁的心中微震,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激荡,像是被寄予了厚望,被人期待着,所以忽生欢欣。回过神来,她察觉自己的脚步慢了几许,小碎步加快跟上了何宇阳。
她迎着他转移来的目光,两人并肩走着,她说,“那就拭目以待吧。”
“好。”何宇阳见她忽然展露的笑容,毫无防备,心脏仿佛被什么一击,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热血如沸,冲上脸颊一片热浪。
两人刚到县衙不久,范梦茹后脚也到了。
这个时间,除了两个守门衙役和几个站堂衙役,几乎是看不到人的,但站堂衙役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偷懒了。范梦茹也懒得让守门衙役通报了,直接往后院去找爹爹,反正她也是熟门熟路的。
衙门正中是公堂,两侧月洞门通往后院,右侧是六房胥吏办公之所、厨房用餐等地,左侧是县令、县丞等官的办公之所,以及藏书房、仓储等地。
范梦茹往左侧的月洞门而去,照往常一般走进最右手边的小院子,是爹爹的办公所。
“给我。”范梦茹从小桃的手中接过糕点盒,踏着轻快的步子入了院内,但一到院子里,她就呆呆地愣在原地了。
他是谁?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静泊,正坐在竹编躺椅上,单手握着书,很认真地翻页阅读。兴许是天气热了,他把袖口领子往上翻了几道,露出白白的肤色。衣领处的口子也被拉了拉,好像是要给不太分明的锁骨透透气。
这不就是她看过的话本里描绘的文静博学的书生公子?
范梦茹眨着明亮的双眸,就这么站在院内看着吕逸风——瞧那纤细的手指,翻动书页的模样真是叫人神往,再瞧那白皙的侧脸,如果能回过头来,叫她看上一眼正脸,该多好啊!
那人好似能读懂她的心里,堪堪转过头来,看到了范梦茹,先是眉头微拧,疑惑起怎么会有个姑娘站在他的院内。放下书,他又察觉到自己半开的领口,颇有失态,连忙整理好衣装,站了起来。
范梦茹见他朝自己走来,迎着午后的日光,将那张好看的脸庞瞧了个仔仔细细。
她的心,猛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有一种心神俱往的念想。
“姑娘?”吕逸风已然走到她面前。
小桃扶着小姐,轻轻在她手臂上拧了一下,范梦茹这才点了点头,回应他道,“抱歉,我,我是来找我爹爹的,他是县衙的县丞。”
“你爹是,范大人?”
范梦茹端着文静道,“正是。”又抬头望了他一眼,“这院子以前是我爹爹的,我不知道……公子是?”
“哦,我是县令大人的幕僚,吕逸风。”
吕逸风……范梦茹在心中默念,好个飘逸的名字,与本人很是贴切。
见她低着头有些扭捏的模样,吕逸风心中微惑,又问道,“范大人换了院子,需不需要我带范小姐去找范大人?”
“不用了,不用了,我也是好长时间没来了。”范梦茹一半是害羞一半是激动,决定先回府。
“吕公子,再见。”
范梦茹带着小桃匆匆离去,出了县衙大门,她坐上轿子,整个人软塌塌的,摸着还在狂跳的心,脸颊也是热乎乎的。
“这恐怕就是书里写的一见钟情了?”
轿子外的小桃听见了,噗嗤一笑,迎着小姐的喜好说,“那位吕公子果真像传闻说的,貌若潘安呢。”
是啊,是貌若潘安呢。范梦茹来了兴致,又问道,“小桃,你还听到哪些传闻?”
“那倒没什么了。”小桃又道,“不过吕公子能当上县令大人的幕僚,定是十分本事的。我听人说这幕僚是要给县令大人出谋划策的呢。”
范梦茹脸颊红红,害羞道,“还需擅长刑律,能写会算,谙练官场之事。”
“小桃,你快找人帮我查一查,我要他全部信息。”
……
一个月时间过去,方宁总算把户房的案卷全部阅完,从中发现了不少问题,特别是赋税的数据,好几项都对不上。她把几个重要的挑出来,让何宇阳替她又看了一遍,也得出了一致结论。
“你小叔经常巡逻,是不是对当地百姓的情况比较了解。”方宁会这么问,是因为看出何季之前对庆嫂子的了解。
何宇阳点头:“小叔他虽然知道得多,但有时候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你放心,我叔虽然不是什么大作为的人,但也不屑于和黄松那帮人为伍。”
方宁点了点头:“我明天就要和谢大人出发去武进县了,恐怕得你帮我个忙。你跟着何季大哥巡逻,然后挨家挨户开始查访,记住,是暗中查访,户籍人丁收成缴税等等,一一记录清楚。”
“还有庆嫂子那里,刘姐又给她找了一份差事,是给人洗衣的,你得了空多替我去看顾一下,免得她那相公又打人。”
“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说起出差去隔壁武进县的事情,不知该说是方宁倒霉呢还是幸运呢。武进县的县令派人发来请帖,说是祝贺小儿子满月的喜酒宴,邀请谢大人过去一起庆贺。
这个武进县的县令,还是谢佑灵的同案,五十多岁终于考上了功名,被皇上派遣到县衙当官。说来很巧,谢佑灵上任当天是和他顺路来的。他夫人这个年纪还能再怀上一胎,也是双喜临门,值得庆贺。
但方宁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武进县最近出了一起命案,是申明亭调解的遗产纠纷,最后所有的继承人都死了,到现在还没有勘破,所以她才主动请命要去武进县。
本来以为吕逸风会跟着一起去,但他要留在衙门继续跟进佃户闹事的事情,还真是走不开,所以就变成了她和谢佑灵两个人去。
她和谢佑灵两个人?孤男寡女,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什么。
这天午后,她本想早点回家,在出差之前还能抽出点时间陪陪祖母,收拾下东西,稍微享受片刻闲暇。不过,守门衙役跑了过来,说是凤翔成衣店有人来找她。
应该是衙门的制服做好了?
“劳烦你再去后书房把谢大人喊过来。”说完,方宁高高兴兴地跑去公堂。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叠衣服,扎着双髻,方宁瞧她是个生面孔,问道,“孟店主呢?”
“我哥哥在忙,他抽不开身,派我先拿样衣过来瞧一瞧。”姑娘说话甜甜糯糯的:“你唤我阿青就行,你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的了。”
方宁嗯了一声,从她手里展开衣裳看了起来,颜色是她要求的藏青色,圆领长袍,下摆截短了一些些,裙摆和衣袖渐变为淡蓝色,窄袖,方便舞刀弄枪。
“还有帽子。”阿青递了过去,看着方宁好奇问道,“你家里人怎么同意姐姐在衙门当差的呀?”
“我吗?”方宁用指尖顶住那结式幞头,转了转道,“可能我从小就调皮,我爹娘送我回老家来,兴许觉得我还不如待在衙门呢。”
“哦,原来是这样。”阿青点了点头,又道,“那你爹娘一定很宠你吧?”
方宁嗯了一声,瞧出她眼里的羡慕和无奈,摸了下幞头上的小蝴蝶结,手感还是不错的,但好像还少了一双小皮靴。
“皮靴不能做样式,你画了图,给了尺码,我们就按那个制了。”阿青说着。
方宁点头,在等待谢佑灵的过程中,和她随意地闲聊了起来,问道,“你平时也在店里帮忙吗?”
阿青摇了下头,颇有那种邻家妹妹的可亲,唇角始终带着笑意。
“我爹娘不让我去店里的。”阿青低低说,“他们不允许我出来抛头露面,所以我很羡慕姐姐你这样。”
“那你今天是?”方宁明白了她刚才眼里的羡慕和无奈。
“哦,因为,我下月就要定亲了,爹娘让我去铺子里选布料做嫁衣,正好我哥哥有事走不开,我才来帮忙的。”
方宁点头,又问道,“那你哥哥怎么准你往县衙跑的?不怕出事吗?”
“他……”阿青小脸一红:“不让爹娘知道就行。”
方宁了然,觉得这个阿青姑娘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却被爹娘限制着,或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困扰,只是各人都不相同罢了。
一会儿后,谢佑灵才姗姗来迟,他疑惑地看向方宁。
方宁几步走到他面前,开口道,“谢大人,她是凤翔成衣店的,我之前按照您的指示订做了衙役制服。样衣我看过了,没问题。”说完,她把手一摊,在他面前。
“要付钱。”方宁又回过头去问阿青,“一共多少银子?”
“十两银子。”阿青稍许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谢佑灵还红了脸。
多少?十两银子?十两银子?谢佑灵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看了看方宁又问,“你到底订做的是什么制服?”
阿青解释道,“布料用的是上好的江南绸缎,剪裁的要求也是繁复多变,还有鞋子的皮靴也用了好的皮料……”
“……”
谢佑灵:这来的怕不是恩师的女儿,是来了小祖宗!
第14章
翌日清晨,方宁和谢佑灵从衙门出发去武进县。
这天却是阴沉沉,头顶上飘着厚重的乌云,仿佛随时都能下起雨来。这赶得真不是个好时候,方宁不喜欢阴天,又坐在这架破马车里,颠来倒去的,觉着马车随时都能散架一样。
不过,她看了谢佑灵几眼,见他一派淡然,心无旁骛,想起昨天他为她豪掷的十两银子,心里莫名地舒展开来一阵涟漪,很舒坦。
再看他那张脸,怎么瞧着越来越顺眼了呢?
谢佑灵察觉到她频频投来的目光,脸一偏,定睛看着她,问道,“你有话要说?”
“没有哇。”
方宁看着他,心里一怔,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去撩开车帘,从耳根往脸颊两侧热了起来,她小心地呼了口气,顿觉四周变得闷热。
心里不知怎得有一股奇异的感觉,盘旋又落下,再升起来,再慢慢降落,像是在把玩着她的小心尖一样。
见她转头去看风景了,谢佑灵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心里还有疑惑。这去武进县的公干,没一个衙役愿意去,就连吕逸风也持回避态度,她居然主动请缨?哪里困难去哪里?
她怎么和那些寻常闺阁里的千金大小姐,不大一样?
两人各自怀揣着不同想法,马车内一片安静,只有车轮的轱辘声,以及偶尔传来车夫的喝声。马车驶出城镇后,一路上全部是村庄,入眼是绿色的庄稼、树林,潺潺河流。由于天气不好,没看到几个农户。
马车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到达万石村,过了万石村就进入武进县的地界了。
可他们刚入万石村,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猛烈,狂风四起。车夫连忙穿戴好斗笠和蓑衣,大声朝后说道,“雨太大了,前面找个地方落脚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