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朝雨从马车中下来时,对面的望春酒楼里有位仆人说道:“公子,那不是小夫人吗?”
正坐在望春楼隔间里的秦大公子秦廉放眼去看,还真是褚朝雨,他随口问道:“她一人吗?”
那仆人回道:“只有小夫人和她的侍女。”
秦廉凝眉,握在手中的酒杯捏紧,一口饮了个干净,平日里她都待在她的秋蝶院里不出门,让他看得到吃不着,如今竟是出来了,如此良机如何还能放过。
秦廉吩咐道:“想办法把她带过来。”
仆人犹豫片刻:“公子,老夫人叮嘱过您让您不要再打——”
秦廉瞪了他一眼。
仆人只好闭嘴。
自从国公府大夫人被人在夜间给拔了指甲后,秦廉已有好些日子没出来过了,这件事刚发生时,秦廉大怒,非要彻查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人,秦国公知晓儿子的混账秉性,只怕事情闹大了再牵扯出秦廉对弟媳有不轨之心之事,下令不许再查,还将秦廉给骂了一通。
这些日子他都在府中照顾李姝,看着自家夫人那血淋淋肿的跟肉肠般的手他心中就没来由的气,定是褚朝雨那个狐媚子干的,可她一个落魄孤女,将军府自也不会为了她跟国公府作对,她哪来的本事找人拔了李姝的指甲。
直到前两日褚朝雨和秦南萧一道搬入东宫,秦廉才突然想明白了,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这下好了,落到他手里了。
两刻钟后,那仆人果真将褚朝雨从望春酒楼的小门给扛了进来,送去了房间内。
秦廉是望春酒楼的常客,又是国公府的大公子,酒楼掌柜的为了阿谀奉承他专门在酒楼三楼给他备了间厢房。
在厢房里待过的女子这些年也是数不过来了。
秦廉抬眸看着仆人将褚朝雨放进屋内又出来,他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下后快步向三楼行去。
秦廉来到屋内时,褚朝雨迷迷糊糊的正轻揉着太阳穴,整个脑袋似是要炸裂般剧痛,她和小蜡刚用了块鉴春楼的桂花乳糕,饮了口香蜜水,就晕乎乎的了。
她神色不清的看了眼四周,一股极甜腻的味道充斥在房间里,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女子天生的敏锐让她察觉到了危险,她手腕撑在床榻上,迫使自己站起身,却因着四肢绵软无力又跌回至床榻上。
室内寂静,一道推门的‘吱呀’声让褚朝雨警惕的向门口处望去,看到来人的那一霎她眼眸中露出惊恐。
竟是秦廉。
这个从她嫁进国公府就对她起了龌龊心思的大哥,褚朝雨知晓秦廉为人□□熏心,仗势作恶,向来无所顾忌,她蓄力从怀中取出匕首放在自己脖颈处,自从上次秦廉在国公府内就敢对她动手动脚后她便备着了。
秦廉一把将门甩上,冲着褚朝雨冷笑了声:“装什么贞洁,若是前些日子你这般做倒是我见犹怜,可如今,我呸——”
“我那傻弟弟不碰你,倒是便宜了别人,本公子日思夜想了那么久的雏.儿就这么没了,贱人。”
褚朝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身上虽绵软无力嗓音却极为严肃:“秦廉,我如今是庆安长公主的义女,你若敢动我——”
秦廉‘呸’的一声打断了褚朝雨的话:“你以为做人家个义女就有靠山了?别忘了秦家背后是当今皇后,你不过是个罪人的女儿,就算本公子要了你你敢说出去吗?”
“你想以勾.引长兄之罪被逐出国公府,还是想让你父亲死在狱中——既然你可以跟了太子,不妨也跟我一回,太子不过对你图个新鲜,日后在国公府我护着你。”
褚朝雨盯着秦廉。
秦廉见她气恼的脸颊愠红,上前一步笑瞧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呢,太子殿下真会看上秦南萧那个五迷三道的人?我那个弟弟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就是个草包、傻子——定是那次宫宴太子对你起了别心,亏我那傻弟弟还以为受了赏识呢。”
秦廉饮了些酒,说话愈发胆大:“太子能要你,本公子就要不得了?”
说着,秦廉又上前一步,褚朝雨手中的匕首握紧:“秦廉,我若死在了这里,你定难逃其咎。”说着,她手指微动,前几日将将好了的伤疤处又沁出了血。
秦廉步子顿住,只是一瞬,又向前逼近一步,褚朝雨彻底慌了,真想用匕首划破秦廉的咽喉,可她身上使不上一点力气,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嘭”的一声,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是用脚跺开的,力度极大,两扇木门在来人身后来来回回晃动许久。
第9章 第 9 章
褚朝雨头脑中恍恍惚惚,来不及思考便见秦廉已被踹倒在地,秦廉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就已脸贴木地板嗷嗷的喊叫:“哪个不要命的,放开老子。”
顾宴风的脚狠狠踩在秦廉后背处,看似不经意的又一脚将秦廉踹的在地板上滚了一圈,跟在顾宴风身边的东宫侍卫林峰拿手中的剑抵在秦廉肩上,厉声道:“看清楚了这是谁,跟谁称老子呢。”
秦廉抬眼的瞬间身子僵住如石块般定在那里,哑然道:“太——太子殿下——”
顾宴风看了眼褚朝雨,她身板孱弱的倚在床榻里侧,握着
匕首的手还在轻微打着颤,眼眸在与他对视的一瞬垂了下去。
顾宴风将她上下打量了眼,心中松了口气,侧首看向倒在地上的秦廉,适才那双温润的眼眸如一闪而过的雷电变得如坠深窟般冷寂,周身尽是杀伐狠戾之气,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知道是孤的女人,你也敢碰。”
秦廉知道,适才的话太子殿下听到了,不再急着辩解,颤颤惊惊求饶道:“殿下恕罪,臣知错了,知错了——”
顾宴风嗤笑了声:“要孤恕罪——诋毁储君,强占弟媳,孤如何恕你的罪?”
说完,顾宴风瞥了眼林峰:“前几日秦大夫人的指甲被人拔了,理应夫妇共担,他的——”顾宴风想了想:“也拔了吧——不对,今日之事秦大公子知道的太多了,不如舌头割了吧,”顾宴风轻叹了声:“秦大公子读书识字,难免不会透露分毫,手还是直接剁了吧。”
秦廉吓得尿了裤子。
顾宴风皱了皱眉,大步行至床边,伸出去抱褚朝雨的手又收了回来,淡声问她:“你的侍女晕倒了,这里也没其他人,走不成路就让孤抱你。”
这是在告诉她别跟他说什么不合礼制。
褚朝雨没有言语。
顾宴风抱着她出去时,迎面正巧遇上一位公子,气喘吁吁的对着顾宴风张了张嘴,惊叹道:“殿下还真认识这位姑娘啊!”
褚朝雨看到那位公子立在那里喘了好大一会气。
坐在马车内,褚朝雨在顾宴风怀中轻声对他说:“殿下,我觉得好些了,您将我放下吧。”
顾宴风嗯了声,从马车内的小木屉里取出伤药,却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他嗓音淡漠,带着斥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顾宴风认真的给她涂抹药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她:“哪来的匕首?”
褚朝雨老实回答:“我带在身上防身用的。”
顾宴风默了片刻,挑眉瞧她:“防孤的吧?”
褚朝雨:……
一时间,马车内一片沉默,虽是里面极为宽敞,可褚朝雨被他抱在怀中,还是觉得极为压抑,顾宴风给她渗出血的脖颈上药,丝丝缕缕的痛感掺杂着他指腹的微凉,让她更为不自在。
褚朝雨试图打破沉默,问他:“殿下怎会在这里?”
顾宴风回:“以后每日鉴春楼都会送糕点去东宫,算了,直接让鉴春楼的厨子去东宫。”
褚朝雨:“不用,整日吃会腻。”
顾宴风:“我会再挑两名侍卫跟着,你以后不必顾虑,想出宫便出。”
褚朝雨:……
褚朝雨思忖良久,决定还是说出口,她抿紧了唇,随后道:“殿下不必这样待我。”
她说完这句话将头埋的低低的,不去看他,说完又有些后悔,她如今猜不透顾宴风的心思,谁知道顾宴风会不会像昨日给她玉珏时那般。只是适才危机之时他出现了,让她心中一时觉得他待她是好的,可仔细想来,顾宴风待她——
她紧张的抿紧唇,以顾宴风的角度去看,褚朝雨脸颊漾开红润,乌黑长睫时不时的闪动,她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敢看他,顾宴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孤对你不过是长兄对妹妹的关怀,你想什么呢?”
褚朝雨在心中暗叹了声,很想瞪他一眼。
褚朝雨不再说话了,在顾宴风这,真是多说多错,他总有办法欺负她。
沉默片刻,顾宴风突然开口:“你是长公主的义女,便是孤的表妹,日后你便唤孤‘哥哥’。”
就如在临安时一般,小姑娘整日追在他身边唤他清淮哥哥,那时她一张小脸气色极好,红润润的,极为可人。
他也曾像现在这般抱过她。
小姑娘十几岁的年纪最是贪玩,经常背着她的小竹篓拿着竹刺就跑去离家不远的河边去捉鱼,别看年纪小,捉鱼倒是一把能手,常常与左邻右舍家同龄的女子比赛捉鱼,每次都能赢好多琉璃弹珠回家来。
有次直到天色暗了也没见她回来,顾宴风便去河边寻她,隔得远远的他便瞧见小姑娘小小的身影缩在一棵宽大的梧桐树下,恨不得将自己卷成了乌龟埋进身体里去,顾宴风从来都是见她乐呵呵的,以为她被人欺负了,急忙问她:“谁欺负你了?怎么不回家?”
小姑娘将埋进膝盖里的脑袋抬起来,只那一眼,顾宴风永远都忘不了,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泪汪汪的珠子往下滚,本是盛满星辰的眼眸落了泪,他蹲下身来,用指腹给她擦着泪,温柔的哄慰她:“怎么了?跟哥哥说,别怕。”
褚朝雨根本不听他的,直到哭的累了,才垂着脑袋啜泣的说:“哥哥抱我回家吧。”
小姑娘第一次说让他抱她回家,顾宴风也没再问,将她抱回家后才明白,原来小姑娘在下水捉鱼时,有男孩子对她说:“小药,你裤子上有血——”
褚夫人是个极细心周到的女人,褚朝雨到了年纪后褚夫人便与她耐心讲解了这些事,她瞬时就明白了,与那男童说适才她刺破了一条鱼,不小心沾到了血,等到天色渐暗时大家都背着小竹篓要回家去,她说她还要再待会。
小姑娘不好意思被人看到裤子上的血迹,只好蹲在树下等着人来寻她,当时褚夫人给她沐浴后换了衣服,笑着斥责她:“平日里倒是聪慧,怎就不知让同伴来喊一声呢。”
小姑娘低声嘀咕着:“有男童在,若是说了,他们会猜出来的。”
褚夫人还欲再说,她急得都快要哭了,嗓音湿润的说:“清淮哥哥还在呢,阿娘你快别说了。”
接连好几日,小姑娘见到他都躲着,他去寻她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女子初.潮这般事,不过小姑娘忘性也大,过几日便好了。
——
马车径直行至月清殿门前,褚朝雨被巧儿搀扶着回了殿中,顾宴风看着她进了殿中,回了辰阳殿。
褚朝雨在望春酒楼那间屋子里待的觉着浑身都是甜腻的香粉味,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沐浴,小蜡也被人下了药,无法侍奉,巧儿先给她倒了杯茶,随后就急忙去准备热水了。
褚朝雨沐浴后歇了两个时辰,因着昨晚便打算今日一早去狱中看望爹爹,她昨晚一宿睡得都不太安稳,还梦见了阿娘,是以沐浴后便困倦的很。
她醒来时,秦南萧就在她床榻边上坐着,见她醒了,温柔的将迎枕给她放在身后,扶着她坐起身,轻声道:“我都知道了,日后你再出宫去看岳丈,我陪你一起。”
褚朝雨微微活动了下肩膀,问他:“大哥被太子殿下处罚了,这件事父亲若是知晓了,会怎么样?”
秦廉毕竟是国公府嫡长子,虽然荒淫无度,秦国公却不会真对他怎么样,秦家背后又是当今皇后,顾宴风如此作为,无疑是与秦家这棵朝中大树为敌。
秦南萧默了片刻,回她:“父亲不是糊涂之人,虽会护短却也知大哥秉性,父亲想必会去陛下那里参太子殿下,说他越俎代庖,掺和秦家家事,擅自刑罚了大哥。”
“至于陛下会如何做,这便不知了。”
褚朝雨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
一连几日,褚朝雨都待在月清殿内,哪也没去,昨日夜间落了雨,风肃雨急,吹得殿中的花草七零八落,歪歪斜斜的,她陪着小蜡和巧儿一起给它们修修剪剪,也算是给自己找些乐子。
她一直都在等着那日之事会如何结尾,可很奇怪,那件事就像水过无痕从未发生过一样,好似那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她有些想不明白。
午后,她正在殿中一棵古槐树下的躺椅上乘凉,突然听闻有脚步声,她侧首去望,是秦南萧回来了,她正欲露出笑意,可他身侧还有一人。
褚朝雨屈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第10章 第 10 章
顾宴风坐在离她不远处的石桌旁,小蜡给他添了杯茶,顾宴风将杯盏在修长骨节间摩挲了好一会,随后轻抿了口,突然看向褚朝雨:“孤那日救了你,等了你好几日,也没见你去辰阳殿道谢。”
褚朝雨愣了下,所以,他来这里是为了让她跟他道谢?
褚朝雨接着他的话:“那日多谢太子殿下相救。”
顾宴风又抿了口茶,突然将腰间佩戴着的红玉短笛解下放在石桌上,随后又恍若无物的问她:“就这么道谢?”
褚朝雨:……
“孤喜务实,空飘飘的一句道谢太没诚意。”
褚朝雨垂眸,只得问他:“殿下想让妾身如何道谢?”
他说了那么多,为的就是让她这般问。
顾宴风轻笑了声:“孤想想——昨日在孤书案旁侍奉笔墨的内侍感染了风寒,不如你来?”
不等褚朝雨回绝,顾宴风绝了她的后路:“侍奉笔墨若不行,孤再换个别的?”他说‘别的’时语气加重,在赤/裸/裸的告诫她。
说完,又来了句:“你是孤的表妹,孤是你哥哥。”
褚朝雨将目光落在秦南萧身上。
秦南萧温柔的看着她,目光中尽是认可之意,褚朝雨应道:“妾身知晓了。”
顾宴风也不多留,听到她的这句话后起身就要离开,深邃眼眸在石桌上的红玉短笛上看了一眼却不拿起。
秦南萧道:“殿下,您的物件忘了。”
顾宴风转身回眸,目光落在褚朝雨身上:“气味淡了,表妹帮孤养养。”
褚朝雨轻叹了声。
顾宴风的这支拇指大小的短玉笛不止是支笛子,用的是罕见的天水玉石打磨而成,是个天然的香囊,用以香粉将其养着,便会散发出清凉沁人的香气。
褚朝雨白皙的指腹轻抚着这支红玉笛,随风而动的香气沁入鼻中,是桂花的香气,还隐隐带着些甘松香。
她将这支红玉笛赠与顾宴风时便是养在桂花香粉里的,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再用别的香粉养,他身上的甘松香都快要压过桂花的香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