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岔开话题:“好听吗?”
“很好听,”玄劫说道,“听见这个曲子,就不想走了。”
他说完以后没有说话,两个人并肩看着天上的月亮。玄劫的表情有点怪,像是有什么心事,他唇角的弧度放平,看起来竟像是有几分难过。
季容初一开始因为玄劫回来十分欣喜,她转念一想,明白玄劫还是不能在府里久留,如果被秋水姨发现了,就要被送回宫里。而且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提醒了她,就算月秋水不让他离开,她还能留着玄劫给她做一辈子家仆吗?
她脸色转喜为忧,抱着洞箫叹了口气。
季容初问:“劫,你有什么愿望吗?”
玄劫微微歪头,似有不解:“愿望?”
季容初:“就是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比如拜入仙门,踏入修行之途,又或者娶妻生子,建立一个家庭这种。”
“哦,”玄劫想都没想,他毫不犹豫道,“我想给小姐当一辈子护院。”
季容初:“……”
“怎么了?”玄劫问:“我喜欢小姐,想一直待在小姐身边。”
季容初听他说见喜欢的时候心脏一跳,可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不假思索,就像一只对主人表达喜欢的小动物一样。她说道:“劫,你为什么喜欢我?”
玄劫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小姐救了我,对我很好。”
季容初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说:“可是你的一生还有很长,以后也许你会救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来救你,爱你,对你好。”
也许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我充其量就是出现的比较早的一个,我对你不足以为奇,你对我不足以为爱。
玄劫那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望着月亮,他这双眼睛颜色很浅,看事物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冷,那种冷意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有时候被他瞥到能冻的一个寒战。
“小姐,”他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季容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回答道:“记得啊,半年前你半死不活的被人在雪里拖着,我把你救回去了。”
玄劫听到这个回答后缓缓的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失望。
他低低的说道:“不,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七年前,剑圣刚带着你来到皇宫的那一天。”
第52章 灵偶
七年前,皇宫里。
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就已经见过面吗 ?她根本没有相关的回忆了。
玄劫喃喃道:“你来的那年天气很奇怪,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雪,就算在北境也很反常。”
季容初觉得这个开场白隐隐有些耳熟,她想起这是在进入幻境之前她因为灵力暴走昏迷,刚刚醒来时,玄劫聊起两个人的过往曾说过的话。
她下意识的接道:“你出不去门,又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就只能在书房里念书,本来正无聊,然后我来了,你等了好久,见到了我 ,对不对?”
“不,”玄劫说道:“我没念过书,你来的那天我在牢里。”
季容初愣了一下,随即心急速的跳了起来,玄劫是要坦白身份了吗?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太突然了。
她问:“为什么是在牢里?”
“我小时候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是狼,有时候是人。”玄劫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玄渊是人,我娘虽然没见过,但是应该也是个人。”他说道,“玄渊很久之前被一只狼妖差点杀死,是剑圣救了他,从此后他觉得人类的□□过于脆弱,比不上妖族那般强悍,于是就打起了混血的主意。”
季容初:“可是人类和妖是不能诞下后代的。”
“嗯,”玄劫说道:“即使能够诞下后代,他也不会满意,因为他是自己想要同时拥有妖族的肉身和人类的灵力,所以需要有人来代替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我和玄颉是双生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抽走了一部分血液,换上他捕猎来狼妖的血液。一开始是血,后来是心脏,到最后是妖丹。我们是他的孩子,只要我们能活下来,他也可以。”
他在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比划了一下,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然后我就有了现在的我们。”
季容初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呢。”
玄劫被抓住手微微愣了一下,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一开始玄颉比我成功,他能变为狼妖,又能保持人类的理智,而我控制不住自己,有时我变成狼会发疯,玄渊就将我扔进牢里,等我清醒了变回人再出来。”
玄劫说道:“可是后来狼血拖垮了玄颉的身体,他开始生病,你来的那年的天太冷了,所有人都以为玄颉撑不过去了。他成天吐血,给他看病的大夫全都没有办法。”
季容初怔怔的望着他。
玄劫:“也许是一时兴起吧,他想起了我。”
“你来的那天,玄渊把我从牢里带出去,嘱咐我不要开口说话,只要坐在那里就好,我第一次从他拘着我的那个地牢里走了出来。”
季容初急促的呼吸起来,“所以我刚来那天,见到的……”
“是我。”玄劫道。
“……”
“当时你被剑圣抱着,穿着一件又白又厚的袄,隔着老远一看,我还以为剑圣抱了个雪球到殿里。”
他笑起来,说道:“我一直记得你。”
“那天剑圣和玄渊聊了很久,你觉得无聊就跑过来跟我坐在一起,问能不能跟我去殿外面玩雪,我跟着你出去了,看着你玩,你堆了个雪人,我想摸摸,却一巴掌拍碎了。”他出神的望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你一直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靠近你,你那个时候看起来比雪人还要脆弱,结果没过一会儿自己就不哭了,从雪里爬起来又开始堆,也不记恨我,还叫着我一起。”
“我忘不了……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地牢,第一次见到对我笑的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做人真好啊。可是到了天黑就剑圣带你走了,你跟我说下次见。我看着你离开,学着你的样子说下次见。”
下次自然是没有再见的,或者说再见了,见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季容初如梦初醒道:“可是我下次来宫里,见的就不是你了。”
“也许有时候是,”玄劫神秘地笑笑,“那天之后,玄颉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也算玄渊敲了个警钟。他发觉我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就不再将我拘在地牢。有时候我偷跑出去能看见你来宫里念书习武,后来我偷了他的衣服,装作是他跟你说过话。”
在这一刻,季容初终于知道玄劫究竟骗了自己什么了。
他跟自己讲的那些过去,除了两人初遇之时他顶着玄颉的身份来见她,其余的全都是她和玄颉在宫中发生的事,怪不得说的这么模糊。
他也许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然后连蒙带骗的编进了自己的故事里。
玄劫说:“后来我从宫里逃出来,受了很重的伤,本以为会死在那捡到我的那两个人手里,可是你把我救下来了,你在柴房来看我的时候,我太狼狈了,既怕你认出来我,又怕你认不出来我。不过后来想想,我生平好像一直如此狼狈,像一只挣扎的野狗,唯独那天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
他停了下来,像是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说道:“自惭形秽,对,很合适。”
那日,身着毛绒披风,手拥暖炉的少女停在他的面前,与他那么近,他却连自己的脸从雪里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季容初心绪复杂,道:“怪不得你那日要咬我的袖子。”
“畜牲的习性,想都没想就那么做了。”玄劫淡淡道,他又继续说,“一开始我想你是不是认出了我,我问你问什么救我,你的回答又好像不是那样,你什么都不问我,就这么把我留了下来,我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暗恨你一句话都不问,甚至没给我袒露自己的机会。”
季容初说道:“我那是不敢问,我怕我一问,你就跑了!”
玄劫望着她,认真的说:“你不想我走,对吗。”
季容初想也不想道:“是啊。”
他银灰色的眼睛亮起一点光,那一向幽深的眼睛里闪出的光都是微弱的,但是仅出现这么一点,就像是乌云散去露出皎洁光辉的明月。
他又问:“那你喜欢我么?小姐。”
季容初的心跳蓦地空了一拍,她觉得自己的脸温柔升高不少,还没准备好自己的措辞,就听玄劫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喜欢小姐,第一眼就喜欢。我在牢里受折磨的时候恨天恨地,骂贼老天,骂自己的命,但是老天爷让我能活着跑出来又遇你一次,我就不怪他了。”
在玄劫所经历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之中,那日与他初遇的季容初几乎幻化成一个图腾般的存在。在那短暂的重见天日的时光里,他将外界的每个画面,每一道天光都死死的刻印在了心里,支撑着他度过每一次在狼形和人形之间的挣扎变换,骨血分离,锥心刺骨,他反复的咀嚼着那美梦般的时光,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无意识的将一些光亮与身影一同在他心上刻印。
至此一生,无法停止追逐。
季容初:“我……”
“嘘。”玄劫没让季容初继续说下去,他俯身吻上她的唇角,像个小动物一样试探性的轻轻舔了舔。那些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脸上,犹如对待一件毕生求之不得的宝物。
季容初的脸通红,她已经忘了反应,玄劫将两人额头相抵,一手扶在她腰,眼里似有笑意。
不要回答,不要急着回答,现在这样就很好。
此刻天空又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玄劫松开抓着她的手,向后微微退了两步,他在屋顶变为银狼的形态,这次他没有变得以前那般巨大,看起来是一只健壮的银狼,他说道:“上来。”
季容初还没从刚刚暧昧的氛围中回过神过来,她坐在他的狼背上,问道:“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
“私奔去么?小姐。”银狼的声音中似有笑意。
季容初被噎了一下,刚坐上去,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只狼都知道私奔,怎么可能不知道夫妻是什么意思,之前肯定是逗她玩的!亏她还解释了那么久。
她气急败坏的捏了下狼耳朵,那银狼无知无觉,在她松了手后抖了一抖耳朵,迈开步子轻巧的跳在了院子的雪地里。
“天太晚了,送小姐回房睡觉。”玄劫懒洋洋的说。
季容初不愿意下去,那银狼只好扭过头叼起来她,他动作极小心的将她放在了地上,他狼头低垂,一双银灰色的眼眸温柔又有点无奈的注视着坐在地上的季容初。
之前在雪山的时候玄劫也曾这么看过她,那是离别的眼神。
季容初心中有些不安,她抢先说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想办法劝动秋水姨,她其实是很心软的一个人,刚刚是……”
“那群刺客是来杀我的,我不能留在这儿了。”银狼说起话来比人形更为低沉,“不让你为难,小姐。”
季容初嘴唇颤了颤,“你刚刚已经决定好要走,所以才跟我说那些话的是吗?”
“我会回来找你,”他凑近季容初,亲昵的蹭了蹭她,“相信我。”
季容初被他粗砺的毛发扎的睁不开眼,话也说不出一句,只能十分郁闷的被迫接受这只狼沉重的爱意。银狼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身上一轻,她再睁开眼睛,那只狼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孤身一人坐在雪里,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玄劫!”
她喊了一声,空荡荡的院子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走了。”
一个平静而温柔的声音传来,季容初转头看去,身着碧色长裙的温婉女子手执一把纸伞,她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季容初身后,伸出手将季容初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秋水姨……”季容初迷茫的叫了一声。
她不知道刚刚的对话月秋水听见了多少,更不知道该怎么跟月秋水解释,她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一个字都不想说。
但是月秋水只是温柔的将季容初扶了起来,她什么都没有问,而是叹道:“都不是坏孩子。秋水姨知道,但是没有办法,要怪就怪……”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完。
月秋水送季容初回到房间后就离开了。
今夜是个难得的下着小雪还能看见月亮的天气,月光透过窗洒落在室内,点缀在坐在床头的棉布娃娃的白裙之上,那娃娃正无知无觉的紧闭着双眼,她每根睫毛都纤毫毕现,那么的栩栩如生。
季容初疲惫的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头,然后将它抱在怀里,她发出几声极轻的呜咽,眼泪晕在娃娃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昏沉睡去。
玄劫离开后的第二日,月秋水离府去查探刺杀季容初的那伙刺客的来历,三日后回到府中,她归家后的第二日,一个铁箱子被送到府上,接过箱子查看的佣人直接被吓瘫在地上。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月秋水赶到后看了一眼,着手让人处理干净,没有再提及此事,只是告诉季容初那伙儿刺客已经被清理干净,可以放心出门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日子照旧。
季容初进来状态不好,总是觉得十分疲惫,连带着她府里一直用木灵力供着的菜园子产量直线下降。府里做饭的王婶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成天用一种幽幽的眼神儿望着她,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她这半个月都待在孟府,平时也没什么事做,就窝在床上长蘑菇,床头放着备受她□□的布娃娃。
季容初知道那棉布娃娃多半只是个制成的替身,却仍然舍不得扔掉,就将她放在了床头。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对着她念叨几句,追忆一下美好过往,半夜的时候情绪上来了还要流两滴眼泪,再搂着娃娃一起睡觉。
也不知道这娃娃是不是被她烦的一佛出世二佛登天,有一天夜里,娃娃突然显灵了。
那天晚上季容初正处于半睡不睡的状态,依稀间感到有什么东西十分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下意识的将那只软绵绵的手拍开。
她拍开的时候心里还在纳闷: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过去了?
不一会儿,那只软绵绵的手又回来了,先是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又觉得不够似的,开始抚摸她的皮肤。季容初察觉到不对,一睁眼,对上了布偶也是睁开的眼,一人一偶都吓了一哆嗦,纷纷从床上弹起来。
季容初可以确信这个布偶从被她带回家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一直是闭着的,乍见它大半夜的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看,吓得魂儿差点飞出去。
那娃娃一双眼睛怀着好奇和惊恐望着季容初,她不仅会动了,竟还似个活人一般。季容初伸手想将她抱起来,她却灵活的躲开了,然后迈开小短腿从她床上跑了几步,又被床单绊倒,一头栽进被子里。
季容初看准机会两手握住她的腰部,将她抱到半空中,一人一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