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刚走出两步,便停下了脚步,她手中用灵力凝出一把剑,作出戒备的姿态,将丁叮铛拢到身后。
突然,一阵惊人的威压笼罩在她的头顶,一道剑意横扫而来,这剑意未曾掺杂一丝一毫的灵力,仅靠剑势就带着惊人的肃杀之意,院内的植物竟在剑意落下的一瞬之间纷纷凋零枯萎。
何等强大的威压!
季容初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似乎都暴露在了对方的目光之中,她没来得及想这种强敌从何而来,先将丁叮铛一把推开,自己则提剑迎上。
那道剑意劈过来,用的不过是最基础的招式,季容初却差点将手中的剑震飞出去,她提起一口气,又反手接下第二剑,被逼的步步后退,满是破绽。那剑意不想要她的命,正大光明的落下了第三剑,这一剑区别于之前的两剑,极强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似乎隐隐带着认真的架势。
季容初调动全身灵力孤注一掷的附在剑上,只祈祷能够勉力接下对方的这道剑意,为丁叮铛争得一息逃跑的时间。然而在两者相触的刹那,她手中的灵剑直接哗的一声碎掉,凝结出万千灵力直接被打散了!
季容初心一沉:糟了。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停了不到半秒,刚刚被打碎的万千灵力又被她强行召回,在她手中重新化剑,硬生生的重新接了一次那道剑意,这次她灵力凝的更实,并未被直接打散,但是整个人也要被挑的飞出去。
就在她咬呀强撑到极点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悠悠的叹息。
与此同时,那道剑意骤然消弭于她的灵力之下,仿佛从未来过一样,只余院内的一地落叶。
“灵力进境斐然,剑术原地踏步。”
院门口,一位身着简陋白袍,头戴斗笠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青衣少年,正十分好奇的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最后,走进来的是笑意盈盈的月秋水。
季容初在看见月秋水后略一怔愣,随后收起了戒备的架势,她不解的看着月秋水,等着她介绍走在前面那两人是谁。
这时,白袍男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双深邃而锐利的黑眸。他身材极为高挑,是季容初平生见过最为高大健壮之人,若说能顶天立地也不过于此。他面容严肃而英俊,看起来约莫三十中段的年纪,整个人就如同一把藏锋的剑立在那里,隐隐散发着威严与气势。
季容初手中的灵剑消散,她不可思议的唤道:“爹!”
白袍男人微微颔首:“初儿。”
季容初未曾想到,此生还会有能看见这张面容的一天。这一声爹,更是已经有许久没机会说出口了。
她刚想走上前一步,却觉得脑海中似乎在发热,仿佛积压着尘封记忆的大石被人掀开一角,那种感觉几乎让她快要昏迷过去。
季容初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眼眶通红,连续吸了几口气,没有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脑海烧成一片浆糊,好像有什么情绪在推动着她说一些话。
她张了张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对不起,爹。”
众人以为她这句道歉是因为孟擎宵对她的评价过于严厉,一齐不赞同地看向了孟擎宵,他身后的青衣少年小声道:“师兄,我就说你们父女二人许久没见,不该一上来就舞刀弄剑的,现在好了吧,把人给弄哭了,你要怎么哄?”
孟擎宵看见季容初两眼泛红,当下有些手足无措,于是迟疑的向她走了两步,抬手似乎要拍拍季容初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人靠近后,他却又听见季容初哽咽着说道:“爹,我没能带您回未央天,对不起,您那日……我,我没有来得及。”
孟擎宵眼瞳微微一缩,他问道:“未央天,你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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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幻境之外,一片极为灰暗的混沌之中,一个手握烟斗的老头儿坐在低矮的马扎上,头上还带着一个十分怪异的棉布帽子,他一口烟吐出来后,对着幻境里的景象颇为惊奇的叹了一声。
那幻境在季容初见到孟擎宵后开始极度的不稳定,似乎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干扰了。幻境散开无数道波纹,忽明忽暗了一阵儿,里面的人显得模糊不清。
老者旁边站着一位黑袍银发的男人,正皱着眉看他,问道:“如何了?”
“不太对劲,”老者说道,“你说这丫头因为神魂受创,忘记了自己受伤前的一些事?”
“不错,怎么?”
“不对,”老者摇摇头道,“她的神魂没有问题。”
玄劫问道:“什么意思?”
“她忘记你,是因为孟擎宵曾出手在她的灵台上打下一道血印,封住了她在北境的记忆,这个不错。”老者道,“但她刚刚在幻境中又见孟擎宵,使得血印松动,让我发现这血印的底下竟然还藏了一道他人给她下的血印,依我看,这才是她忘记受伤之事的关键。”
玄劫问:“能一起解开吗?”
老者没有回答,他将烟往嘴上一叼,他的手在一片混沌之中随便抓了把什么,全都一扬手洒在幻境里,没一会儿,幻境重新稳定下来。
“不一定,”老者答道,“小子,你知道她脑袋里头一开始的那道封印和什么东西有关系,就可以顺着掀开一条缝儿,让她在幻境里按照自己原来的记忆慢慢走一遍,就差不多可以解开了。但是这第二道封印是有人后来加上去的,最关键的时间点应当不在北境。”
“所以?”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者敲了敲烟斗,烟灰被掸出来不少,“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给她下一段封印,八成是有点心结在里面。你让我现在给她解了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如果她被心魔反噬,死在幻境里,我可不管。”
玄劫尚未答话,一个欢快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师父,师父!我来啦!”
一个满头黄沙的狼狈女子拄着一根拐棍,一瘸一拐的向他们走来,正是刚刚从幻境中脱身的庄小蝶。她看见玄劫也在,热情的问好道:“师兄,你也在啊!你身边那位姑娘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喏,”老者指了指幻境,说道,“搁这儿呢。”
庄小蝶往幻境里一瞅,整个人如遭雷劈,手指不停颤抖,“这,这是谁!剑圣!是剑圣吗!”
她往幻境里看了一眼,又看着平静无波的两人,手舞足蹈道:“妈呀,这可是剑圣呀,你们怎么都没点反应?”
老者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很喜欢他?”
“千年内唯一飞升的天才!”庄小蝶激动道:“飞升啊!师父!修士最终极的目标啊!”
玄劫想起来之前看过的《恩仇录》,眼前这老头似乎和孟擎宵也有点关系,两人都是一个叫未央天的地方出来的,关系看起来还不算太好。而庄小蝶浑然不知自己的每句话都戳在老者的死穴上,不由得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庄小蝶:“天呐,师兄,原来你的未婚妻是剑圣的女儿吗?等等……她就是剑圣的女儿?!”
她的表情凝滞住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修真界的花边新闻,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玄劫好笑的看着她,又见庄小蝶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兄啊,之前你不在人家身边,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男人最重要的是博大的胸怀,不可以把未婚妻扔进幻境里蓄意报复哦……”
老者已经看不下去她在这儿耍宝了,“你来干嘛的?”
庄小蝶迷茫了一瞬,她抓了抓头发:“我好像遇见了个什么人,他向我问路,再然后……我不记得了。”
老者:“……”
“不夜生,好久不见了。”
不远处的一片混沌之中,一个身着青衣的老人缓缓走来,他身姿飘逸,手持藜杖,身后还跟着一位清俊的白衣少年。
他见到老者后笑眯眯的说道:“你的徒弟们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听说我想见你,特地为我引路到了此处,实在感谢。”
不夜生的肺差点被气炸,他愤怒的看了一眼满脸迷茫的庄小蝶,她还没明白自己怎么成了个带路的,正在专心抖着身上的沙子。于是又看了一眼抱着胳膊看戏的玄劫,又记起这人已经被逐出师门多年,心下不由得十分悲哀,直呼师门不幸。
不过转念一想,他的气儿又顺了过来,淡淡的说道:“不比你,徒弟们都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了。”
青衣老者笑了笑,“聚散常事,看开就好。”
青衣老者看了眼一边的玄劫,玄劫略一点头,道:“太微长老。”
“看开?”不夜生嗤笑了一声,他刚想嘲讽几句,目光却在落在太微身后的少年后却顿住了,皱眉问,“ 他是谁?”
太微身后站着一位少年,他一身白袍,神清骨秀,眉目间天生带着点冷意,额心一点朱砂夺目,他长长的眼睫垂着。
听见有人问他,他微微抬眸,态度依旧冷淡,道:“吾名李寒灯。”
他这话一出,就是场中一静。随即传来剑刃出鞘的铮鸣之声,玄劫手持黑剑,直指那师徒二人,面色森寒。众人本以为太微会护住这位少年,却见他不仅没有出手,还往灵巧的旁边躲了躲,像是生怕那剑气波及到自己似的。
庄小蝶平时没少看八卦小报,第一个出声道:“你就是伤了季姑娘的那个师兄......”
玄劫冷声道:“太微,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别问我。”太微无辜道,“我和他不是一路的,只是在幻境门口恰巧遇见了,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别波及到我这老人家身上。”
李寒灯抬了抬眼,透亮的眼珠与玄劫蒙着黑布的眼睛对视,他刚张开双唇,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
“愁怨已结,恩怨难平。”
不夜生似乎被烟呛到了,他咳了两声,脸色在烟雾中晦暗不明,“咳......咳咳,我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玄劫,你若要在此处动手,扰乱了幻境,我可不能保证你这小未婚妻会发生什么。”
玄劫双眉紧锁,他看了眼不夜生,似乎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出声劝架。又听太微说道:“我就说在幻境中苦寻初儿不见,竟是入了幻境之中,她已经过去多久了?”
庄小蝶看了眼不夜生没有说话的意思,答道:“现世的时间,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吧。”
太微道:“十年都等得,那就再稍等片刻,待她出来,如何?”
玄劫听出太微这是在劝他不要插手季容初的师门旧怨,他想了想,将手中的剑收了回去,抱臂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场中气氛有些尴尬,庄小蝶左看右看,发现在场众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唯有太微一脸的气定神闲,他指着幻境,惊道:“让我瞧瞧,这是哪一块儿……呦,来的这么巧,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徒儿的时候吗。”
第55章 对饮
季容初缓过刚刚见到孟擎宵那个劲儿后,觉得一阵眩晕和迷茫,就好像脑内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一阵不知从何而来情绪推着她说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她心想:我刚刚是怎么了,说的什么话?
这时,一个年轻清亮的男声适时的插了进来,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他说道:“师兄,你们在那边说什么呢,你还没跟容初介绍我。”
那笑嘻嘻的青衣少年走过来,他生了一张让人一看就颇生好感的娃娃脸,面容白净,笑意温柔,他对着季容初说道:“初次见面,我名为太微,是你爹的师弟,也就是你的小师叔。”
师父?
季容初望着青衫少年俊秀的脸庞,她动了动嘴唇,才想起这时候她还没有拜入太微的门下,于是说道:“……师叔。”
“好孩子。”
这话从他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口中说出有点奇怪,他拍了拍季容初的头,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季容初,“别难过,你爹没给你准备礼物,小师叔可给你准备了。这是见面礼,你拆开瞧瞧。”
季容初依言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玉i,一阴一阳,没有复杂的雕琢,莹莹自生光,日后玄劫来九天扶摇宗找她时所持的正是其中一块。
月秋水见了,颇有些惊讶的说道:“灵心宝玉,好东西。太微,你当真舍得。”
太微笑道:“当然舍得,我和这孩子很有缘份呢。怎么样,你喜欢吗?”
“谢谢小师叔,”季容初眼神复杂,将玉i小心收好,说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太微得意洋洋的看着一旁沉默的孟擎宵,说道,“怎么都在这儿说话,从九天扶摇宗一路赶路到这儿,我要渴死啦,能不能讨杯茶喝喝?”
月秋水嗔道:“说的什么话,还不是你吵着要先来看看容初,跟我去正堂吧,茶还能少了你的?”
季容初微微缓下心神,不再像刚刚一般情绪激荡。她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才发现刚刚被她推到一边儿去的丁叮铛不见了,她四处张望,喊了两声:“丁叮铛,丁叮铛呢?”
太微问道:“丁叮铛是谁?”
月秋水:“是容初养在院里的一个灵偶,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模样,哎呀,怎么找不见了,别是被宗主的剑意弄坏了吧!”
“……”
孟擎宵缓缓抬起胳膊,只见他宽大的袖袍下面,一个变回原型的灵偶死死的咬着他的手腕,却连他连护体真元的一个痕迹的都没咬出来,偏还恶狠狠的不肯松口,眼泪一边在哗啦啦的流,湿了他半边袖子。
季容初:“……”
多亏剑圣高抬贵手,没有一巴掌把灵偶拍飞出去,要不然估计灵偶身体里的棉花絮子此刻已经满院子飞了。
季容初连忙把变回灵偶的丁叮铛抱回来,好不容易才哄的灵偶松开了嘴。
几人前去会客厅说话,太微似乎是觉得这哭的像是快断了气的灵偶很有意思,想伸出手逗逗她,又被灵偶一口咬住他的指头不松口了。
“呀,好凶。”
太微面不改色,饶有兴趣的观察起灵偶来,“初儿这灵偶倒是有些灵智,还知道护主,嗯……做工也不错。”
见面还没说几句话,就已经叫上了初儿。孟擎宵低咳了一声,太微装听不见,笑眯眯的继续道:“初儿,这是哪来的,能借我玩两天不?”
季容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平日在九天扶摇宗的时候师父一直就是这么叫她的。她当下正担忧的看向丁叮铛口中的手指,害怕咯着她的牙,听见太微问她,她委婉的回答道:“丁叮铛灵智已开,一直是我的贴身侍女,应该是被爹的剑气波及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我舍不得,如果被小师叔要过去,以后我可就要自己洒扫院子,洗衣做饭了。”
太微被拒绝也不生气,笑道:“好吧,那我自己找一个玩去。”
月秋水似乎是觉得好笑,“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这么爱玩。听说过段日子宗门里又要选拔出一批长老,这次你还是不参加?”
太微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当然不去,当了长老就得天天在宗门里待着,我可闲不住。”
“谁说的?”月秋水道,“你看看宗主,不是照样十分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