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殿下白天还好端端的,昨夜开始吐血不止,昏过去好几次。境主请了为神医为他施针,现在病情已经平缓,尚还在昏睡着,也不许人探望。”
季容初点点头,“好吧。”
她本来想去探望,不过如果玄颉在病中问她考虑的怎样了,她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再委婉温柔,也终究是拒绝别人的话,干脆不去他眼前晃了。
季容初只好一个人在书房看书,等夫子来了准备上课。
季容初初来北境的时候连这边人说话都听不懂,蒙就压根儿没有开好,落下了许多功课,全靠着玄颉挖空心思的帮她糊弄夫子。后来她逐渐认识了北境的文字,北境话也说的很流利了,这几年逐渐将功课赶上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般次次都依赖玄颉。
然而她左等右等,夫子也没有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季容初偏头问侍奉在一边的宫人,“课还上不上了?”
那宫人答道:“这……奴才出去问问。”
宫人离去后,百无聊赖的季容初想要趴在桌子上补觉,她刚将脑袋贴在桌子上,就看见窗外巨大的桂树上,茂盛的树叶中似乎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立在那里。
凤自游?!
见被她发现了,凤自游朝她笑笑,他屈起一条腿坐在了树枝上,口中叼着片叶子,十分潇洒自在,全然不怕被禁卫发现后被当作刺客射成个靶子。
季容初:?
他来干嘛的。
季容初起身想出去找他,凤自游却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一会儿,那宫人就回到了书房中,他满脸都是汗水,不停喘着气说道:“季仙子,奴才刚去问过了,夫子他今日可能来不了了,课要停一次。您看,奴才这就准备马车,送您回去?”
季容初将书合上,问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宫人说话都在哆嗦:“奴奴奴才不知。”
季容初怀疑的看着他,说道:“好吧,那我走了。不必准备马车,我步行就好。”
宫人连声称是。
季容初走出书房,她能感觉到凤自游的气息始终在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直到她离开宫门后,那道气息骤然消失了。
她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她将头转回来,发现那黑衣青年就站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
“呦,季小仙子。”凤自游咧嘴冲她笑,还带着点惊讶的样子,仿佛真是不期而遇。
季容初嘴角抽搐了一下,“凤教头,好巧啊。”
凤自游:“不巧,我一直在跟着你。”
季容初问道:“凤教头找我有事?”
凤自游回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知道你今天课上不了了,提前来等着你。好久没回皇城了,今天反正闲来无事,季小仙子能带我在皇城里头转转吗?”
季容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奇怪的问道:“凤教头是如何知道我今天的课不上了的?我自己都是刚刚才知道。”
凤自游道:“因为你那夫子昨天晚上被杀了,人都没了,怎么上课。”
季容初一惊,不可置信道:“被杀了?”
“是啊,”凤自游云淡风轻的说道,“昨天晚上刚发生的事儿,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通知到你府上,让你白跑一趟。”
说完,他又催促道:“走不?”
季容初愣在原地。
一夜之间,夫子被杀,玄颉突患急病,不许人探视,再联想宫中压抑的气氛,季容初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仿佛晴日里毫无预兆的响起一声惊雷,顷刻间落下一场暴雨。
季容初和这位被杀的夫子交情不算深,但是猝然听闻他的死讯,依然被震惊的久不能言。
季容初抬起头看凤自游,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凤自游感受到季容初的目光,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季小仙子觉得我这张脸还算俊秀?”
季容初:“……”什么跟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
她说道:“抱歉,凤教头,我现下还有事,需要回府处理,改日再带你游玩吧。”
“好吧,”凤自游显而易见的失望,他说道,“那今天晚上?”
“今晚已经与你约好,自然不会赖账。”季容初说道:“我在花月楼等你。”
凤自游说道:“那就好,我们走吧。”
季容初不解,她刚刚不是说了要回府,怎么这人还阴魂不散的。又听凤自游说:“季小仙子,我顺路送你回去。”
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漆黑的马向他们跑来,这马跑动时肌肉线条流畅健美,一看就知是匹良驹,通体漆黑,唯独两眼之间如同落下一道银白的闪电,白色一直延伸到鼻处。
凤自游牵住马缰,拍了拍那马驹,示意让季容初上马。
……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到能同乘一匹马的程度了吗?
季容初心想着,她看了眼凤自游,男人的目光虽然看似是在看马,却像是不经意般总往她这边瞟,他俊逸的脸上带着一层薄红,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
季容初微微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啼笑皆非,沉吟了片刻,不再跟他客气,翻身上马。然而凤自游却没有跟着她一起上马,而是为她牵着马缰走在前面。
她坐在马上,望着凤自游的背影闲聊道:“凤教头,听你刚才说的,这几年不在北境皇城里头?”
凤自游应道:“嗯,去外头拜师学艺去了,学成了才敢回来。”
季容初问道:“外面好玩吗?”
“不知道,”凤自游说,“没闲心玩,成天没完没了的学。不过我没有离开北境,北境走到哪儿都是雪,想来也没什么意思。”
“我的故乡不常见雪,刚来的时候看见,很新鲜呢。”季容初说道:“一转眼看了许多年,还是觉得漂亮。”
凤自游问:“季小仙子不是北境人?”
“你可听说过九天扶摇宗?是在大陆极南之处。”季容初说:“那边美人如花,花开又如海,景致和这边儿不太一样,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凤自游随口问道:“我去了,你招待我吗?”
季容初说:“如果我在的话,一定招待。不过从北境雪原到南方花海,那可真是隔着千山万水,万里迢迢,若是专程为了看风景去一次,耗心耗力,不太值当。”
“不怕远,”凤自游笑道,“知道有人等着,爬也要爬过去。”
他所说的,本可以听做是闲聊时无关风月的一句闲话,然而听者有意,就被自然而然的放在了心上。
季容初微微垂了垂眼,说道:“凤教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如果说昨日初见时,季容初依稀中从他的举手投足间感觉到了一些熟稔,那么今天他在书房外等她下课时,那神色,那姿态,都和在太吾山时,坐在山洞旁的大树上等季容初回来的玄劫如出一辙。
季容初心想:在北境时他就这么爱兜圈子了么。既然回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凤自游神色自然,笑问道:“哪里像,是长得像,还是性格像?”
“不,性格一点都不像。”季容初道:“他不像你这样爱笑,也没什么公子哥的气质,若是他送我回家,说什么也得挤上马来,跟我同乘一匹。”
凤自游失笑道:“那就是长得像?”
“还是不对,”季容初道,“他是个丑八怪。”
“……”
凤自游微微一愣,却见季容初从马上翻了下去,她轻巧的落在地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凤教头,多谢您刚刚载我一程,只是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急事儿,要绕路去趟别的地方,怕是接下来跟您不顺路了,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完,头一转走上了一条与他相反的路,背影看起来不知道为何像是有些气忿,走的又急又快。凤自游赶忙要牵着马追上去,刚走了两步却脚步一顿,不再继续追了,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角处。
季容初走后,凤自游身上刚刚翩翩公子的气质突然消失了,那种雅正端方的姿态随着他的松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望着季容初离开的方向,莫名显得有几分阴冷 。他说道:“出来吧。”
“公子劫。”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如同一个凭空出现的鬼魅,走到他的身后,“境主有请。”
凤自游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身边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问道:“这次又是要杀谁?”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敛眉微笑,没有答话。
“无所谓,”凤自游自言自语道,“不要耽误了我的时间。”
他跨上骏马,刚要离去,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萍,你觉得……罢了。”
他问了个开头,又像是感觉没什么意思似的闭上了嘴,欲打马离开。萍却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温和的答道:“您不丑,正相反,我觉得您十分俊逸,气度不凡,应该是很讨女子喜欢的。”
凤自游虽被夸赞却兴致寥寥,策马离开前道:“你觉得也没什么用,走了。”
第57章 下厨
季容初回到府里的时候,孟擎宵正在杀鱼。
鱼是直接从府里的池子里面抓的,他将鱼放在一块青石之上,两袖利索的卷上了上去,露出手臂坚实的肌肉。他手中握着一把刀,利落的将鱼去骨,改刀,那出神入化的刀工看的人几乎眼花缭乱,鱼肉片出的大小精细的更胜绣花的绣人。
孟擎宵厨艺很好,好到季容初怀疑他在未央天待着的时候根本不是个铁匠,而是个厨子。他会的菜式很多,朴实无华的小炒也比外面酒楼卖的好吃。
同样的菜,孟擎宵做出来的就是有点不一样,特别在哪里季容初也说不出来,反正在他飞升以后,季容初再也无缘吃到可以与之媲美的了。
他将鱼放进准备好的酱料之中腌制,这才得空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的季容初:“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季容初走进来,说道:“若不是早回来些,哪能知道你给他们开小灶不带我。”
“不知道你回来,不是故意不带你,”孟擎宵说道,“宫里的厨子做的比爹做的好吃。”
季容初问:“你怎么知道?”
孟擎宵道:“猜的,术业有专攻。”
季容初:“我要是说你做的更好吃呢?”
“懂了,”孟擎宵面无表情道:“花言巧语,想让爹给你当厨子。”
季容初笑起来。
“不过爹愿意,”孟擎宵随手将刀一扔,砍在了案板上,起身又去忙活别的,“中午加菜。”
季容初一声欢呼。
名闻天下的剑圣大人下起厨也很潇洒,季容初还想在院子里继续看孟擎宵做菜,被他无情的赶了出去。她本想看看丁叮当现在如何了,又想起来刚回府的时候长夏告诉她,她走后没多久丁叮铛就被醉醺醺的太微带走,说是进行研究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闲来无事,她只好一个人在府里转悠,不知不觉走到了连仕秋所在的院子门口。平时连仕秋不让人打扰,只有几个侍从照顾他日常的生活起居,院子却被照料的很好,有季容初的木灵力加持,府中的花花草草即使在最严寒的时候依然郁郁葱葱。
季容初本想去拜访一下,又想起连仕秋好像不是很喜欢她,她小的时候连仕秋还能勉强着和颜悦色的跟她说几句话,长大后基本一句话翻个白眼,三句话就要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季容初十分无辜,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他,只当他是个脾气很怪的老头儿,只好没事儿就不去烦他。
在她经过的时候,突然听见屋内一声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清响。
“滚!”
季容初一愣,迷茫的心想: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我还没进去呢。
没一会儿,院内出来了一位十分狼狈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黑白发斑驳,长相端正,文质彬彬,只是被人泼了一脑袋茶叶水,正在用手帕擦着自己脸上的水,显然刚刚那声滚是对着他说的。
两人迎面撞上,均是有些尴尬。季容初觉得他有些眼熟,那男人一拱手:“季仙子,见笑了。”
“您是……宁大夫?”季容初说:“您好久没来府中了,今儿是怎么了,连大夫又对您发火了?”
这中年男人名为宁不玮,据说以前是连仕秋门下最为得意的大弟子。后来也不知怎么两人闹掰,连仕秋隐居入孟府,而宁不玮在宫中供职,逢年过节宁不玮来府上拜访,连仕秋直接让人撵出去,于是后来渐渐的不怎么来了。
宁不玮苦笑了一声:“师父就是这个脾气,我没事,倒是怕他气坏了身子。”
季容初心想那你学学我,不打扰就是最后的温柔。
季容初说道:“您来是有什么要事吗?我可以等他消了气找人代为转达。”
宁不玮摇头,道:“该说的已经说了,师父他脾气虽然大,但是还是指点了我的心头疑惑。季仙子,能否拜托您看望一下师父,我担心他刚刚情绪太过激动,现在人不舒服。”
季容初:“……好的。”
这最后的温柔散的太快。
宁不玮走后,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到了屋内之后,入眼就是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连仕秋坐在椅上,手还在止不住的哆嗦,他已经年逾百岁,但是善于保养,总是有一股精神气儿,让人觉得十分年轻。今天那股心气儿像是蓦然散去了,暮气便涌了上来,侵蚀着这副苍老的身躯。
“连大夫,你没事罢!”
季容初吓了一跳,她上前查看连仕秋的情况,他垂着头,不断喘气,她刚刚走近,又听他一声爆喝,“你还敢回来!”
连仕秋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往季容初身上砸。
季容初吓了一跳,倒不是怕被砸着,而是害怕他的老胳膊老腿再扯着了筋。于是连忙说道:“连大夫,我是季容初!”
她话音落下,连仕秋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睛像是在打量着她的面容。
突然间,他手上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原本抓着的茶壶落在地上,他原本浑浊而涣散的眼神聚起一点光,他嘴唇抖了抖,道:“您怎么来了……”
季容初说道:“我刚刚路过听见里面有声音,进来看看,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连仕秋没有坐回去,而是说道,“教训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让您见笑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从她认识的连仕秋的那天起,他就没这么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过话,而且她没听错的话,刚刚他说的是不是‘您’?
这时,连仕秋又说道:“木灵女,好久不见了,您是来找剑圣的么?”
“……”
季容初这才明白连仕秋估计又开始糊涂了,岚纯曾经说过她长得像母亲,他一糊涂就将她认成了季莲华。连仕秋竟然还认识她的母亲吗?这么多年两人生活在孟府,她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