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玄劫,舍他其谁!
再说了,天底下哪有刚见面这么不折不挠的爱黏着她的人。回想起来,他几乎处处都露出马脚,没有能够将自己的情绪作出半分隐藏,把‘心怀不轨’四个大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小姐,我从后面抱你,你会生气么?”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是我又不敢,我身上现在都是血,怕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季容初再也忍受不住,转过身抱住了他。
她不敢抱的太紧,怕弄疼他身上的伤口。玄劫在最初一瞬的怔愣后,伸出双臂环在她身上,死死抱住了她。玄劫的力道大的季容初都觉得痛,更何况有伤在身的他自己。
“我那天走,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他问道:“玄劫,你是在叫我么?”
季容初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闷闷的问道:“不然呢?”
她感到玄劫将她抱的更紧了点,他出神的说道:“第一次有人叫我的姓名,在你叫我以前,这个名字是从不是用来叫我的。再叫我一声吧,小姐。”
净会装可怜。季容初在心中忿忿的想,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怎么学的这么狡猾了,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什么都不追究了……
“玄劫。”她说道。
“嗯,”玄劫笑道,“我回来了。”
玄劫笑起来,混着血腥的气息在他的胸膛中翻涌起伏。这时,她觉得自己抵在他胸前的脸颊感到一点湿意。她怔了一下后随即明白过是怎么一回事,连忙伸出手推了推玄劫,玄劫却不肯放开他,手臂依然抱的死紧,让季容初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开我!”季容初咬牙切齿道:“我现在脸上都是你的血!”
玄劫失笑,听话的放开了她。
季容初向后退了两步,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刚刚都要被他勒出来了,这人两年来没点长劲么,怎么下手还是没轻没重的。
她刚想擦擦自己的脸,玄劫却率先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蹭了蹭,指腹上沾着自己的血,这么一擦蹭下一点儿,更多的却晕在了她的脸上。
季容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是带着斑驳的血痕,她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心疼衣服了,道:“怎么受的这么严重的伤,去看过大夫没有?”
“没什么事儿,”玄劫没心没肺似的,他笑道,“小姐想在这儿吃饭,还是想跟我一起出去逛逛?”
季容初顶着一脸血,玄劫一个重伤患者,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出去估计会被城卫当可疑分子抓起来盘问。
季容初感觉出玄劫又是想要转移话题,她有点沉不住气的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走了。”
“别这样,小姐。”玄劫重新拉住她,好声好气的说道:“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没多大事儿。小姐想知道什么?你问吧,我全都说。”
季容初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两年你去哪儿了?”
玄劫道:“还在北境里头,我跑不了太远。拜了个师父,他教了我一些幻化的本事,我学的差不多了,就想回来找你。”
季容初瞪他:“学了幻化的本事用来对付我是吧?”
玄劫轻叹道:“非也……我被玄渊找到了。”
季容初:“玄渊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有他的办法,我不清楚。”玄劫说道:“我以为他会杀了我,但是他与我交手后却没有生气,只是让我回去帮他做事,想来是身边无人可用了。”
季容初问:“你同意了?”
玄劫无奈道:“季小仙子,我拒绝不了,而且你知道,我早晚也要回到皇城里头去。”
季容初又问:“他让你做什么?”
玄劫的眼眸如夜:“很多,说不完的。”
“……”
季容初不再追问,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她没兴趣继续打听。那么如此想来,‘凤自游’这个身份应该也是玄渊安排给他的,怪不得他敢那么大胆子混进宫里。
她本来还想打听一点有关于玄颉的消息,她怀疑玄颉这次的病根本就是玄渊弄出来的,但是她直觉玄劫应该不太想听他这兄弟有关的事情,所以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玄劫像是有些不安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季容初缓缓说:“你知道玄渊是在用你们的身体养妖丹吗?有朝一日,他会杀了你和你兄弟其中一人,去完成他的野心。”
玄劫困难的呼吸了两声,点了点头。
季容初觉得玄劫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好像一直在回避着什么,两人分别的那天他也是这样。
“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季容初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你临走那天跟我说的话一半是假的,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因为不希望死的人是玄颉,将你送回宫里去?”
玄劫望着她,没有出声。
季容初心凉下去,她蹙眉道:“说话!”
玄劫别开脸,他难过的说道:“他跟你关系好。”
季容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所以呢,现在玄渊是不是打算对玄颉动手了,你安全了,才告诉我这些事情?”
上次玄劫在孟府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世,是因为他已经打好主意离开了。那这次呢,他又是有了什么主意?
她想要甩开玄劫拉着她的手,玄劫察觉她的意图后抓的更紧,他怔怔望着季容初,眉眼低垂下来,最终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像是痛极了的苦笑,“别生气,你不是还有办法救他么?”
季容初冷眼看他:“你说说?”
“你愿意跟他成亲,玄渊就会想办法保住他。”玄劫说道:“你这么做吧,那个时候,我情愿去死了。”
季容初眉心一跳:“你威胁我?”
玄劫反问:“我的命能威胁到你吗?”
“你说的很对,”季容初怒火中烧,她话说的很慢又有力,几乎一字一句,“你自己都不当回事儿的东西,你凭什么想威胁我。”
她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静了下去。
季容初刚刚也是怒火涌上心头,她回想了一下刚刚说的话,意识到玄劫应当误会了她为什么会生气,她生气明明是因为玄劫觉得她会将他送到玄渊手里,但是在玄劫看来,她却是因为知道现下要死的人是玄颉而生气。
这么一想,季容初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绝情了,两人刚刚见面不久,话都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而且玄劫这个脾气她早就领会过,实在没有发火的必要,不管什么事儿他都会先来低头,况且他身上还带着伤,眼下还是先带他去看大夫要紧。
季容初内心中不忍伤害玄劫,简直像是伤害一个全心全意信任她的小动物让她冲满罪恶感。
她缓和下语气,刚想解释两句,却听玄劫苍白着脸说道:“小姐,我疼。”
季容初脸色一变,“疼?哪里疼?”
玄劫刚来府里头的时候骨头碎了好几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那时季容初每次问他疼不疼他都摇头,让季容初一度以为他痛觉失灵了。如今这究竟是伤到哪里了,竟然破天荒的开口说了疼字。
玄劫迷茫的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
他全身大大小小的伤痕都血在淋淋的往下淌血,最严重的是胸腹上的剑伤几乎要将他开膛破肚,但其实在他玄劫受了那一剑的时候,他其实也没觉得多疼,那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意料之中的感觉,甚至已经拨动不了他的神经了,他能感到的只有失血带来的冰冷和麻痹感。
当玄劫离开张府,站在花月楼底下看见漆黑的天色,意识到自己来晚太久的时候,才是真的让他感到难受了。
但是这些都远不及刚刚突如其来的痛苦。
在他和季容初快要吵起来的时候,他突然的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那种痛楚像是将一根根锋利的细线缠绕在他的心脏上,每一句说完后他的心脏就一滞,那些丝线牵动着他五脏六腑,连着他指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发痛。
偏偏,玄劫说不出自己是哪里疼。
他全身抖的厉害,拉着季容初的手也冰凉。季容初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将自己手中的温度传给他一些,焦急的问道:“是不是我刚刚压着你伤口了?还能走路吗,我们回府里,让连大夫看看是怎么回事……”
季容初的声音顿住,她瞪大眼睛看向玄劫身后,他追着她走过来的路上,每走一步就落下一个血鞋印。
玄劫没有说话,他耳鸣的厉害,听不太清季容初在说什么,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努力倾听,却又在潜意识里隐隐的害怕听清她的话。
季容初看玄劫没什么反应,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摸了摸,满目的担忧和害怕,“玄劫,玄劫。”
她后悔自己刚刚说了太过强硬的话,许是这两年哄动不动就嗷嗷大哭的丁叮铛哄出了习惯,她又摸了摸玄劫的头发,语气轻柔的哄道:“是我不好,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哪里疼告诉我,还能走路吗,说句话吧,不疼了不疼了……”
玄劫又重新抱住了她。
“不疼了,”玄劫哑声道,“一直看着我吧,我就不会疼了。”
季容初的头抵在他染血的胸膛上,她听见男人说的话后闭了闭眼,细碎的眼泪粘在睫毛上,和面颊上的血混在滴落下去。
她说:“玄劫,我很想你。”
两年前玄劫离开的那个夜里,他没有让季容初回答他的告白,他一生无畏,从未有过胆怯的时候,惟有那天让他明白了什么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在季容初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无论是一开始在雪地中遇见的狼狈不堪的玄劫,还是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做家仆的玄劫,到如今变换身份拼着一身伤也来赴约的玄劫,抑或是很多年以后越狱来到太吾山将她劫走的玄劫,她都已经将他放在了心上。
“你能回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我刚刚生气,是因为希望你可以更珍惜自己一点,也可以更相信我一点。”季容初垂下眼帘:“玄劫,你临走那天的问题,可以再问我一遍吗?”
分别那天,屋檐之上,少年玄劫曾小心翼翼又装作无比自然的问她:小姐,你喜欢我吗?却终没有勇气听完她的回答就消失在一片雪色之中。
时隔几年,季容初也不再是当初有些踌躇的少女了,她愿意再给玄劫一次机会,完成当年的仓促结束的对话,让故事有头有尾。
玄劫讶异的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后,他颤抖着说道:“我爱你,小姐。”
季容初哭笑不得道:“这可不是个问句。”
说完,她双手扶住玄劫的双肩,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玄劫的唇很凉,那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在她吻上去的时候如同放了一把烈火,整个人的血都重新沸腾起来。下一秒,季容初觉得自己被他放在了堆满落叶的地上,玄劫将她按在落叶中肆意亲吻,他吻的很深,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一只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野兽一样轻轻撕咬着季容初的唇。
季容初的脑海中一片滚烫,几乎失去了意识。
识海之中,有什么东西隐隐松动。
来到北境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彻底分不清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了。在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
梦里的季容初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看见那些已经随着时光逝去的东西,又一样一样的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就好像她长大后亲手毁掉了孟擎宵曾经给她编织的花环,那些本该枯黄化为飞灰的花瓣却被向她吹来的风重新送回她的手里,精心编织的花环依然是那样的生气勃勃而美丽。
她一抬头,看见高大的孟擎宵蹲下身,将花环带在尚还是个孩子的自己的头上。
季容初不安的看着孟擎宵,等着孟擎宵再次从她的花环上揪下一朵,用气劲将它化作飞灰,然后告诉她:世间万物都会有逝去的一天,就像这朵花一样,终将会消散于世间。
吾亦是。
然而这一次,孟擎宵却什么都没有说,将花环给她带上后凝视了她片刻,他起身后背对着幼小的她渐渐走远,只给她留下一个顶天立地的背影。
年幼的季容初慌慌张张的迈开短胳膊短腿想要追赶,却一个跟头狠狠摔在了地上。
几步路没有跟上,两人间的距离就隔出了一个天堑,有人往天上走去,有人被留在尘世中打滚,只能眼睁睁的送走一个个曾经的亲近同门,金兰之友。
她的鼻子发酸,眼泪落在草地里面,说不出是摔疼了还是心里难受。
这时,她被人温柔的抱了起来。
“哎呀,季小仙子怎么变得这么小啦?”
抱着她的银发男人一身黑衣,目覆黑带,他的头发留的很长,即使高高的束在脑后也已经到了腰下的位置。
“怎么还哭了?”男子面露惊讶,他无奈又温柔的笑起来,“哎,别揪我头发,不是给你这么玩的……别哭了,小姐,你揪吧,随便你怎么弄咯,反正一开始也是为你留的。”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年幼的季容初一边扯玄劫的头发,一边抽泣道:“太吾山里好寂寞,为什么我要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我呢,我不想再这样了。”
“季小仙子,”银发男人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哎哟!”
他严肃没两秒,脸就被季容初捏住往两边扯,眼里噙着泪的小姑娘生气的说:“骗人,你早晚有一天也会离开的。”
人会老,会死,纵然是修士亦有陨落的那一天,世间哪有什么不死不散的东西呢?
玄劫想了想,承诺道:“好吧,那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一定也是我看着你先走了,又等上很多很多年,确定你不会再回来了才离开,这样行吗?”
小季容初不讲理道:“不行,你要说就算我离开很多很多年,也会一直等我回来。”
玄劫失笑:“可真会折磨人……哎呦,别扯了。好好,小祖宗,我会一直等的。”
他说完,小季容初啪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用一种小大人的语气说道:“你放心啦,我是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因为我知道等待是很难过的。”
玄劫微微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种苦涩的神情,他说道:“对不起,季小仙子。”
小季容初警觉道:“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想要反悔吗?”
“不是。”
玄劫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了一朵幼嫩的花朵,他将那朵花重新别在季容初头顶的花环上。季容初小小的手摸了摸自己完整的花环,朝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玄劫说道:“我都快忘了,我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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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庄小蝶尖叫道,她指着不断变换的幻境,手指颤抖:“师兄他他他怎么突然跳进去了啊!”
“庄小蝶!”不夜生忍无可忍,怒吼道:“你能不能冷静点!”
庄小蝶欲哭无泪:“幻境都被他撞散了,他们还能出来吗……”
不夜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再看看,是他撞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