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去张游府上杀他的应当是玄劫,在动手时他故意让张游看见自己的脸,让张游误以为玄颉背弃了盟誓出手来杀他,这样无论张家父子是死是活,这个本就因利而合的联盟都会彻底倾塌。
“你是什么人?”张游突然问道:“玄颉那个狗东西……咳咳,都不敢惹你。”
季容初心情复杂,她向来低调行事,未曾提过自己的家世背景,今日张游一问,也就如实说了,“我爹叫孟擎宵。”
张游愣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孟府,孟擎宵,剑圣……”
他突然一把死死的攥住季容初的手,那力度全然不像个将死之人能使出来的力气,攥的她的手快要碎了。
“小心玄颉,”张游嘶哑的说道:“两年前,你从花月楼独自回来那天,我看见他的手下杀了你的车夫,他多半是想绑架你,用来威胁剑圣。”
季容初愣住,她难以置信的说道:“你在说什么?玄颉他……”
“我不会认错,那个手下跟在他身边,很得他的信任。”张游说道:“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他杀的是你的人,回家后听见你出了事儿,才回过味儿来。”
他脸色已经露出一点属于将死之人的灰败,因为情绪激动狰狞起来就显得有些恐怖,他怒道:“相信我,玄颉是不是一直以为他对你很好?那都是他装出来的,他早就想攀上剑圣,才上赶着讨好你,你刚来的时候他一直不愿意将你介绍给我们,害怕你跟别人交好。那天,他是真的想要害你!”
季容初吃痛,“冷静点,你先放开我。”
张游却像是什么话都听不见了似的,痛苦的重复道:“帮我报仇,帮我报仇......”
砰――
大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玄劫从外而入,带着一阵扑面的冷风,他面色十分难看,显然是在外面听见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季容初本来痛的龇牙咧嘴,见玄劫进来硬生生忍下了,她面色如常的问:“你怎么进来了?”
玄劫脸色阴沉,视线放在张游抓着她手腕的手上。张游本来就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乍见玄劫那张熟悉的脸,一口气情不自禁的提起来,他双眸圆睁,咬牙切齿道:“叛――”
他的‘徒’字还在嗓子眼里卡着,玄劫却出手如电的往他口中塞了什么,他那口气没有顺出来,眼睛翻白,脸一转直接没了声息。
季容初吓了一跳,玄劫却在一旁淡淡的道:“还没死,人我要带走。”
“玄劫,”季容初想着张游刚刚说的话,心中有几分不安,她问道:“张天耀死了吗?”
“我不知道,”玄劫说,“去杀他的人是玄渊,我没见过张天耀,不知道他是什么水平。不过玄渊受伤了,看来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当人修行到一定份儿上,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山头儿,一山不容二虎,能登上境主之位的向来只有一个人,张天曜不管是否有心争夺境主之位,他被各种流言和拥垒推到一个地方,那注定是你死我活的。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以后会当北境的境主吗?”
玄劫笑问:“怎么这样问?”
季容初随口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不必回答我。”
“不会。”玄劫认真的答道:“至少目前是这样,玄渊坐这个位子坐的很稳,他有控制我的办法,我杀不了他,就算以后我比他强,也是一样的。”
季容初问:“那如果玄渊有一天死了呢?”
玄劫一怔,随后皱起双眉,道:“我......未曾想过,不过他若是死了,决计也是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他是怎么控制你的,是不是用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玄劫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季容初一时嘴快,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本来在还盘算着这口锅暂时扣在谁的脑袋上比较好。玄劫却没有追问,而是若有所思的说道:“不错,你说的那个小匣子名为锁魂匣,里面扣着我母亲的神魂,只要那东西存在,我就永远受制于人。其中缘由我日后再跟你讲,我现下还不能离宫太久,要走了,小姐。”
“好,”季容初点头,“你多保重自己。”
玄劫向她勾唇一笑,“记着了,过几天再来找你。”
自玄劫将张游带走后一连过了几天,宫中没有再传出任何消息。皇城似乎跟着一起寂静起来,出门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反而是各类修真小报悄然走红,流传在街头巷尾,只因小报的版头上每天都写着不同的血案消息,让这片本就灰暗的天空又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翳。
灭门,血洗,斗争。
绝大多数人都沉默着,于无声处观看着北境迎来的新一轮变数。也有不少局中人日夜烧香拜佛,惶惶不可终日地祈祷那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刃落在自己头上,却终也难逃宿命,割喉利刃滑过的时候,鲜血溅满了佛堂的窗纱。
然而这一切,季容初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因为她在闭门不出的练剑。
孟擎宵来北境后得了闲,开始每日带着季容初在府中练功。白日里天不亮就开始与她对练,夜晚时还不让她睡觉,而是用打坐冥想代替,好似打算将这些年季容初养出来的一把懒骨头都剔出去。
每次对练季容初都苦不堪言――孟擎宵一旦碰了剑就和‘慈父’这俩字没什么关系了,丝毫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用最基础的招式也能在三招之内将她打趴下。
季容初简直被他打的有点想哭,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儿,被壮汉戏弄着殴打。她被孟擎宵一剑挑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一身尘土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有点想要抽噎的意思。
每每这个时候孟擎宵会停下攻势,不带什么感情的看着她。季容初迎上这样的目光,她自己缓了一会儿,将眼泪憋回去再次提剑迎上。
“你灵力夯实,对于术法天赋极高,是天生的灵修料子。”
休息的时候,孟擎宵问:“为何执意学剑?”
这个时候的季容初尚未放弃当剑修的美好梦想,听到孟擎宵问这个问题,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女承父业呗。”
她打小就听无数人说过:你是剑圣唯一的女儿,以后自然要继承他的衣钵。你爹是剑圣,那你的剑法一定也很厉害。作为剑圣的独女,想来你日后也会在剑法一途大有可为,不坠他平生威名……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追随孟擎宵的脚步,成为一名剑修。
可是孟擎宵本人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孟擎宵说了,他不赞同的说道:“按照这种说法,你的母亲是木灵女,是否应该顺理应当的成为灵修?”
季容初:“……”这样想好像也没错。
她想了一会儿,被自己绕晕了。就在她以为孟擎宵会为自己的人生方向继续指点迷津的时候,他却已经站了起来,将木剑扔给了她,道:“爱当什么当什么,爹不管你。晚上打坐的时候自己慢慢想,想明白之前还是得先练剑。”
季容初:“......”烦!
她本来想趁机偷点懒,奈何被一眼看穿,只好握着剑站起来,准备迎接下一轮无情的摧残。
孟擎宵只传授给她一套剑法,据他本人说是‘基础中的基础’,然而她日夜苦练也没有琢磨透彻,只能在一次次对招里寻找启发。可她每次将剑送出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面对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铁人,对方只简单的劈,砍,挑,就轻描淡写的化去了她所有的攻势。
见到季容初的招式,孟擎宵皱眉,欲言又止。
又一次,季容初的剑被打落,她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同时伸出手臂要挡住落在头上的剑。
孟擎宵虽然不至于真的砍她,但是被敲的满头包是少不了的,所以她练出一套让自己少挨点打的条件反射。
然而这一次,那剑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季容初一愣,迟疑着将挡住脸的胳膊拿开,睁眼看见孟擎宵手腕上挂着个东西,竟是个女孩模样的布偶。
那布偶正用紫葡萄一样的眼睛瞪着孟擎宵,与他毫无感情的目光对视时被吓得一哆嗦,却还是一嘴啃在他的腕上,死活不肯松口的样子。
季容初惊喜道:“……丁叮铛?丁叮当!”
“小祖宗,这位可咬不得啊。”
不远处走来一个青衫娃娃脸的少年,他一脸倦容,眼下乌青,见到孟擎宵正面无表情的跟自己手腕上的小东西对视,吓得连忙提着丁叮铛的后衣领,将她从孟擎宵手腕上带走。
被提起来的丁叮铛嚎啕大哭,不断挥舞着短短的四肢挣扎。
季容初快步走上前,将丁叮铛接了过来,那布偶到了她怀里瞬间安静,不哭不闹,依恋的蹭蹭她的胸口,全然不见刚刚凶巴巴的样子。
太微无奈道:“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我花了这许多天,终于把法阵补全,转眼就不认人了。”
季容初摸了摸丁叮当的脑袋,道:“多谢您了。”
丁叮铛到了季容初怀里后笑嘻嘻的,对着太微比了个鬼脸,太微想要伸手摸摸她,她却瞬间变脸,起身一口上去差点儿咬住他的手。
太微连忙将手收回来,心有余悸道:“你这灵偶属狗的?”
季容初道:“她好像向来不太喜欢男人碰她……”
“罢了,罢了,不勉强。”太微摆摆手,道:“你一会儿给她注入灵力,应该就能化人形了。”
可是今天的剑还没练完。
季容初看向孟擎宵,孟擎宵微微颔首,“去吧。”
季容初欢呼一声,抱着丁叮铛忙不迭的跑了。
她欢天喜地的身影消失后,太微似乎被她的喜悦感染,笑着说道:“我看她这样,也不像喜欢练剑。”
“不喜欢,也不适合。”孟擎宵道:“没有胆气,遇事先想着为自己铺好后路,除非逼到死路上才敢放手一搏。这种人天生就是灵修,拿不起剑。”
太微觉得自己被不动声色的骂了,但是他已经习惯,全当没听见,还喜滋滋道:“不适合最好,正好来当我徒弟。”
孟擎宵一瞥他:“你想明白了?”
太微傲然道:“那晚酒醉后我想了想,这世间除了天生灵体之外,也就我有资格来教导她了。”
孟擎宵点了点头:“那就等她自己想明白吧。”
太微看孟擎宵这不动如山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你就不怕她执意练剑,一条路走到黑?”
“那又何妨?”孟擎宵反问道,“反正我能罩着她。”
太微无奈:“真不知你这底气从何而来……虽说这天底下应该没人能打得过你,但是你不给你女儿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你那一票仇敌还整日虎视眈眈的在宗门口蹲点呢。”
太微虽是开玩笑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意外的认真,“更何况,你现在能罩着她,可若有朝一日你飞升了呢?”
修真界已经足有几百年无人飞升了,若说当今世界最有期望飞升之人,当属孟擎宵。
在混沌初开,天地一分为二的时候,天地间无有一处不是充盈着灵力。那时还没有修士这个概念,人族无需特意修行,灵气自己会亲近人族,可以说远古时期人人都拥有天生灵体,累计到一定年月,人人都可以登天门而飞升成神。
每当有人飞升之时,天门打开会倾泻出许多灵气,正好可以补足人类为了修行而损耗的那一部分。
然而渐渐的,人类不像远古之时那般亲近灵气,飞升之人渐少,天门不开,修士对灵气的需求却更大,天地间的灵气仍是被无声无息的消耗着,逐渐匮乏。
也许在某一天,无人能够飞升将天门打开,灵气消耗殆尽,天下将再无修士。
“在她能独当一面之前,”孟擎宵认真道:“我不会飞升。”
太微失笑,“师兄,你啊你……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自信还是自负了,到了该飞升的时候,你还能违逆天意不成?说这种话,不怕渡天劫时被雷多劈上几道吗。”
孟擎宵平日里不爱说话,更不与人争辩,这并不代表他脾气好,太微知道他的性格其实相当桀骜不驯,说上狂妄二字也不为过。
他不看任何人的脸色,所以招惹仇家一堆。他不怕人,也不惧天意,就算天雷真劈在他身上,他也估计要提剑把天也斩个口子。
他本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孟擎宵皱了皱眉,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太微,我总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件事情。太微显少见他还有犹豫的时候,奇道:“什么?”
孟擎宵凝眉道:“你还记得前几日我刚到府上,初儿跟我说的第一句是,她没能将我带回未央天。”
太微不解:“未央天是哪?我竟从未听说过。”
“南海的尽头,就是未央天。”孟擎宵道:“我从那里来,算是我的故乡。”
太微愕然道:“南海竟然有尽头?师兄下次有空一定要带我去见识见识。不过既然是你的故乡,为什么叫初儿带你回去?”
“因为从未央天出去的人,是不能再回去的。”孟擎宵道:“除非那人死了,当由那人的亲眷朋友用特殊的引魂术,将他的魂魄带回未央天之中,再次轮回转世,未央天也就迎来新的生命。”
“所以……”太微反应过来,刚才的兴奋劲儿消散,道:“你要死了?”
孟擎宵:“……”
“开个玩笑,”太微在要被打的前一秒正了脸色,道:“你为何要跟她这么说,常人听见你这么说,不就和交代后事一般吗?怪不得一见你就掉泪呢。”
孟擎宵道:“我没跟她这么说过,也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我跟她交代这件事。”
“这……”太微拧起眉,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你问过她吗?”
“没有,”孟擎宵摇头,他道,“我只是在想,若是真有一天我跟她留下了这段话,便是抵抗不得你口中所说的天意了吧。”
太微像是不认识般看着他,似乎是想象不到有一天不可一世的孟擎宵会说出抵抗不得天意这种话。
爱子之深切必为之计深远。
太微在知道自己师兄有了个孩子时,一度对这个孩子十分同情,毕竟他实在想象不到孟擎宵当爹得是个什么样子,一闭眼就是他把小孩当剑一样随手别在腰上御剑飞行的画面,指不定待遇还不如剑好。反正一定不讨小孩子喜欢就对了。
偏偏这孩子还一出生就没了母亲,那得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见到季容初后,他意外的发现这小孩竟然长的还行,至少不像把剑。
直到刚才孟擎宵竟然真的开始考虑自己不敌天意之后,太微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个狂的没边儿的师兄竟然真的有了点为人父的样子。要是放在季容初出生之前,别说他自己思考这种可能,就算太微提一嘴也估计要挨揍。
孟擎宵沉吟道:“若真有那一日……”
木灵女和孟擎宵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儿,没什么同族亲眷,若孟擎宵也不在了,季容初那就当真没有什么可以倚仗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