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练剑结束,季容初叮嘱丁叮铛:“祖宗,你不要再冲上来了,我爹的剑落在我身上顶多青紫几天,倒是你这样多来几次我心脏病要先犯了。”
丁叮铛的头顶已经不再向外喷水,还学会了几个水系小法术,此时她手指上还带着她刚刚凝成的水珠。
她摇了摇头说:“小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身体不由自主的动起来了。”
她又问:“心脏病是什么啊,小姐?”
季容初戳了戳她的胸口,道:“就是这里,动不动就很疼。”
灵偶的身体构造里是没有棉花做成的心脏的,又天生不知道什么叫疼,歪了歪头不解其意,转头又去用自己新学的水系法术浇花去了――以她对水灵力的运用情况,一盆花能浇一个下午。
在某天又一次差点被捅了个对穿以后,忍无可忍的季容初带着丁叮铛找到了太微,太微像个什么疑难病症都不在话下的老大夫,听了季容初描述的问题后大手一挥,表示这种情况他很清楚,没救了。
“灵偶炼制出来,就是为了主人挡灾的。”太微说:“保护主人是炼制者在炼制她时就刻下的印记,你一旦发生危险,她根本不用动脑子,身体会自觉的冲出去帮你承受攻击。”
季容初皱眉,她问:“不能把这个印记改掉吗?”
“不能,”太微说道,“这是制作灵偶时最基层的一个印记,如果要改,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有可能直接报废了。”
季容初只得作罢。
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又被太微叫住了。
“等会儿,有个事儿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太微道:“我刚刚说了她最基层的有个印记,那印记之中还藏着一个术法,我未能完全看破。”
季容初不明所以道:“然后呢?”
太微慢条斯理道:“然后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扔了她,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术法对是做什么用的,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季容初想都不想道:“不扔。”
太微无奈道:“我也知道多半是这样,罢了......你自己多留意吧。”
天气越来越冷了,季容初来北境近十年也从未遇见气温这么低的时候,雪自某天飘洒下来后再也没有停过,已经洋洋洒洒数十日,一出门脸就风吹的刺痛。
季容初天天对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色,眼睛都快花了。
月秋水似乎早有准备,井井有条的将府内的佣人们安排好了去处,只留下从九天扶摇宗带来的弟子们每日巡逻,一时间府内安静了不少,街上也已经人迹罕至,一天到头也没再有几位行人经过。
“小姐,喝药。”
长夏端着滚烫的药碗走进来的时候,季容初正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虽说天地间已经被落雪覆盖的一片洁白,府内的植物们却都被季容初用木灵力支撑着,白雪下仍是一片绿意盎然,郁郁葱葱之象。
窗外,丁叮铛正在心情很好的在手指间聚集出水流,照顾着院内的绿植。
她指间凝出的水流在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后瞬间成冰,变为一根形状奇异的冰凌,她本来因为成功使用术法后兴高采烈的脸也跟着垮下去。
长夏将药碗放在桌上,也看见窗外的那一幕,道:“她的修行速度倒是很快,算得上有几分天赋。”
可惜只是个灵偶。
她心想,修士修行虽说各有各的道,不过也无外乎是为了大道,为了长生,为了超乎常人的力量这几类。但是灵偶无论哪一条似乎都一眼看到头儿了,尤其是寿命,到了一定年月,身体自然而然就支撑不住溃散了,到时候手眼通天都救不回来。
看小姐这么喜欢她的样子,希望到时候不要太难过。
长夏忧愁的叹了口气,季容初听见这声叹息后抬眼看她,“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长夏语气沧桑:“看丁叮铛进步神速,我嫉妒。”
季容初:“……”
她看着丁叮铛手中约有个针鼻粗细的‘水针’,感慨道:“那你还挺有上进心的。”
桌上浓黑色的药汁散发着药材独特的苦涩香气,季容初眉头微蹙着将它一口气喝完了,一开始喝的时候她喝一口就要呕一口,经过近十年的磨砺,她几乎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人也快被腌入味儿了。
“小姐,你一开始喝这药的时候,我还要特地给你准备糖丸呢。”
长夏见季容初喝的如此痛快,突然回忆起了往事,季容初看她一眼,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能没点长进不成?”
“这几天越来越冷,我听说是寒潮要来了。”长夏出神的说道:“小姐,当地人说这寒潮十年左右就来一次,咱们第一次来北境的时候正赶上它快结束,没想到一转眼这么久过去了。”
季容初掰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不到小半年,她们就该回去了。
人总是思乡的,就算府里的侍女们不曾刻意提过,但是说起九天扶摇宗时怀恋的表情总是骗不了人的。哪怕是季容初自己也时时怀念,可是细数一下,其实她在北境的日子比在九天扶摇宗要更长了。
长夏说:“前几日,月长老问我们,有没有人想要留在北境,不跟着一起回宗门了。”
季容初一愣,“为何这样问?”
“平日里休沐的时候,有几位师姐妹遇见了心仪之人,时间长点的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长夏说,“要是回了九天扶摇宗,隔着天南海北,可就难再聚了。”
季容初:“那,大家都是如何想的?”
长夏摇摇头:“时间还早,月长老让大家回去慢慢考虑,走之前给答复就可。”
季容初听出她言下的忧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道:“自由选择就好。”
长夏收起药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不知道其他师姐妹怎么想的。北境的雪景再怎么美丽,我还是想家。”
季容初淡淡道:“嗯,故土难离。”
长夏闻言后轻轻的松了口气,她没有再说别的,端着药碗想要离开,刚推开门就看见门口直挺挺的站着个高个男人,他一身玄衣,幸好在雪景之中十分扎眼,要不一不留神就差点撞上去。
“……”
长夏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呼。那男人却只是对她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开身子让她先过。
长夏只能点点头略施一礼,心情复杂的走了过去。不知这人在门外站了多久,又是否听见了刚刚她们二人的对话。
也许听见才是好事呢。
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几年前小姐收养的狼妖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境主独子的,不过无论此人是什么身份,在她心中都是配不上季容初的。她早就听说境主的儿子想通过求亲将小姐留在北境,婚书都送到了府上,偏偏剑圣每天还一副‘随她乐意’的样子,实在急坏了长夏,生怕季容初小小年纪定了亲后,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留在了北境。
不过从刚刚季容初的回答来看,她还是偏向回到九天扶摇宗的。
另一边,坐在窗边的季容初喝完药后开始有点犯困,她趴在窗边将头埋在手臂里,身上披了件袍子,心里估摸着在孟擎宵跑到她房里将她提走去练剑之前,她应该还能短暂的睡一小会儿。
然而她刚趴下去没多久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尽管那人已经将声音放的足够轻,她的耳朵还是很好的捕捉到了。
难道今天孟擎宵提前来抓她了?
那脚步声似乎与平时有细微的差别,季容初实在太困了,她也没有强打起精神,准备睡到孟擎宵将她提起来之前的最后一秒。
然而,那来人看见她趴在窗边后就不动了,只是与她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季容初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就见到玄劫正蹲在火炉旁烤火,驱掉他的一身寒意。
玄劫本以为她睡着了,见她回头看着自己,略显惊讶的一挑眉,“被我吵醒了?”
“没有,”季容初伸了个懒腰,无精打采的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玄劫笑了笑:“刚到,不想一身寒气冲撞了小姐。”
“吹点寒风算不得什么,”季容初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刚刚她和长夏的对话,莫名有点心虚,小声道:“一个个的,少吓我两回比什么都强......”
她望着玄劫,他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见到季容初投向他的目光,若有所思道:“唔,我刚才隐隐听见屋内有说话声,刚要敲门你那侍女就出去了,看见我还怪紧张的……不会刚才聊的是些我不该听的内容吧。”
他笑盈盈与季容初对视,语调轻松的说出这段话,好像是在开玩笑,却把季容初渗得够呛。
“没什么不该听的。”
玄劫应该还不知道她到了时间就会回到九天扶摇宗的事儿,早晚也要摊开跟他解释,择日不如撞日。
季容初深吸一口气,道:“玄劫……”
“小姐。”
两人同时出声,季容初一愣,道:“你先说。”
“过两日的时候,玄渊会开启护城大阵。”玄劫缓缓道,“到时无论听到了什么消息,谁来找你,都不要离开府里,记住了么?”
季容初蹙眉:“是出什么事了么?”
“玄渊对上张天耀那次受的伤还尚未痊愈,对灵力的掌控大不如从前。”玄劫鲜少有如此正经的语气,道:“我担心到时候会出什么意外。”
“如果出了意外,这一城的人不就遭殃了么?”季容初问:“那你呢?”
“不必忧虑,出意外只是我杞人忧天。”‘意外’本人大言不惭的说道:“这可能性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玄渊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才跑来嘱咐几句。小姐别嫌我嗦,也一定放在心上。”
季容初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表情几不可见的变了一下,又不敢肯定,眉始终是微微蹙着的。
玄劫这话让她隐隐察觉出几分不详的意味,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意外’‘可能’,她却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回忆着前阵子布置的法阵,没有想出丝毫问题,暗道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这时,两根温热又有点粗糙的手指抵在她的额上,为她抚平眉间的沟壑,玄劫低垂着眼睛,近乎温柔的说道:“刚刚小姐要说什么,嗯?”
第66章 老狼王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一阵无比熟悉的稳健步伐声在院内响起。
孟擎宵来了。
她脸色一变,先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窗户,思考能不能将玄劫跳出去躲躲,否决后又开始慌里慌张寻找自己屋里有没有能将人藏起来的地方。
玄劫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直起身将手收回来,凑过来低声道:“小姐不打算给我个名分?”
季容初百忙之中还分出一个眼神瞪了他一眼,也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想,我等了这么多天,你婚书呢?”
玄劫微微一怔,他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刚刚那话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却没想得到了季容初肯定的回应。
他那略有些不正经的笑意稍稍敛起来一点,目光就显得愈加深邃和炙热,落在季容初脸上总是十分专注。他的手指蜷了一下,抬起手像是想摸什么,然而那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却像是一声声敲响的钟,将他心神中最动荡那块儿的鬼祟一点点敲了出来。
玄劫在心里问自己:你配吗?
若是在两年之前,他只是那个刚才宫中脱逃没多久的,不谙世事的狼妖,或许什么都不会顾忌,他早就将婚书递给了季容初,最提心吊胆的也应当是眼巴巴等她回复的时候,而不是在此时此刻就踟蹰不前。
是那天孟擎宵向他斩过来的一剑,让他看见了一道横亘在他和季容初之间的天堑。
那次玄劫来找季容初的时候确实是带着婚书来的,他一直处于玄渊的监视,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只能翻墙,连正门都走不得,更没成想被孟擎宵直接一剑挑破,那剑客冰冷的眼神在他身上划过,连片刻也未曾停留。
几乎只在心念一动间,玄劫便知道他所隐藏的一切都眼前这剑客面前无所遁形,而剑客的态度连轻视都算不上。从收起剑势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那套纯为了杀人练出的功夫,根本没有入孟擎宵的眼里。
......离开北境皇城的这两年,他孤身流浪许久,各路牛鬼蛇神会了一遍,杀人夺宝,谋财害命之事一天遇见三桩,他从摸爬滚打中一身狼狈的活了下来,自以为练成了一座金刚不坏之身。孟擎宵说他走了窄路,分毫不错,他心里也门清,不过他所走之路每条都是被逼无奈,日久天长,他自己也开始认为自己也就是那么个不干不净的东西。
那尊金刚不坏之身在对上孟擎宵送来的一剑时,被不费吹灰之力的敲了个粉碎。
在他心念电转间迟疑了那么一下,也就这么一下,季容初的屋门被敲响,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不急于一时。”玄劫道。
“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有点焦虑的季容初没有听清。玄劫笑笑,他的手扶住窗框,看样子是想从窗户跳出去,就在他要抱着自己满心的鬼祟落荒而逃的时候,季容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一转身抱住了他的腰,阻住了他的步伐。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玄劫,问:“……小姐?”
“留下吧,”季容初不知想起了什么,脸有点红,说:“我想让你们见一面,可以吗?”
玄劫怔怔的看着她,他的心脏激烈的鼓噪了起来。
玄劫别开脸,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答道:“好。”
……就是这样。
明明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红着脸望向他时羞恼又带着笑意的一眼,又给了他将那被敲成粉末的金身一点点拾回来,为她重塑个自己的勇气。
就算再被拘在地宫里十年,百年,他也愿意为了这么仓促的一眼,再费尽心机的从囚牢中脱逃千百万次,跋涉千里万里去找她。
敲门声又起,季容初松开抓着玄劫的手,她跑去将门打开,叫:“爹。”
“嗯,”门外孟擎宵的视线往她身上一搭,问:“次次都要爹叫你?”
季容初讪讪的说道:“太困了……”
“不是困,”孟擎宵说,“有客人。”
玄劫走了出来,规规矩矩的向他行礼,道:“剑圣。”
他有心收敛自己身上的痞气和狂性,身型高且笔直,往那一站倒还真像那么回事,称得上半个‘青年才俊’。
孟擎宵看上去对自己女儿房里走出来个男人这事儿并不惊讶,也没什么表情,他上下打量了玄劫一阵儿,说道:“我认得你。”
玄劫尴尬道:“前几日我唐突……”
“不,不是那次。”孟擎宵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他略一沉吟,道:“是你体内的妖丹,我认识它原先的主人。”
他这话一出,室内骤然静了。
孟擎宵毫无所查,自言自语道:“以玄渊的功力,应当杀不了他,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