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哭笑不得的提醒道:“那双剑是被调动了不错......可是别忘了,是你自己在会场中说它是假货的。”
“我也感到十分奇怪,我听过亦疏亦狂的声音,与今日场中的双剑有细微的差别。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二致。”少年双眉紧皱说道。
季容初问道:“你上次听见亦疏亦狂的剑鸣声是什么时候?”
少年道:“五百多年前。”
季容初:“......”
这少年说得极为认真,她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少年说完后也发现这事听起来有些过于离谱了,他说道:“我的耳朵很好使,只要是听过的声音就绝对不会记错!”
他怕季容初不信,又强调了一句,“真的!不信你们可以考我。”
季容初想了想,她沉吟道:“既然如此,一试便知。”
她将六个茶杯依次摆到桌上,又提起茶壶将茶水或多或少的倒入其中,她找来一根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杯沿。
“我将六个杯子挨个敲一遍,你记住他们不同的声音,然后背过身去,我再次随机敲击六个杯子,你能答对我敲的是哪个,我就信你,这样可以么?”
少年毫不犹豫道:“没问题。”
季容初见他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禁也弯眉一笑:“那我开始了。”
她拿着一根筷子敲击在第一个茶杯上,那茶水甚少的杯子发出了一声清脆而短促的声响,见少年点头后她又敲了下第二个杯子,敲完六个过后,她自己都说不准是什么声音。
季容初不善音律,若是杯子大些或者倒入的水的多少差别大些她还能听出点儿区别,可是这茶杯不过二寸,还不如个猫爪子大,她又有心将水倒的都大差不错,敲击时发出的音调在她耳中都是一个高低,没有丝毫变化。
“怎么样,要我再来一次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必,我已经记住了。”
说着,他主动背过身去。
季容初随意找了个茶杯敲击了一下,她刚敲完还未开口问他,那少年便答道:“左数第二个。”
答对了。
季容初略显惊讶的一扬眉,换了个茶杯轻轻敲了下。少年又毫不迟疑的答了出来,如此反复五次,他未出一错。
直到第六声敲击声传来,他微微皱了皱眉。
“可否再次敲击一次?”他问道。
季容初依言又敲了一次,少年却只是拧着眉,迟迟未能作答。
“如何?”季容初问道:“想好答案了么?”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道:“这声音我未听过,但是根据音律的起伏,我猜你应该是敲了空杯。”
他的背后,季容初手中正拿着一个被她特意藏起来的空杯,闻言她回头看了一眼玄劫,玄劫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少年没有作弊。
“好耳力,”季容初忍不住赞叹道,“转过身来吧,你全说对了。”
少年转过身,说道:“我证得自己没有说谎,可否将那钗子借我一观了?”
若这少年真的是黎启明,他肯定知道更多的东西。而且有玄劫在一旁看着,这少年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季容初将金钗取出,道:“你看看吧,这是否你想要的东西?”
少年珍重的接过那枚金钗,仔细的打量起来。他温热的指腹摩擦过冰凉钗身,垂眼看这金钗的时候,年轻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属于他年纪的沧桑和复杂之色。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屋内的木窗却倏然炸开,一股黑雾从窗外涌入,直取那少年手中的金钗!
那少年尚未回过神来只觉手腕一痛,他手下意识松开,掉落的金钗瞬间被黑雾卷走。那黑雾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直接从窗户离开,一切都发生在电闪雷鸣之间。
玄劫最先反应过来,他低骂一声,提起黑剑便翻窗追了出去。
少年一脸惊诧之色,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而当他看见玄劫手中的黑剑时却脸色一变,喝道:“等等!”说着便跟在玄劫后面一同翻了出去。
季容初到底是吃了灵修身体素质的亏,她最后一个跑到窗边,低头一看高度,愣是没敢往下跳。
就在她要从别的路走下去时,目光却顿在了窗外。
楼下的雪地有一人缓缓而至,来人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他面容白净英俊,犹如玉塑冰雕,一身白衣飘逸若仙。那人仿佛感到了季容初从上投落的视线,他也抬脸望向她,露出正是一张清秀俊逸又让她无比熟悉的脸。
李寒灯。
季容初心神一震,两人楼上楼下这一眼对望,却已经恍若隔世。
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季容初知道李寒灯应该是被带回未央天轮回转世了,却未想到他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这副少年的面貌。那么他此时出现在北境,是为了金天生灵体的下落,还是又跟......她有关系。
想到此处,季容初自嘲般的心想:何需这么如临大敌,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他好图谋的东西呢?
这时,李寒灯启唇似要说什么。季容初心提起来,等着他先开口。
“你不要学他们一样往下跳,”李寒灯认真的说道,“你会摔一大跤的。”
季容初:“……”
知道了!
她招了招手,种在客栈旁的树枝便向她的窗口伸来,托着她落在稳稳落在地上。
季容初轻吸了一口气,问:“你来找我?”
李寒灯望着她,神色莫名,“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我是来拦你的。”
一阵巨响在不远处炸开,显然两人已经交上手了。
“城北处,有一片荒地,那里曾是一片密林。”李寒灯道,“只要你不去,他们便……”
他话未说完,眼神突然一凛,手中寒冰瞬间凝为一把长剑,扬起剑势,阻住要突破他离开的季容初。
季容初见自己突破未成,声音转冷:“让开。”
李寒灯平静的说道:“你不该再往前走了。”
季容初忍无可忍,她喝道:“你懂什么该不该的!”
她一手前撑,碧绿色的灵力倾泻而出,冰天雪地之间飞旋起无数绿叶和花瓣,汇成一股灵流向他打去。李寒冰伸出二指抵在剑上,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他周身散发出刺骨寒气,激出寒霜便将那些花叶碾碎为齑粉,而当他再抬眼望向季容初,却发现她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他轻叹一声,抚剑闭上了双眼,静静的感受着季容初的藏身之处。
天地间仍有洁白花瓣在寒风中飘零,又被卷挟着不知要飞往何处。
李寒灯睁眼的瞬间指缝中凝出一根冰针,抬腕射向其中一朵。
那花瓣被击碎后四分五裂,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子的痛哼声。季容初术法被识破后被迫由花瓣变回人身,她狠狠摔在雪地之上,一手捂着侧腰的位置,温热的鲜血正不停的从她指缝中流出。
“你失了心头血,不再是我对手。”
李寒灯垂眼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手中冰剑消弭,道:“别再向前了。”
季容初粗重的喘着气,尽力缓解着腰侧的痛意。李寒灯伸手想要扶她,她却无视了那双向她伸出来的手。
半晌,她用手臂撑着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季容初向李寒灯的方向走了两步,两人平视着彼此,突然间,她抬起一拳将他打倒在雪地里。
李寒灯目露惊讶,季容初一拳下去还没有结束,她直接跨坐在李寒灯的身上,提起了他的衣领,说道:“你有没完没了。”
李寒灯静静的看着她,说道:“我不明白。”
季容初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往事,然而当她真的再遇李寒灯,到底是心绪难平。
她不恨李寒灯,他也已经死过一次,两人再相见,她已经做好了行至陌路的准备。然而他的一句‘我不明白’却让前尘旧事重新挤满了她的心脏,她觉得荒谬的可笑,内心的各种情绪再也无处遁形。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季容初带着点讽刺的笑起来,反问道:“大师兄啊,你不是从头到尾都是最明白的一个吗?从你踏入九天扶摇宗的那一刻起,你就明白是为了要我的命而来的。数十载师兄妹情分,你不最明白其实是笑话一场吗?你现在跟我说不明白,是不明白我怎么还活着吧。”
季容初从未用这种尖利的语气跟他说过话,李寒灯双眉微皱,他道:“并非如此。”
季容初只觉得身心俱疲,腰间不停流血的伤口让她一阵阵的发冷,她说道:“无所谓了......无论为何,我都已不想知道。”
她松开他的衣领,李寒灯的衣物向来一尘不染,此时却侵染上不少她手上留下的血印。她刚想要站起来离开,李寒灯却抬腿勾住她的身体,同时腰间发力带着她在雪地翻滚了一圈,将她压在身下,双手反剪在头顶。
“听我说,”李寒灯语气极为罕见的带着一点焦躁,“那夜里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如今你的心头血已经被存在未央天里了,金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我们势在必得,我不明白你为何在此时出手干涉,你拦不住是其一,其二你抢走了金钗又能如何,是想看到自己之前的牺牲付之东流么?”
季容初被压在雪地里,听了他的话后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她问道:“那真的是我做的决定吗。”
李寒灯怔住了。
“师兄,我啊,和你们这些修行人不一样。我从小就知道,如果暴露自己是天生灵体,会给大家引来很多麻烦,所以一辈子基本上没离开过山门。”季容初说道:“能活多少年,灵力是否高强,证得大道如何......对我这个年复一年在太吾山里打转的人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这样也很好,因为我最怕扯人后腿,更怕辜负了我爹的剑圣威名。”
“这一些,你都是知道的。”
“师门之中,咱俩认识最久,你早就将我看透,而我只把你当做我清冷寡言,孤高正直的大师兄。”季容初道:“你选在那天酒宴上跟我坦白一切,是已经掐好我的命脉。那时的我刚亲眼见到我爹陨落,此生道心已经不可能圆满,又被赶出了太吾山,是最为困顿之时。你用天下苍生和我父未竟之愿来压我,有的是方法让我心甘情愿的教出自己的心头血。”
“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善言辞呢?”季容初说道:“师兄啊,你明明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若非如此,你们的那个先知也不会派你出来。”
李寒灯静静的望着她,未说是或不是,而是问道:“所以现在,你后悔了。”
季容初静静的呼吸着,这一刻,她似乎想通了很多很多事。
“是,”她笑了起来,坦荡的说道,“我想活了。”
十年前,初失心头血的季容初抱着丁叮当的尸首在暴雨中坐了一夜。直到太微赶来,他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她:“你来日该如何?”
她回答道:“师父,我已经活不成了。”
那时的季容初也说不清,她回答出的这句话是到底是因为失了心头血,还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已然了无生趣。她坐在一片血水之中,什么都想不出来。
太微叹了口气,又问:“若能活下去,你来日该如何?”
我还有去处么?季容初本想反问,此时天边雷云滚滚,应当是宗门内有人发现异象,带着执法堂弟子赶来了。
“我想回太吾山了,师父。”这好像启发了季容初,她闭了闭眼睛,疲惫的说道,“横竖要死,就让我死在家里吧。”
后来季容初如愿被关在太吾山之中,众人只道那是一座南陆少有的苦寒之地,却不知那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去处了。然而她等了这么多年,没等到自己死掉,先等来了个从天而降的未婚夫。
这人虽然怪了些,自说自话了些,过于热情了些......但是,也确实让她心生欢喜。他紧抓她不放的手,一次次的,让她曾经轻飘飘的生命落了地。
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季容初了。
李寒灯神色微动,像是不认识般静静打量着她。
在季容初以为两人要这么沉默的下去的时候,李寒灯却说了一句季容初意料之外的话。
他说:“既然如此,那便跟我一同回未央天吧,师妹。”
第80章 革职
季容初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蓦地愣住:“你说什么?”
“我此行前来,就是为了带你回未央天。”李寒灯认真道:“未央天内有一颗上古宝珠,已经被我求得。这宝珠可暂替心头血续你寿元,只要往里注灵,保你至少千岁无忧。”
季容初呼吸一窒:“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
她试图甩开李寒灯的桎梏,拒绝道:“我不去,放开我。”
李寒灯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你是不信还是在生我的气?”
“恭喜你,两个答案都是对的。”季容初冷冷的说道,“谁知道你这次是不是要将我骗去未央天扒皮抽骨,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话音未落,她的灵力突然开始飞速暴涨,眼瞳中隐隐泛起青色的光芒。
李寒灯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后脸色倏然变了,他松开钳制着她双腕的手,化作手刀,要在她灵力完全暴走之前将她打晕。
此时阴云蔽月,天边隐约响起闷雷声,仿佛在酝酿着沉闷的怒意。
云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翻滚,天空中紫光闪过一瞬,随后一声龙鸣声响起,遮住明月的云层被撕裂,一条雷龙从其中呼啸而出,一位青年立于龙头之上,怒喝一声。
在李寒灯手刀落下的前一秒,那条雷龙口吐惊雷,惊雷轰然落下,将地上二人所在的位置劈出一个大坑,尘土和石块飞溅,雷龙亦冲入其中,烟雾中还隐约跃动着紫色的电弧。
尘雾消散后,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男人站在其中,他裸露在外的右臂缠绕着时不时闪烁的电光,臂上一只紫色的雷龙怒目圆睁,眼珠不停的转着。
严云鹤怒吼道:“李寒灯,你做了些什么!”
季容初坐在严云鹤身后的雪地上,她在最后一刻从李寒灯那里脱逃,此时被严云鹤护在身后,正在竭力控制灵海中的灵气归于平静。
李寒灯平静的目光在严云鹤身上扫过,他刚想要说什么,天边一声哨子声尖锐的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他眺望天边,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已经无法将季容初带离。此时空中一只巨鹤徐徐飞来,停在李寒灯面前。
“如果你改变了注意,就去不夜生处找我。跟你一起的那个魔修知道他的位置。”
李寒灯轻盈的跃上鹤身,他的白衣被风吹的翻飞,回头望向季容初,“还有,丁叮当让我转告你,她很想你。”
严云鹤本想招雷阻住巨鹤的去势,在听见丁叮铛这个名字时不由自主的一怔。他嘴唇翁动了一下,在念出咒文之前,衣角被人拽住,他听见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道:
“严云鹤。”
他转身后眼瞳紧缩,赶忙半跪在雪地上,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季容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