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没事吧?”
“没事。”季容初摇了摇头,松开拽他衣服的手道:“你拦不住他,别白费力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严云鹤有些焦躁的问道:“大师兄为什么看上去年纪变小了这么多,他刚刚说的叮叮当又是什么情况,她其实没死是么?当年之事我就知道有蹊跷,你偏偏一个字都不愿意跟我说──”
季容初本就十分虚弱,登时被念叨的一个头顶两个大,她直接伸出一只手按在严云鹤的嘴上。
“别念了,二师兄,先听我说。”
不知道是因为她捂的过于严实,还是因为这句十分罕见的二师兄,严云鹤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的手。
“李寒灯临走前说的话,你就当作没有听见。”季容初断断续续的说道,“务必……不能让玄劫知道。”
“玄劫?你还和那个魔修厮混在一起?!”严云鹤闻言瞬间把她的手拉开,声音中有几分愤怒,又转变为担心,“季容初啊,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罢了......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严云鹤将季容初打横抱起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们几个人都有秘密,这些年我就算当上了长老,你们干什么还是都不带着我……”
季容初嫌他聒噪,索性一扭脖子装晕,哪想她眼睛一闭上,还没过两秒钟就货真价实的晕了过去。
梦里倒是极静的,静的只有刀剑相撞的脆响。
季容初昏昏沉沉之间梦见她很年轻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她和李寒灯一片竹海中对招,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防之间都寻着对方的破绽。
李寒灯以冰化剑,剑势凌厉,季容初灵力浩瀚如海,不绝如缕,彼此各被牵制,两人之间向来很难分出胜负。
竹海之中碧叶颤动,清晨的薄雾弥漫,一滴清澈的露水顺着竹叶缓缓滑落。
在即将滑落的瞬间,那滴露水倏然结冰,同时嫩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最终与万千枯叶一同落在地上。
季容初知道这是李寒灯认真了,她手腕一翻,化落地的枯叶为己用,巧妙的化去了李寒灯袭来的最为凌厉的一击。一击未成,季容初正等着他的下一招,李寒灯却突然收了剑势。
他道:“我输了。”
这认输来得太突然,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季容初会觉得对方在让着自己,但是以李寒灯为人,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可能性的。
她散去手上的灵力,说道:“那今日就练到这里了?”
“嗯。”
李寒灯应了一声,他手中的冰剑消散,道:“今日师父传信回来,说他下个月会回一趟宗门,他在游历时收了一位女弟子,名为丁叮铛。”
“丁叮铛?这名字好特别,像是在哪里听过。”季容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她来以后我就成了师姐,不再是小师妹了。”
李寒灯只是十分冷淡的点了点头,他道:“走吗?”
季容初看了看枯败的树林,犹豫了一下,道:“我再留一会儿吧。”
“好。”
李寒灯没问季容初留下做什么,手中浮现一个闪烁着光芒的方块。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四周的景象瞬间变了,他回到了九天扶摇宗的弟子居所内。
这个小方块名为‘三千世界’,是太微做出的一个用来布置演武幻境的灵器,据他说内含三千世界,可供他们随意选择,如果不甚将一个世界打坏了还有下一个,至少够他们用上个十年八年的。
有几位灵修弟子路过,见李寒灯突然出现在原地也不意外,纷纷恭敬地向他问好。他皆是略一点头,算作回应。
就在李寒灯要将三千世界收起来的时候,却感到方块内部传来层层灵力震荡。
他微微皱眉,略一沉吟,又回到刚刚的那片竹海。
他刚刚入竹海之中,一股极让人舒适与轻松的灵力就萦绕在他的身边,这灵力更是铺满了整个此方世界。
季容初的手此时贴在竹节之上,周身泛起淡淡的荧光,那本来即将枯死的竹子重新焕发生机,灵力层层传递而去,竹林一时之间仿佛春回大地,风过竹林,幼嫩的新叶跟随着颤动。
见术法施展成功,她收回手,刚要离开,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寒灯,愣道:“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李寒灯望着茂密的竹林,问:“你在做什么?”
季容初打了个响指,指着郁郁葱葱的竹林道:“怎么样,我看古书自己专研出来的一招,名叫春泽万象。”
李寒灯有些不解道:“有何用处?”
“就像你刚刚看到的,”季容初道,“能让花花草草起死回生。”
倒像是个花匠研究出的术法。
李寒灯好似不是很赞同:“可此处只是为了演武布置的幻境,你不该将灵力浪费这上面。”
他一顿,像是回想起什么,又道:“那之前的那些幻境……”
此时清风吹拂,枝头又有绿叶被吹落,季容初伸出手接住那一叶,道:“有一部分是我回来修复的,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次,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嘛。”
说到这里,她又像是怕被说多此一举般解释道,“其实很多有木灵根的修行者都可以做到,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法术,所以也不算浪费很多灵力。”
季容初说完后,却见李寒灯许久没有说话。
“不,这很了不起。”良久,李寒灯轻叹一口气,语带深意的说道:“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只有你能做到。
连幻境的花草都会怜惜,使用术法让它们起死回生的季容初,怎么会放下一整个真实的世界不管呢?
李寒灯也许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看到了她的结局。
季容初醒来的时候,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
她想起自己上次在北境宫中灵力暴走后昏迷的时候,手也是被这样握着的,当时那人用的力道硬生生给她攥的疼醒了,这次倒是好了许多。
她没急着睁开眼睛,她本意想回握那人的手,却实在是使不上力,只是让人感觉她的手指轻颤了两下。
然而这微小的动作仍是被那人捕捉到了,玄劫本靠着榻旁暂时休息,瞬间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他用俯下身,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的整理了一下季容初额边的碎发,哑声道:“小姐?”
季容初眼睫颤了颤,正努力想要回应。房门在这时被敲响两声,随后有人推门走入。
“怎么样,还是没有醒来么?”
说话这人正是那自称‘黎启明’的少年,他进屋后看了下季容初的情况,轻叹道:“这是第几日了?”
玄劫没有回答。
“你考虑好了么?带我去找你这把黑剑的铸剑师。”黎启明道,“我敢肯定你这黑剑是金吾铸成的,只有找到同为天生灵体的金吾才有可能知道救她的办法。”
屋内又安静了片刻,玄劫低声道:“可以,但是我要带着她同去。”
黎启明摇了摇头,道:“季姑娘尚在昏迷之中,她身子又弱,如何经得起路途颠簸?将她留在此处,让严道友照顾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玄劫脸色阴沉,“绝不可能。”
黎启明十分不解,“严道友是季姑娘的师兄,又是大宗弟子,当代俊杰,你为何这么信不过他?”
玄劫似乎心有余悸,他焦躁道,“我谁也不信,更绝不会将她留在此处那么久。”
黎启明双眉紧皱,“你……”
这时屋内又进来一人,严云鹤面色不虞,他进屋后冷笑道:“我再不值得相信,也比你一个魔修要好。若不是你拦着,已经将她带回宗门内治疗。”
玄劫对严云鹤听见了他说的话并不在意,他冷笑一声道:“严堂主是要将她带回去治疗,还是要将她重新羁押在太吾山里,好帮你官复原职?”
严云鹤道:“我门派内务,跟你这个魔修有什么关系?”
“想带走她,就得经过我同意。”玄劫沉下声音道,“不信,你尽可以试试。”
严云鹤怒道:“你这是在害她!”
玄劫气场倏然凌厉,他目露寒芒,“用不着你来指教。”
眼见着两个人针锋相对,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黎启明默不作声的向后退了一步。这时床上的季容初咳了两声,室内倏然间静下来。
“吵死了。”季容初咳了两声,虚弱道。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躺在北境的客栈里,心放下来。
玄劫坐在塌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她缓了一会儿,微微抬脸,问玄劫道:“我昏迷了几日?”
玄劫哑声道:“三日。”
季容初心中想:比想象中短。
她点了点头,道:“我没事了,还想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先出去……等等,严云鹤你留下。”
话音落下,她感到玄劫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她安抚似的回握了一下,随后松开了他。
待几人离开屋后,季容初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力有不逮,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还是严云鹤看不过去扶了她一把。
季容初靠在床侧,她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调侃得说道:“怎么是你严大堂主亲自来北境抓我,你手下的人呢?”
“你还好意思提,”严云鹤快把牙咬碎了,“托您的福,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堂主了。”
岚纯和季容初相继越狱之后的这些天里,最焦头烂额之人当属严云鹤。
他升任执法堂堂主还没几年,本身就根基不稳,纵然他终日里案牍劳形,夜以继日处理的公务,也不抵这次越狱事件的影响大,好不容易攒下的美名一夕之间都被吹散了,如今宗门要追责,同级看笑话,弟子内部还有许多风言风语。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多方周旋,一边忙着重建太吾山的法阵体系,让手下弟子维持山内犯人的秩序,同时派人去搜查逃狱两女的行踪。
另一边,他还要分神对付宗门里各路明枪暗箭,一时间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得了她们的消息,却是和全修真界一起知道的――两个天生灵体大战一场,硬生生将北境皇宫给打炸了!
最后严云鹤被扣了顶‘疏忽值守’的帽子,被一脚踢出九天扶摇宗,长老会勒令他将两人带回,什么时候人带回来了,什么时候再将他官复原职。
“你和岚纯在北境皇宫闹出的事儿太大了!”严云鹤道,“两个天生灵体同时现世,还都是九天扶摇宗的门下弟子。你可知现在修真界有多少风言风语,又有多少人想要你们的性命?!”
季容初无辜的眨了眨眼:“讲讲道理吧,要不是那个时候岚纯她先......”
“我不管别人,我就管你!”严云鹤真是要被她急死,“还有,大师兄和丁叮铛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都在传你当年他杀你就是为了取你的心头血,这么多年你竟然跟我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今天必须给我讲明白。”
季容初本来就没想瞒着他,在她刚要开口解释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却猛然顿住。
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严云鹤当年取她心头血并非为了一己私欲,他所做之事关乎着天下修士能否继续修炼飞升,实打实的牵扯着整个修真界中每个修士的生死。
没有一位修士会放弃能窥见大道,飞升成仙的可能。
相比起来,她的死活不过是一件轻于鸿毛的小事。
那么严云鹤,她这个向来不对付的二师兄,如果知道了一切之后,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第81章 通缉令
严云鹤见她迟迟没有出声,像在愣神,出言催促道:“想什么呢?”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换了个话题,“李寒灯临走前的话,你没告诉玄劫吧。”
严云鹤道:“尚未,一是你嘱咐过,而且这毕竟是我们师门内部的事情,不便让外人插手。二是我跟这魔修没什么好说的。”
他一顿,又说道:“你也尽快和那个魔修划清关系。容初,你毕竟是剑圣后人,仙门之女,身上更是牵系着整个九天扶摇宗的脸面,若是被人知道你与魔修有染……别让你的前程毁在他手里。”
季容初轻笑了一声,嘲讽道:“若九天扶摇宗的脸面真牵系在我身上,那怕是早在我被关入太吾山的时候就丢光了。”
“我早知当年之事有疑,若非你亲口认罪,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将你关入太吾山中?”严云鹤认真的保证道,“如今李寒灯现身,我必会查清此事,还你清白。等你养好身体,就让那个魔修带着我们去他。”
季容初的眸光黯了黯,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和严云鹤说这件事。而严云鹤已经从她表情细微的不自然中发现了猫腻,他刚想追问什么,这时房门再度被推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玄劫将门推开后才假模假样的敲了两下门,挑眉道:“谈这么久,差不多了吧?”
严云鹤语气不善:“你在门外偷听?”
玄劫痛快的承认了,“不错。”
“……”
严云鹤被哽了一下,他看出玄劫是故意搅局,也懒得和他多言,而是对季容初说道:“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容初,我是你的二师兄,也是你世间最该信任之人。”
严云鹤走后,玄劫走到她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还疼么?”
季容初摇了摇头,“让你担心了。”
“担心死了,”玄劫故作忧愁了叹了口气,道,“怎么我才走片刻就被人伤成这样,那我以后岂不是要片刻不离的跟着小姐了?”
“我……”
季容初张了张口,玄劫却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角,道:“刚刚是骗他的,我什么都没听见,所以也不必跟我解释什么。”
季容初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在玄劫向后的时候摁住了他的后脑,两人四目相对,她开玩笑般的说道:“这么懂事?”
玄劫笑眯眯的看着她,“当小姐的人,这是应该的。”
季容初得寸进尺道:“可是我要你对我知无不言,你能否做到?”
玄劫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也是应该的。”
想也知道是这个答案,不过玄劫这人对她嘴上甜习惯了,她总觉得玄劫没他表现出的这么老实。
季容初道:“我刚刚听见有人说你的黑剑是金吾公主铸造的,这是怎么回事?”
玄劫沉吟了一下,道:“这事……从那天我追出去的时候讲起吧。”
那夜金钗被人在黎启明手上掠走,玄劫虽然立刻追了上去,却到底是失了先手,刚追到城外就彻底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他怀疑是黎启明与那神秘人串通好夺钗,正要回去擒下黎启明的时候,那少年却主动撞了上来。
“……他非说我这把剑是金吾公主所铸,缠着问我这把剑的来历。”
季容初好奇道:“可那把黑剑是你的本命灵剑吧,我记得魔修的本命灵剑要在铸造时浇灌自己的血液,有的还需要加入身体的一部分才能铸成,所以你这柄黑剑应当不是遗留下来的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