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劫抓住了她扯他眼上黑布的手,笑道:“看的很清楚,小姐要试试么?”
“试什么......”季容初没反应过来,却也听出来他想转移话题的意思。她的手腕虽然被抓住了,手指却灵巧的在他鼻梁处黑布一勾,玄劫遮住右眼的黑布被掀了上去,露出一只剔透若冰河的银灰色眼瞳。
乍一见光,他的眼瞳收束成一个小黑点,又很快正常了回来,并未变为兽瞳。
季容初问:“怕光?”
“有点,”玄劫不适应的眨了眨眼,道,“之前在雪山没骗你,眼睛确实是练瞳术的时候弄坏了。”
季容初将他的黑布整理好放下,重新遮住了他的眼睛,道:“除了怕光,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么?还有你那些旧伤,都如何了?”
“没有了,”玄劫道:“都是些旧伤,不值一提。”
季容初却道:“你入魔之后,我见你变回兽身就不太有理智了。”
“本来野兽就不如人类那般灵慧,被魔气侵蚀之后,确实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玄劫道,“小姐不必忧心,这么多年都过去,已经习惯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季容初随口敷衍道:“没有,随便问问。”
她挑起的话题,此时又不想说话了,闭上眼睛开始装睡。玄劫捏了捏她的脸表达不满,被她睁开眼睛瞪了一眼后才笑着松开了手。
几人长途跋涉多日,方到玄劫所说的魔域与北境的交界地,到了路的后段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行人,城防也愈发松散。路途难行,他们不得不弃车翻山而行。山峦之间弥漫着大雾,不知从何时起天空变得昏暗,不停有嶙峋的怪石挡住他们的去路,横生的野草长到人腰间的高度。
季容初道:“这天暗的不寻常,现在应当刚过了午时,怎么会.....我们要在原地休整片刻么?”
玄劫却摇了摇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望向天空。此时浓黑的天空中像是晕出了一点血色,白亮的月牙儿旁边显现出一轮血月,两个月亮被流云遮住一半,诡异的相交在一起。
“这里已经很近魔域,而魔域之中是没有白天的。”玄劫道,“天不会亮了,继续走。”
又在山中行走了几个时辰,此处景色虽然看上去十分荒凉可怖,几人始终戒备着,然而始终一个妖魔都没有遇见过。白雾愈浓,季容初忍不住抬手挥了挥,手却不小心碰到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
“等下。”
她摸了摸那东西,随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一把将其抓住,使劲将那物从地里拔了出来。
那是一柄黑金色长剑,其身量不轻,约有十斤多重。它看起来是新铸不久,还未开刃饮过血就被其主人留在了这黑土之中。
玄劫一直走在季容初的旁边,见到这把剑后说道:“快到了。”
玄劫将那把剑递给黎启明,那少年观察了一会儿便激动的说道:“绝不会有错,这必定是金吾铸出来的剑。这种技艺她能教授过我,天上地下唯有她能铸造出这种好剑。”
黎启明说完后想将黑金长剑覆在身后,带着它继续赶路。然而这四人中他实力最弱,多日来又不分昼夜的赶路,一路跟到此处已经十分勉强,更何谈身负重物。
严云鹤看不下去了,“你就没有个储物戒之类的吗?”
少年讷讷道:“我,我没钱买。”
季容初不禁有些唏嘘,她自从珍宝阁出来后便对金银财宝有些失去概念,乍一见这等连个储物戒都买不起的穷鬼修士,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那个人间。
“那你还是省省力吧。”
玄劫向前走了两步,又从地上抽出一把赤色宝剑。他放眼望向雾中,说道:“你能带走一把,那前面这些呢?”
此时一阵山风吹过,将眼前的雾岚吹散了稍许。只见前路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宝剑,那些宝剑均是光泽内敛,剑气澎湃,随意取出一把都是旷世神兵,此时却都如无主之物般被随手遗弃在这里,数万把剑默然伫立,犹如万剑之冢。
“比我最后一次来时多出不少,”玄劫把玩着手中的赤剑,“看起来这些年没有闲着。”
那成千数万把剑的最中心处有一座最平平无奇的砖瓦房子,而那房前隔着一道长河,只是河中流淌的并非清水,而是灼热的金黄色岩浆,烧的两岸土地龟裂,裂开的缝隙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门隔流水,十年无桥。”
严云鹤道:“这是既不想让人拜访,自己也不愿意出去。”
话是这么说,但以几人功力跨国这条河却并非什么难事。玄劫走到那破漏房前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便伸手一推将门打开。
这房子屋内外一样的破旧,犄角旮旯里结了不少蜘蛛网,桌子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季容初走进来被呛的咳嗽了几声,道:“这得多久没住过人了。”
黎启明本来十分紧张,走进来见到屋内景象后又肉眼可见的失望。季容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兴许人在剑庐之中,许久没回来了也说不定。”
她只是随口一说,黎启明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确实是那种做起事来就废寝忘食的那种人。玄道友,剑庐在何处?”
“剑庐先不急。”
玄劫蹲在屋内一角,他随手将一块欲盖弥彰的草帘子掀开,拉住了藏在底下的那块石砖的把手,他微微一使劲,石砖下便涌出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底下是什么,酒窖?”季容初凑了过去。
玄劫率先跳了下去,走过一截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这酒窖竟是比上面的屋子大出五六倍去,一排排架子上摆放满了好酒,地上更是整齐的排列着一座座酒缸,有许多缸已经被喝得一滴都不剩了。
他顺着喝空的酒缸一路走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开了封的酒缸旁。
那酒缸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她半个身子陷入缸里面,四肢和头部却留在了外面。她打着带着酒香味儿的呼噜,显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季容初赶到后嘴角抽了抽,道:“这位不会就是.....”
玄劫点了点头,赞许道:“这倒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废寝忘食。”
他一顿,又补充道:“如果喝晕过去不算寝的话。”
严云鹤嫌酒味儿太大,只是掩鼻在不远处嫌恶的望向这边,显然不太能理解天生灵体们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唯有黎启明在看清酒缸之中的女子之后毫不嫌弃的扑了过去,他激动难抑,喊道:“金吾!”
他叫喊了几声,躺在酒缸中的女子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玄劫看不过眼,他向前一步,想要将女人从缸里提出来。他刚靠近,那女人瞬间警觉的睁开了眼,她眼中滑过一丝寒芒,然而那丝清醒却只存在了片刻,她眼中又晕开了醉意,晕乎乎的看着眼前的玄劫,随后颤颤巍巍的抬起胳膊一指,道:
“债主?”
季容初看向玄劫:“她欠你钱?”
“说醉话了吧。”玄劫没太在意,将黎启明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看这个,是你对象不?”
黎启明紧张又期待的看着酒缸上的女人。
只见她微微眯起眼,手指在空中点了点,“你......”
黎启明屏住呼吸。
女人慢吞吞的说道:“你谁啊?”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季容初问玄劫,“你听见了吗?”
玄劫颇为同情的看了如石像裂开的黎启明,道:“少男心吧。”
“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
那酒缸上的女人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她眼角眉梢挂着笑意,虽然是个醉鬼,在此时竟也说不出的光彩照人。她一扬眉,对着黎启明说道:“小启明星,你还活着呢?”
第83章 访客
“所以说,你在一块儿石头里待了五百年?”
房间内,刚从酒窖中爬出的女人含糊不清的说道。她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不少,口中叼着一根发绳,正抬起双臂盘发。
她上半身仅着一件红布束胸,露出精壮的小腹,下半身一条土黄色的阔腿裤子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唯在裤脚处束了起来,腰间围了两圈麻绳当腰带使用。她露出来的肌肤无论是小腹还是手臂,肌肉线条都极为流畅漂亮,流动着一股极强的力量感。
“还真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啊,小启明星。”
金吾扎完头发,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黎启明的下巴,道:“怎么看起来还变年轻不少?哎,原来长什么样,我也不太记得了……”
黎启明一张脸涨的通红,他道:“我一直在找你,金吾。”
他这句话说完,金吾却露出点古怪的神色,她收回手,啼笑皆非道:“黎公子啊,你可知你失踪了多久,我又找了你多久?实不相瞒,我还以为你是被我的政敌掳去杀了,让我平白造了不少杀孽。”
黎启明黯然道:“是我不好。”
“都成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啦,”金吾摆了摆手,看上去也不甚在意,“北辰国没了,我亦不再是什么公主。今日能得见故人该高兴才是,老是道歉做什么。”
黎启明还想再说些什么,金吾却转身对玄劫说道:“你带这傻小子来找我,他许你什么好处了?”
玄劫笑道:“什么都没要。”
金吾叹了口气道:“那就更难办了,你可不像是发善心的那种人。既然你不想要他的东西,必然是想用这人情让我帮你点什么了。提前说好,我只会打铁,其余的帮不了你。”
玄劫道:“不用帮,我只是想跟打听一样东西。”
金吾道:“什么东西?”
玄劫道:“你的心头血现在何处?”
金吾被哽了一下,道:“你这不叫打听一样东西,你这是想要我的命根子。”
黎启明连忙将他和玄劫季容初相识的事跟金吾一一讲了,她在听见拍卖会上的‘亦疏亦狂’后表情就有点怪,听完所有的事后,她有些无奈道:“拍卖会上那个确实不是原来的亦疏亦狂。”
黎启明忿忿道:“也不知是谁造出那把假剑,技术实在高超,几乎和真剑一模一样。要不是我听见剑鸣有些许差别,也要被蒙骗过去。”
金吾有些许尴尬道:“......是我。”
黎启明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那把假的也是我锻造的。”
见在场众人均望向她,金吾无辜道:“都看我做什么,虽说不算是真货,但是除了新打的那双剑除了少我的心头血以外,和原版一模一样。再说了,我特意嘱咐过花入梦定价高些,谁想能骗到你们这些穷鬼。”
黎启明担忧的望着她,道:“你是否受人胁迫了?”
金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我缺钱。”
众人:“......”
在场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玄劫皱眉道:“那原来的亦疏亦狂现在何处?”
金吾却没有回答,突然间她耸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随后一转头看向坐在桌旁的季容初。
她恍然大悟似的一扬眉,一屁股贴着季容初坐下。她一手撑着脑袋,凹了个造型笑道:“怪不得......小美人,我就说怎么老是闻见一股木香。想知道什么,说出来姐姐一定帮你。”
季容初:……怎么感觉这人有点不正经。
“木灵根的天生灵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金吾趁两人贴的近,痴迷的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没想到就现在修真界现在这个鬼样子,还能出一个天生灵体。”
玄劫眉毛抖了抖,似乎很不满她过于亲密的所作所为。换做别人他早就扯着那人衣领将人丢出去了,但是奈何眼前的女人穿的实在太少,根本没有他能下手的地方,只好作罢。
也许是因为同为天生灵体,季容初并不排斥金吾的亲近,她好奇道:“您还见过其他的天生灵体?”
“活得久了,自然见得也就多些。”金吾懒洋洋的回答道,“赤帝后人祝家出过两个天生灵体,是一对孪生姐妹,刚出生时我曾去看望过,不过他们族里管的很严,发现我是混进去的以后一路追杀了我许久,还好我技高一筹。”
季容初问道:“您将追您的人反杀了?”
“不,我跑得快,他们压根追不上。”她笑眯眯的道,“而且我已经不使刀兵了。”
金天生灵体不使刀兵?季容初一愣,刚要出言询问,又听金吾说道:“唔,刚说到哪儿了,对,还有水灵根的天生灵体。”
她似乎有些感慨:“南海的那群鲛人倒是各个都有极好的灵脉,可惜身体太过脆弱,不良于修行一途,且灵智有限,说几句好话便被哄的团团转,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要绝迹于世间了。”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最后说道:“如今再加上个你,五行天生灵体,我还差土灵根的没见过。”
季容初默然,这位金吾公主应当是不出世许久,尚不知道南海鲛人已经灭绝。而且李寒灯曾经提到过,五行天生灵体的心头血唯剩金灵根的尚未找到。
也就是说,那位土灵根的天生灵体怕是早已殉道。
“不过应该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金吾喃喃自语道,她突然一抬手,分别指向屋中的玄劫,严云鹤和黎启明,道:“你们几个先出去,有些话我要单独和她说。”
待严云鹤和黎启明出去后,玄劫仍站在季容初身后,金吾抬眼看他,他漠然道:“我不走。”
见季容初点头首肯,金吾便也不多纠结,她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来应该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能拿心头血铸剑还能活下来吧。我可以告诉你们,金天生灵体本就区别于其他,以血铸剑,与他人相搏时更能激发兵戈之气,反而有益于我。但你这木灵根的天生灵体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季容初倒也不算太失望,她点了点头,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反而金吾的下句话,让她十分惊讶。
金吾道:“你的心头血可是被未央天中人带走了?”
季容初一愣,道:“您也知道未央天的事?”
金吾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如何解释。
“在许多年前,曾有未央天之人来上门向我讨要亦疏亦狂,并向我说了他们的计划。”
季容初皱眉道:“然后呢?”
“他所说的事......我也算有些感知。”金吾道:“但是我当时没有给他,因为亦疏亦狂早就已经不存于世了。”
季容初:“!”
金吾有点无奈,她说道:“接下来我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不要说给启明星听。”
北辰国末年,金吾公主被人陷害入狱,三日后死于狱中。
对于其死因民间众说纷纭,从皇宫传出来的消息,只说金吾公主谋逆失败,在牢中畏罪自戕。
“确实是自戕的,”金吾说道,“我被抓时事发突然,身边连个可用的兵器都没有,只来得及将启明星给我打的钗子偷偷藏起来,以防不备之需,却没想到最后会用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