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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身受度,劫劫长存。随劫轮转,与天齐年。”
“气聚神生,命出自然。挺植正气,度品南m。”――出自《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第86章 天意
半刻钟前,金吾屋内。
金吾莫名其妙道:“你们族中的那个叛徒不是此刻就在门外站着?我都能认出来,别说你们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的轮回转世。”
繁楼面色有些古怪,他一顿,才道:“我怎会不知道?他刚刚给我的感觉,和上辈子那人对我起了杀意时一模一样。”
金吾道:“那就对了,你们未央天不是有能让人忆起前世的功法?正好用在他身上,再威逼利诱,哄骗拷打,逼问出来他上辈子死前将另外半根钗子藏哪了就是,你们不是很擅长这一套么?”
繁楼假装没听出她的冷嘲热讽,道:“公主以为我没有想过?可惜他的魂魄已经不入未央天的轮回,不能算作是我们的人,功法对他不起效果。想知道另外半根钗子的去处,只能寄希望于您。”
“那你还是去拷打他吧,”金吾笑眯眯的搅混水道,“还是你想拷打我试试?”
繁楼垂了垂眼,知道这位金吾公主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再纠缠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以金吾的修为,更不可能对她用强。
那就唯有从玄劫身上找突破口了。
未央天确实有一种能让轮回之人得到一部分前世记忆和传承的功法,只有先知所指定的特殊之人才能使用,他和李寒灯就是例子。繁楼其实并不清楚这功法能否用在玄劫身上,毕竟离经叛道偷跑出未央天的开天辟地也就这么一个。
事到如今,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想办法将那术法用在他身上试试了。
......只是繁楼离开未央天之前,先知曾指点他该去往何处,会遇见何人,遇见困局时的破局之法,总之事无巨细,最后特意嘱咐了一句:一旦横生枝节,那么能避则避,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所谓横生的那个枝节,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是当年出逃未央天的那个叛徒。
这人上辈子给未央天带来的教训十分沉重,也让先知明白了他是拘不住的,强留不行,那就干脆不起纠葛。只是天意难逃,命运到底还是找到了他头上。
未央天的人想要找到金钗的下落就避不过他,唯有想办法先擒住这人,让他忆起前世后说出那半根钗子的下落。
繁楼心想:走到这步已是避无可避,先知可曾料到?
莫非天意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天意么。
繁楼起身,向金吾行了一礼,道:“多谢您的招待,临走前,我想向您讨句承诺,如果一会儿外面打起来......”
金吾接话道:“我绝不插手。”
繁楼得了这句话,推门离去。
此时,屋外几人本在相互僵持着,繁楼喝出那句‘动手’之后,那种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李寒灯毫无犹豫的抬手,他掐出剑诀,身后悬浮的冰剑向两侧划开,分出十六把相同的冰剑,随他一指,飞往玄劫的方向。
严云鹤见未央天来的二人打算动手,虽然他与他们并非一道,也知道要先擒下这魔修再做其他事的商议。他拈开左手中握着的符咒,向空中一撒,风雷引动,狂风大作,从天上引落一道惊雷劈向玄劫。
李寒灯和严云鹤毕竟是多年同门,一同动起手来默契非常,一人打算用落雷逼其位置,一人趁机驭剑攻上。然而眼见那道雷就要落在玄劫身上,却仍不肯钳制着严云鹤的那只手,他冷笑一声,随口祭出黑剑,像是打算硬接下这一击。
这时却见季容初秀眉一皱,她低喝道:“你别动。”
说着,她抬起一臂,一手反抓严云鹤挟住她的那只手,利索的一旋身卸去他的大部分力量,在顷刻之间脱身。同时握住玄劫的手臂用力一扯,下一秒,两人刚刚所在的位置被天雷劈出一个大坑。
烟雾消散,季容初手上翠色灵力一同散去,她身旁站着玄劫,此时他手臂还被季容初抓着,他像是心情大悦,看着坑对面的严云鹤和李寒灯,嘴角勾起个嚣张非常的弧度。
严云鹤气的眉头都抖了抖,“季容初,你给我过来!”
季容初的脸也是黑的:“过去让你劈我?严云鹤,我看你刚刚是想连我带他一起劈了!”
她没想到严云鹤会突然动手,刚刚那道雷如果真的劈下来,除了这个不怕天打雷劈的严云鹤,她和玄劫估计要一起完蛋。
严云鹤气急败坏道:“你想气死我?!”
季容初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到底是谁在气谁啊?!”
说话间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向下一沉,不远处的繁楼双手结印,周边土系灵力暴动,他高高举起其中一只手臂,狠狠向下一劈――
季容初和玄劫中间的土地轰然被劈成两半,尘土卷挟着石块飞溅,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尘烟中寒光一双,她手中一轻,手上只剩下一块被斩下的布料。同时她被一双带着冷意的手臂拦腰一抱,带离了原地。
季容初抬眸,看见李寒灯绷得很紧的下颌线,他眉眼如覆寒霜,无悲无喜的看了她一眼。
将季容初放在地上后,他沉声道:“云鹤,结阵。”
季容初身边三尺亮起一个圆弧形的光芒,形成一个光圈将她困在了里面。
季容初快被气笑了:“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李寒灯啪叽一下在她脑门上贴了个什么东西。
“省省你的灵力,”李寒灯表无表情道,“先睡一会儿吧。”
昏睡符咒几乎是瞬间生效,她被一股汹涌而来的睡意控制。李寒灯扶住快要倒下的季容初,将她小心放在了地上。在彻底闭上双眼之前,她看见李寒灯抽身离开,三位仙道修士默契的从三个方向冲向玄劫,形成合围之势。
在他们包围的中央,一股魔气轰然炸开。魔气之中显露出玄劫的身影,他神情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显得冰冷到诡异。与之相反的是他手中黑剑带来的森然杀意。那杀意催化的魔气愈发浓烈,剑锋搅动魔气,魔气如同受到指引般宛若乌云缠绕在剑身,那几把已经飞到他面前的冰剑受到魔气的影响,瞬间化为齑粉。
几位天底下最顶级的修士同时动手,引得山摇地动,震天撼地,唯有季容初所在的三尺之内安然无恙。
黎启明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个人交战,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景象,虽然十分壮观,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能插得进手的,只想找个地方先躲过这阵风波。
他刚迈开一只脚,突然间觉得心脏一痛,不由得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随后各种苦痛滋味一齐涌上心头,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起来。
多年来对长生的执念,对心仪之人患得患失的忧愁,从石头出来后对改换了天地的恐惧......那些负面的情绪如同一个有力的大手挤压着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万分。一时没注意一块崩裂的碎石向他飞去,当他发现后慌里慌张的提剑去挡,却还是慢了半拍。
在这时黎启明身边一柄插在地中的弃剑如受召唤,破土而出,干脆利落的为他挡下这一击。
“你这手啊......怎么拿得起剑?”
他身后,一个女人无奈的叹息道。
黎启明昏昏沉沉的被人一把拉进屋中,金吾伸出二指抵在他眉心,喝道:“滚出来!”
黎启明浑身一震,一缕魔气被硬生生从他眉宇间逼出,他眼神渐渐清明,迷茫道:“我刚刚是.....被玄大哥的魔气影响了?”
金吾‘嗯’了一声,见黎启明一脸懊恼之色,安慰道:“不怪你,心里愈苦的人释放的魔气威力就愈大些,也更容易影响人。那混球儿估计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魔气浊的我都受不太了。”
黎启明在神志清醒后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偷瞧了一眼金吾,又飞快的收回了目光。
金吾本来在倚着窗口看戏,却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问道:“想说什么?”
黎启明心跳如鼓,在石中修炼的五年,他幻想过无数次学成后再见金吾时的场景,却绝对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金吾的长相比记忆中更成熟了些,穿衣风格也比以前......大胆奔放了不少,让他把目光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北境那么冷,她从来都穿的严严实实的,更多的时候身披铁甲,连面容都隐藏在铁面罩之下。她有时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黎启明府门口不疾不徐的原地踱步。听见从里面急急忙忙跑出的黎启明叫她名字,才将面罩向上一推,低下头对他粲然一笑。
那些都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
连他都觉得有些陌生,更何况分离了五百年的金吾呢?能记得还有他这么个人都已经是万幸了吧。
“热死了,”金吾伸了个懒腰,随口抱怨道,“小启明星,支支吾吾到底想说什么呢,不会是觉得我这副样子有碍你的观瞻,想给我来套之乎者也劝我多穿几件衣服吧?”
“我......”黎启明张了张嘴,话却很不给面子的卡了壳,急得脸都发红。
金吾却笑了起来。
黎启明对这个笑容十分熟悉,那是她逗弄他时常流露出的笑意,飞扬起的眼角眉梢都挂着戏谑和调侃,仿佛在说:你中计了。
“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着急就结巴?”金吾道,“刚是开玩笑的......我想想,那就是因为我刚刚说你的手拿不起剑生气了?这么金贵的一双手,还是安然无忧的抚你的琴就好,何必握那凶器......不过若是你真想练剑,我可以给你制个琴中剑玩玩。”
“不过这制作琴中剑的周期可能有些长,我也说不准。若是不嫌我这蓬门筚户简陋,可否请黎公子先在这里多留一段时日?”
黎启明一时失神,他半天没说出话来。金吾也不着急,笑眯眯的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他哑声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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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这么久,还不醒?”
“那张休眠符是我画的,按理不该......”
“若两个时辰之后还不转醒,我强行施法叫醒她。”
一股针尖般尖细的灵力探入季容初体内,那灵力很小心,一开始只是悄无声息的试探,随后又做贼似的跑到她的灵台之上,一点点噼里啪啦的炸开,好似无数烟花一齐升空炸了满天,让人不胜其烦。
当季容初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是严云鹤守在自己床边,正一手按在她的额心上,没忍住一醒来就眼珠子朝上,翻了个丝滑的白眼。
严云鹤飞快的将手抽回来,他怒道,“季容初,你刚刚是什么表情?”
季容初声音干哑,“刚刚那烟花你放的?又俗又闹,吵死个人。”
严云鹤一边给她喂水,一边脸色铁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放烟花你能醒?”
季容初忍无可忍,瞪着他道,“我昏睡过去是因为谁?!”
严云鹤不说话了。
按照以往,季容初本该趁机阴阳怪气几句,但现在她实在浑身没力气,懒得跟他废话,道:“这是哪儿?”
“不夜生你可认识?修真界中最顶尖的幻术大师,咱师父跟他关系不错。”严云鹤道,“大师兄说这是他的住处,只是我没见到他人,来的时候就是空院子。”
季容初点点头,她又问:“玄劫呢?”
严云鹤冷笑一声:“还想着你的情郎呢?死心吧,他丢下你跑了。”
季容初也不知道严云鹤这么多年在执法堂干的是不是都是些棒打鸳鸯的活儿,此时神态活脱脱一个刚拆散了自己女儿和其爱人的恶公公,一副恶毒中还带着一丝洋洋得意的嘴脸。
季容初:“......哦。”
严云鹤本想看季容初不可置信,大受打击的神情,却没想到她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
他迟疑了一下,又开始给玄劫身上泼脏水,道:“魔修大多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他本来就不是你良配,你也别太伤心了。”
季容初奇怪的看了严云鹤一眼,“他只是逃命去了,又不是逃婚去了,我伤心什么?”
严云鹤:“......”
严云鹤:“你......”
他还没‘你......’出个所以然,就见季容初脸色一变,严云鹤也在此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要开溜。
“站住。”
季容初本想将自身灵力运转一个小周天,却发现自己的灵海之中被打上了一道封印。那道封印牢牢地锁住了她的整个灵海,以至于她运转不出丝毫灵力。
她咬牙切齿道:“谁干的好事儿?”
“大师兄......让我干的。”严云鹤道,“我们也是怕你再乱用灵力,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像原来那般挥霍灵力了。”
季容初冷笑道:“说得好听,是怕我一个人偷偷跑了吧。”
这种封印一般是太微在他们几个对练时,为了平衡实力才会给几个灵力突出之人暂时封掉一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严云鹤偷学了去。这封印只有灵力比她高的人才能打在她身上,按理说严云鹤比不上她,然而她失了心头血后损耗太大,才给他可趁之机。
她嘲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严云鹤又跳起来,“你说谁是犬?”
季容初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严云鹤不怕跟她吵架,就怕她盯着自己不说话的样子。他安静下来,好声好气的说道:“容初,你没去过几次宗门之外的世界,不知道仙修和魔修之间有多大的仇恨和差距,也不识之人心毒辣险恶。我和大师兄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可能不稀罕,但是我是你的师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错路。”
他一顿,苦涩的笑了笑:“以后也没有什么大师兄了,师门现如今只剩下咱们两个了。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未曾将我这个二师兄放在过眼里,但师兄可以跟你发誓,必定会洗清你的冤屈,宗门内秘药灵宝无数其中肯定有能治愈你的方法,我就算去偷去抢,也要把你的命留住,跟我回九天扶摇宗吧,容初。”
第87章 本性
季容初记忆中的严云鹤永远是一副雄心勃勃的倨傲模样,何曾有过这样近乎哀求的语气?她还记得他为了进入执法堂不眠不休好几个月翻阅旧案,最后通过考核时却丝毫不见疲惫,意气风发的样子。
执法堂内那么多鸡飞狗跳的破事儿也没压垮他的腰,丁叮当还曾开玩笑说二师兄是铁打的。这样一个人竟然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态,好像精神气儿一夕之间被人抽空了不少。
季容初听完他掏心掏肺的一袭话,并没有表态,而是突然说道:“严云鹤,你怎么好像变老了。”
‘老’这个字对不少修士来说都是很大的忌讳,要是放在平时严云鹤早就跳脚了,今天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怎么?我有几分像师父了吗。”
季容初摇了摇头,道:“师父只是爱用老成的面貌示人,但是好像一直有点少年心性......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