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时喝醉了,又觉得这钗子在他人看来不值几个钱,等回头有钱了再赎回来就好,却不想下次去时已经人去楼空。”
“凭着您给的线索,我四处走访,多方打听,找到了拿走你钗子的那个男人。”
金吾道:“你们该不会为了这个钗子打起来了吧?”
繁楼微笑道:“这也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公主不知,我未央天之中,曾经出过一位叛徒。”繁楼缓缓道,“此人在出生时就被族内先知预言过,必将为世间带来劫波。正如先知所预言的,他天生反骨,不服管教,后来更是杀我未央天精锐,假扮他所杀之人一路逃出了未央天。”
金吾微微眯起眼睛。
“族内派出的人在收集天生灵体的心头血,他便一心想要搞些破坏,您的钗子,便是被他所骗去的。”繁楼说道,“我找到那叛徒后与他交战,拼死想要抢回钗子,却不小心将它一分为二。我虽然带着半根断钗逃走了,但是也已经身受重伤,便在临死前将钗子托付给了我的同乡......然而我那同乡亦是被那叛徒所杀,这半根断钗流落在外,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到我手上。”
金吾道,“按你这么说,那另外一半钗子就在你们那个叛徒手上咯?那你们就去找他要,天天敲我家门做什么。”
“我们也想找到那个叛徒,”繁楼无奈的长叹一声,道,“可是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金吾想也不想道:“你们未央天的人不是可以......”
她这话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死在未央天内的人又或者魂灵被其亲属带回的人,才有机会在未央天中重新轮回转世,从而唤醒前世的记忆。而死在他乡,魂灵又无人收殓之人,自然也再回不去未央天。
那缕神魂也许已经入了修真界的轮回之中,此世是人是畜都不一定,运气差些的,可能神魂已经彻底散去,天地间再无此人。
可是这又关她什么事儿?
金吾一脸莫名其妙的说:“你们族中的那个叛徒不是此刻就在门外站着?我都能认出来,别说你们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的轮回转世。”
第85章 劫
北境,不夜生住处。
破旧狭窄的院落里,一位少女蹲在院墙边,正火急火燎的朗读着手中的书籍。
“生身受度,劫劫长存。随劫轮转,与天齐年。”
什么意思?
庄小蝶其实读不太懂,也不求甚解,只祈盼着自己在师父检查前能全部背过,把今天的小测糊弄过去就完事儿。
大概是在说人生下来就要渡很多劫数吧。
庄小蝶背着背着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逐出师门多年的师兄名字里也带个劫字。这名儿起的不好,听起来就注定要一生坎坷,渡过重重难关的样子。
这时,墙头掉落下来一块积雪,正好砸在她的脑袋上。
“哎呦。”
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随后飞快的捂住了嘴。然而还是太晚了,剩下的积雪被她这一嗓子震颤下来,犹如雪瀑,将她埋在了里面。
房内,太微的双手之中浮现出浩渺云雾,随着点点光芒闪烁,无数粒星辰渐渐显露,如同无尽夜空尽显于他指掌之间。
其中几颗星星渐次亮起,连成一条笔直的线,剩下还有些星星在以一种快的诡异的速度向它们赶去。
听见窗外女孩被埋前短促的叫声,太微轻笑了一声,合拢手掌,那些宇宙星辰尽数化作一缕轻烟,从他指缝中飞走了。
不夜生无奈的叹道:“丢人现眼。”
他接着又问,“看出来什么了?”
太微答道:“和你族内先知所预言的大体方向是一样的,只是在细枝末节处有些差异。”
不夜生沉默了一下,道:“先知是不会出错的,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无论是多微小的事他都能一一预言出来,包括你和繁楼他们的到访。”
太微道:“你是说,我所观测出的结果是错误的?”
“谁知道呢?”不夜生道,“不过要是如你所说,有分歧的地方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也没人会在乎。”
“在天穹中看起来小若尘埃的星星,若真是坠落在谁的头上,那也是灭顶之灾,自然有人在乎。”太微淡淡道,“生于世间,谁能没有几个真心爱护的人?你们不当回事的人,不当回事的命,也会有别人珍重疼爱。更何况,我不信世间有占算者会一错不出。”
不夜生没有说话,沉默的嘬着烟袋。
半晌,他磕了磕烟灰,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未央天每个新出生婴儿的名字,都是由先知赐予的。据说他在孩子睁开眼睛的刹那,就能看穿那个孩子的一生。
“但是有个人是例外的,我也是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听父母说起,未央天里曾有人被先知单名赐了一个‘劫’字。”不夜生有些烦躁的说道,“先知说劫难是看不透的,他的未来也无法预测,只知道那个人是劫难来临的象征,并且会殃及未央天乃至整个修真界。”
“你想也知道,被这样赐名的人肯定日子不好过,他比我年纪大上一些,我从对他有印象起他就是独来独往,一直一个人在悬崖边上独自生活,显少露面,也不与其他人说话。”
直到还是个小孩子的不夜生去崖边玩耍,险些跌落山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抓了上来为止。
“我觉得他这人不坏,就是倒霉,都是一样的投胎,这事儿就偏偏轮到他头上了。”
不夜生说道:“被他救了以后,我就经常带着几个小孩去找他玩。他.....很厉害,孟擎宵的剑法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他教的,但是他嘱咐孟擎宵不要在人前显露这套剑法。我们都知道他想离开未央天,他在等年纪到了以后参加族内选拔,夺魁后离开。”
未央天之人想要离开需要通过族中大比,夺得头筹方被允许离开,唯独在他参加那年出了例外。
劫拔得头筹,但是先知并没有同意他离开未央天。
“先知是害怕他离开未央天,将劫难带给外界。”不夜生说道,“但是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他在未央天内活的不好,有人欺负他,他甚至都不会还手,我们都知道他一直想证明自己和灾祸没有关系。但是自从他夺魁被拦下后,一切都变了。”
“他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身邪术,先知派出族中五名精锐去寻天生灵体的心头血,他杀掉其中一个,顶替了他的身份离开了未央天。先知本来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从未想过会出现变数。”
太微眉目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夜生这话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虽然先知所预言的东西不会出错,但是这世间也是存在连先知都掌控不了的变数的。
太微问道:“然后呢?”
“他走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咳,咳咳。”
不夜生似乎烟呛到了一下,他缓了一会儿,道:“听说他死在了未央天外面,死因也不清楚。后来我和孟擎宵相继离开了未央天,我到了北境,遇见了一个叫玄劫的小狼崽子。”
“长相是变了些,但是还是副命硬福薄的样子。”不夜生无奈道:“怎么有人都轮回转世了,还活的这么凄惨?这就是你们这些算卦的挂在嘴边的‘命’么。”
太微没有回答他。
不夜生自言自语道:“我今生走到这个境界已是力竭,无法再向前一步了。在我离开未央天之前,先知便告诉我归家之日,会有同乡来拜会,讨走一样东西......那讨人嫌的繁楼,可知我那些灵石攒了多久。”
“生是命,死也是命,一早就被人看透,当真无趣。”
不夜生的目光放在窗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从雪里刨出来的庄小蝶身上,突然哼笑一声:“我本不欲再回到未央天之中,想着效仿那人干脆死在外头算了。不过你求我了,那我就当送你一程罢。”
他一手执烟斗,一手负在背后走出了屋子。
当庄小蝶囫囵个儿从雪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背手等在外面的不夜生。
不夜生表情淡淡的,正低头看着她。他将自己那顶生钱的帽子给了别人,整个人就显得更加矮小,身形也如同凡间的老人般微微佝偻起来,加上本就已经花白的须发,更显出一种颓败的老态。
不夜生并未出言责备,只是盯着她看,却莫名让她有点怵。
“师,师父。”庄小蝶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带着点儿讨好的说道,“您让我背的书我都背的差不多了,我现在背给您听。”
“气聚神生,命出自然。挺植正气,度......度.....”
她发挥正常,刚背出几句就开始卡壳儿。她一边结巴,一边脑袋和个乌龟似的往回缩,生怕不夜生马上就要一烟斗砸下来。
不夜生看她这样子叹了口气,他抬起拿着烟斗的那只手,庄小蝶马上闭上了眼睛,而预想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她等来的是只苍老的手,那只手轻轻为她拂去了头上残存的雪尘。
她睁开眼,就见老者吐出一口白雾,同时收回了那只本该有着六指的手。
他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问道:“之前那位客人委托你做的幻境如何了?”
庄小蝶答道:“已经交货,货金也结完了。”
“不错,”不夜生淡淡道,“瞳术练到第几层了?”
庄小蝶听见‘不错’二字后,眼睛微微睁大,她有些雀跃的答道:“练到第六层了,我觉得半年内可以达到第七层!”
不夜生沉默了一下,道:“练到第七层后,需搭配《冥茫经》一同修练,到第八层为止,不许再练了,不要碰九,十层。”
庄小蝶不解道:“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不夜生先是下意识不耐烦的回了一句,说完后他一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前师兄,眼睛就是练第九层的时候坏的,他还算是运气不错的,抽身很快,到了第九层走火入魔死了的也大有人在。”
他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嘱咐了一句,“《冥茫经》看不懂就多读几遍,我在每章结束后都写了注释,切记不要冒进,贪多不烂,知道么?”
庄小蝶不说话了,呆呆的看着他。
不夜生一见她这种不怎么聪明的表情就来气,他没好气的问道:“记住了么?”
庄小蝶呆头呆脑的问道:“师父,你要去哪儿啊。”
不夜生愣住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在庄小蝶头上拍了一拍。
“傻孩子。”
庄小蝶被拍头时下意识的低了下头,随后她就感到抚着她脑袋的那双手所带来的力道和温度一同散了,她迷茫的抬起头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她的头上,缓缓收敛了如墨般的双翅。
屋内,骤然青光大盛。
一名手持藜杖的娃娃脸青年走了出来,他一身青衣,头戴玉冠,墨发高束,颇为俊逸洒脱。他向来带着笑意的脸此时微微肃容,唤道:“庄小友。”
“太,太微长老?”庄小蝶望着眼前的青年,不确定的叫道。
“我来向你问路,”太微道,“小友,你可知去未央天的路?”
庄小蝶有些迷茫,她刚想说不知道,脑中却如同受到某种指引,自然的浮现出去往未央天的路线。在这一刻,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流着泪点了点头。
她头上的蝴蝶飞了下去,被她双手合拢,小心翼翼的捉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庄小蝶吸着鼻子问道:“太微长老,您去未央天做什么啊?”
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搭这一程顺风车的。
太微眸光一闪,竟流露出一丝如同少年人般逼人的锐气:“那边有一位与我神交已久的人物,此去我倒是要与他比一比,到底谁才是当世占算奇门的第一人。”
――――――――――――
另一边,河岸两侧,在场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拼拼凑凑,先是跟严云鹤掰扯清楚了十年前发生的旧事,随后又不顾严云鹤风云变幻的脸色,将那天李寒灯对她说的话又一一交代给了玄劫。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严云鹤,他一手抓住季容初的肩膀,似乎是想将她带离玄劫的身边。然而玄劫反应很快,反手扣住了严云鹤的手臂,他五指使用的力道极大,唇角的笑意似乎都冷了下来。
季容初没想到先起冲突的会是河这边的两个人,她转头望向严云鹤,不解道:“你突然抓我干嘛?”
“季、容,初。”严云鹤的每个字音几乎都是牙缝中挤出来的,“你当真是被这人用猪油蒙了心?动动你的脑子,如果世间真的灵气断绝,那天底下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灵气消散,人心绝望,必然导致魔气横行,未来的修真界便会化作如今的魔域,彻底臣服于魔修脚下。你这未婚夫是在利用你套取天生灵体心头血的下落,他只需毁掉其中一个,那么大师兄他们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正随了他的意!”
季容初闻言愣了一下。
玄劫原先不知道修了什么术法,将自己的一身魔气和魔纹都在季容初面前收敛的干干净净,只在几次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不得不使用了魔修的手段,还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以至于季容初并未将他当做话本中所描写的青面獠牙,杀人如麻的魔修去看待。
今日严云鹤的话却如同当头一棒,让季容初清醒了不少。她并不是完全信服了严云鹤所说的,而是从这话中第一次意识到了她和玄劫之间立场的差距――如果真的灵气断绝,那对于玄劫的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的,所以他在思考如何帮季容初续命的时候,一开始就瞄准了要抢回她的心头血。在这过程中他根本不必顾忌任何事情,至于其他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无论是彻底毁去还是作为要挟,只要有价值,他就会去抢。
他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让季容初活下来,即使未央天的计划失败,天下灵气断绝也毫无关系,只要找回维持她性命的心头血,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可以把她也变成一个跟他一样的......魔修。
甚至这样,可能更随玄劫的心意。
这时,严云鹤又道:“玄劫,你敢说你未曾想过,在刚才进入屋内的未央天那人出来以后,便出手杀人越货,将那钗子彻底毁在你手里么?”
玄劫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严云鹤不屑道:“魔修。”
两人针锋相对,谁都不愿意率先松手。严云鹤小臂肌肉鼓动,那条雷龙不安的游荡着,泛起阵阵电光,好似在警告对方尽快收手。玄劫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指缝间却升起几丝黑色雾气,无声侵吞掉了一部分的电光。
最边缘处的黎启明看的一愣一愣的,他见两人好像快要打起来,不禁往金吾的房子那边站近了两寸,以免殃及到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他刚默不作声的溜到门边上,那木门突然向外推开,差点将他打飞出去。
繁楼急匆匆的从屋里走出来,他似乎怀有心事,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刚刚撞飞了个什么东西。
见到门外的景象,他眉一压,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喝道:“寒灯,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