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没反对,点了点头,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那样子乖得不得了。
程砚安莫名觉得,此刻他若真要占她便宜,她也只会故作凶狠地骂他,程砚安,你别逗我了!
这姑娘,脾气实在是好。
江畔这个时候的人正多,大都是等着跨年的人,小孩子从兰泽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冷得她不自觉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拢。
对面布市同样灯火通明,两国的边境城映得黑不见底的江水都泛了粼粼波光。
找了一处挡风的地方坐下,她蜷成小小的一团,躲在程砚安的身后。
怎么怕冷成这样?
程砚安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小姑娘在夜里睁着一双楚楚的鹿眼,棉花糖似地问他,怎么了?
她的眼眸子被江对面的灯光照亮,晶晶莹莹。
还能怎么了?
程砚安瞥见她凑过来,近得不能再近的爪子和膝盖,没吭声,由她去了。
兰泽对他许多事都充满好奇,问东问西,问他工作里的事,问他每个月工资,也问他周围人是否有给他介绍过对象。
问来问去,最后却只揪着那些所谓的“对象”刨根问底。
他哭笑不得。
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儿,她却只在乎这个。
可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不是哪家的侄女,在哪个公司单位上班的。
都是好姑娘,可程老爷子都瞧不上眼,觉得家世差距过大,今后相处起来隐患太多。
可他的身份在院里没几个人知道。
一来是单位上的领导都被程百石打过招呼,二来是他也没刻意张扬过这件事。
起初也有好事的同事来打听过,可都被他插科打诨过去。身边有人看他行事做派与穿着出行,猜着他大概是个家境殷实的,久而久之,那些说他是个中产家庭的话便传了出去,他听闻后也没反驳,任风言风语随意地传,于是关于他家底的事也就这么着了。
关于他婚配的人选,程百石和程蔚一致觉得门当户对是最好,不是怕姑娘高攀,而是觉得二人价值观过大,日子总会磕磕跘跘。
所以他们才会看上兰泽。
这么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谁来都瞧得上眼,更何况是眼高于顶的程百石。
后面那些话他没同她说,兰泽听后却闷闷不乐。
怎么那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呀……
腿一蹬,几颗石子被她踢了老远。
她憋闷得慌,半晌不肯言语。
这些年若但凡出现一个合适的,他娶了别人,那今日的程砚安还能陪她坐在这里么?
她望着江面想入了神,心头竟莫名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
她将这种感觉归纳于对妹妹对哥哥的占有欲,听着那些事迹,他虽没明说,但她也大概能猜出她们的优越条件,轻哼了一声,娇气吧啦的,引得程砚安失声笑出来。
两个人聊了太久,兰泽问他:“什么时候了?”
他抬表看了看时间:“过十一点半了。”
难怪。
暖手宝都不暖和了。
她赌气一般将暖手宝塞回给他,虽气着但也不忍心发泄,只怏巴巴地说:“快新年了,咱俩许个愿望吧。”
怕他拒绝,她又补充道:“待会儿人太多,神仙就听不见我们的了,我们先许愿,就当插个队。”
她的歪理一大堆,他也不去反驳她,顺着她的意思,思索片刻后,说:
“愿国土安宁,愿社会泰平,愿兰泽……”
“平安顺遂、万事如意、前程似锦。”
她有些小不开心:“为什么我的祝福这么大众化。”
“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含笑看来,夜色为他的眉眼添了几分深意,“因为太过大众,大家都忽略了这些祝福词的意义,其实人这一辈子想要真正做到词意如此,是一件很难的事。”
“毕竟这世上仍然有许多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万事十有八九都不如意,前程磕磕跘跘才是人生常态。
兰泽微怔。
将他口中那几个词反复品析。
他在祝福的时候很认真,不像是随口说说。
心上有密密麻麻的东西流过,方才的郁结烟消云散。她缓缓笑开:“那你自己呢?”
程砚安偏头看她,见她满脸认真。
笑了笑回头,望着那片江水停顿良久,久到兰泽以为他不会回答,不禁回眸去看他。
江风拂过她帽沿鬓边的碎发,她瞧见他眼里的笑渐渐趋于平静,他温和有力的声音也慢慢和进了风里——
“愿坚守我毕生信仰,以微薄之力维护法律尊严。”
字字句句,如玉珠落盘,清脆地击掷在耳畔。
她愣在原地,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男人姿态闲散神色淡淡,像是只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兰泽却很难说清那一刻她的感受。
她尚且年少,许多事还未受到世俗的沾染,心底里总有一片地方是如小孩子一般稚嫩却干净,不与现实苟且计较。
所以她能体会到。
那是她初次如此淋漓地体会到一个男人对理想与信仰的热忱。
也是那时候突然一下明白过来,外头人说他“独有老一辈人的风骨”“瑰意琦行”尔尔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在这样一个物质与利益至上的时代,真的还有人在坚持做这样的事。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种事,才配得上让他放弃程氏,去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检察官。
一个有着自己坚定信仰的男人。
她轻轻地漾出笑,闭上眼,合上手。
“那我就愿程砚安心想事成,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姑娘的声音灵动清越,真诚而坦然,将一片赤心悉数展露在他的面前。
说实话,程砚安有过片刻的动容,凝着她的笑眼,见她微微仰头,虔诚地对着天空许愿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是真值。
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他伸手去双手替她掖好因为乱动而松开的围巾。
她在望着他笑。
笑的时候眼尾上挑,卧蚕浮起,眸子里熠熠生着辉,像只精灵。
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快到点了,还不回去?”
她惊醒,一看时间,距离倒计时仅仅只剩几分钟。
此刻大笨钟底下早已经人山人海,人群一圈一圈的,围到了马路边上。
在江边时便已经听见喧嚣,两人过了马路,就是彻底融身于人海,热闹的氛围也在那一瞬间定格。
她带着他寻找最佳的跨年位置,穿梭在人群里,也不忘回头寻他。
人头攒动里,他好像始终都在那里,每每回头,都叫人安心。
兰泽笑起来。
因为是过年,满大街的灯火不再似平日阑珊,她微微抬头,举目之处火树琪花,新年映新景。
新年辞旧岁的钟声即将敲响,大荧幕里的主持人开始新年倒计时,街上的人群也开始兴奋着跟着倒数。
“十——”
“九——”
“八——”
他们两人穿梭在拥挤人群里。他初次来黑河,她还是担心他被人群冲散后不识路,在杂乱的人群里像个大家长地对他说:
“程砚安,你抓紧我吧,这样就分不开了。”
哄闹声里,她隐约听见他问了一句:“抓紧了就再也分不开了?”
她只切切地盯着即将抵达的最佳位置,没大在意,只朝着他晃了晃那只手。
于是便从身后伸来一只大手,牵住了她的衣袖。
周围激动的人群还在倒数,气氛却已经开始沸腾,隐隐有待爆的趋势。
“五——”
“四——”
“三——”
可偏就是那个时候,她袖口间的那只手却忽然一松,往下探去……
一只温厚大手钻进了她的掌心。
在人群倒数的那声“一”落下后,收拢、包裹、紧握。
咚——
意识里遥远却又清晰的古老钟声沉沉击响,响彻城市天空。
一束庆祝新年来临的烟花尾翼划破宁静黑夜,带着细弱的尖锐声升上暗夜天空,砰地一声,以绚烂盛大的方式四散爆开。
掌心的温度传来,他们十指相交于烟花绽放的那一刻。
“新年快乐!”
“Happy New Year!”
人声鼎沸,满场互道祝福。
他握着她的力道坚定,仿佛有一道电流,酥酥麻麻的,刹那间击中她的心脏。
她在哄闹声中愣愣回头,与此同时,听见他含笑声音传来,一如指尖触到的那抹暖意。
他说:“我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
抓紧了就再也分不开了。
【恢复日更!】
--
感谢在2023-05-01 22:18:56~2023-05-03 22: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山归藏 5瓶;抓到一只大漂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我在想我未婚夫呢◎
她能很清晰地记得, 她的那一年的最开头,是程砚安。
好像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她生命里许多重要事的角色, 都开始从兰理于舒然,替变成了他。
时光漫漫而过, 岁月如洪流滚滚,关于那天再多的记忆, 最后也全都汇聚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她回眸时, 眼中见过的盛世光景。
彼此手掌心紧贴的温度直到那天回家后也没能消散。
明明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可它就像是刻进了体温里,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她们比兰理早一步, 推开门后屋子里没人, 空荡荡黑漆漆的。
她脱了鞋,去看身后的人, 见他正低着头,从门外走进来。
男人个子高,又不知从哪儿沾了雪碎, 肩头有一小块被濡湿, 周身有淡淡的清茶香调,伴着风雪一并吹进来。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程砚安挑了一抹笑:“怎么?”
这人眼睛其实很好看。
小扇形双眼皮在眼尾散开,眼角略微上扬, 趋近于凤眼, 却又不像。这样的眼睛若是能放在女孩子身上, 肯定是个大美人。
而这样深邃的眼睛看着人时, 也总是叫人觉得深情。
——她刚刚在大笨钟底下回头瞧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当时的记忆再次涌上来,她压制住自己的心跳,小嘴一翘,颔首轻巧地说道:“我觉得我最近特别喜欢你。”
小姑娘语言直白,丝毫不拐弯抹角,小公主式的口吻通知你她喜欢你,好似赐你天大的荣耀。
程砚安脱下外套的手一怔,无声笑笑,接着不着痕迹地引导问道:“为什么?”
“不知道。”
理直气也壮。
程砚安:“……”
他还真有过一瞬间想揪着这姑娘问,有你这样儿撩拨人的么?
他给气得笑了,捏着她的脸,舍不得用力,却还是捏得变了形。
兰泽嗔叫一声,却见他低下头来。
“小没良心的,真缺德啊你。”
小姑娘腮边鼓得像只仓鼠,扑闪着眼睛,满是辜怜,细看还带着点困惑。
这么一副小可怜样,反倒衬得他才是那个罪大恶极莫名其妙的人。
兰泽也不疼,只是觉得被他捏着,举止太过亲昵,微微往后躲闪去,他没强制挽留,她也就轻松地挣脱开来。
他虽没有用力,但她娇嫩的皮肤上还是留了一片小小的指印——像是他摁上去的印章。
兰泽搓了搓脸,脸又红了一块。
“喜欢你就是缺德……”
她满腹委屈满不开心地碎念着数落:“那么多相亲对象都喜欢你,岂不是人人都缺德?”
“……”
“哦,前女友也缺德。”
“……”
“程昭淮缺德本德。”
说完她轻啐他一声,又怕他反应过来后自己没有叫“哥哥”后拿她开刀,蹬蹬蹬几下便跑回了房间。
回了房间后手机响了几下。
她没在意,只留神着门外的脚步声。
他缓缓地上了楼,由远及近,走到她的房间门口,顿住。
身边手机又响了一下。
她惊得赶紧捂住,唯恐暴露自己正在偷听墙角。
殊不知门外人却一声轻笑,在门口停顿了几秒后,再次远去。
听见他关上房门的声音,她才垂头丧脑倍觉丢人地拿起手机,点开消息。
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她微微滞住。
是一条新年短信。
【新年快乐。很想念你。】
【郁岑】
--
新年头两天黑河的天气分外好,初一初二都连着起了太阳。
冬日暖和,她也睡得多,赵姨和于舒然轮着番来叫她,最后却不如程砚安一句随便的起床询问有用。
那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黑河好玩的不好玩的她也都带着他去了个遍。
到了初三那天,他是凌晨的哈市飞往京城的航班,走的时候兰泽还不忘睡眼惺忪地抱着于舒然的胳膊,站在门外送他。
困得不行却又舍不得他非要送他的呆软样子,任哪个男人看了都心软。
上车离开前,他目光扫过她松散开的长发,柔顺乖巧地搭在肩头,他伸手替她拨开一两根,她的脸颊却被发尾末梢弄得发痒,撅起小嘴,不爽地轻瞪他。
他浅浅一笑:“早点回京城。”
她温顺地说了声“好”。
这不争气不值钱的样子,于舒然只笑而不语,兰理在一旁却看得直叹息。
而于她而言,程砚安的话就像一道魔咒,从那天起,她便开始盼着早日回京城。
那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
过了初八,一切照例如常,城市渐渐恢复到最初的繁忙。
兰理从初四开始便已经开始各种应酬,也就于舒然每天在家陪着她,可大学女教授唯一的乐趣便是看书,她闲得只能呆在家里的舞蹈房里提前复练,又或者是逗逗猫。
她们三小只的群最近活跃了起来。
自打飞姐上次出了事,群里便不大有人说话,这次还是顺乐主动问了句:
【京城还有人么?】
是飞姐回的:【姑奶奶在呢】
那股熟悉的劲儿,让人看得恍若隔世。
休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和顺乐百般轰炸飞姐始终是那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微博内容也始终有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郁,整个人丧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