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再像前几年一般想着与晏时雍和离。
那么,他会变心吗?
几乎是本能,筠冉就想起了那个被他带来的女子。
哪怕隔着许多年,筠冉还是一口就叫出了那个女子的名字——卫琼奴。
她没有再等待,立刻就宣召风林:“去查一个女子,名唤做卫琼奴。”
第102章
等说完后她却迟疑了, 卫琼奴,只知道她的名字,从何查起?
她思索着将还记得的线索告知:“她个头不高, 约莫与白芷一般高,肤色是浅蜜合色,笑起来牙齿很白, 北地口音。”
说了半天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点:\"她腰间挂着的荷包绣着的纹路极为奇怪,脖颈上带了一枚狼牙,狼牙上周围用红绳编了一串同心结。\"
她将纹路画在纸张上递给风林:两个小人剪影相对站立,头顶的树叶花木交叉成鹿角模样,小人盘着角状发髻。
这幅花样与她平日里见过的蝶恋花、连年有余的花纹都不同, 因此只看了一眼就记在了心里。
风林并没有因此犯难, 反而从这些话语中搜索着有用的信息:“属下马上去查。”
没过半天他就将查到的消息放到了筠冉案头:“鹿角树、角状男女的纹路只有永兴军路的庆州、延州这两个地方有,至于狼牙是北地边民常用来的装饰品,用作辟邪。”
筠冉不由得佩服晏时雍手下果然卧虎藏龙, 连这些细节都能查到端倪。
“至于同心结……”风林想了想,“边地草头鞑靼、黄头回鹘们部分部族中有这样的习俗:男子成年后要独自猎狼,标志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捕获的狼牙会赠与心上人, 心上人若能接受他便会将狼牙用红绳绑起来,系上同心结,向外人表明自己已芳心独属。”
他早就定下了策略:“如此这般,臣便叫人重点查访延州、庆州两座城的回鹘、鞑靼这两族, 这样时限能缩短许多。”
筠冉大喜:“如此甚好。”
她特意叮嘱风林:“这件事不许告诉殿下。”
风林自然是应下,殿下也曾吩咐过他去太子妃身边后就只能认太子妃为唯一主家。
等他走后筠冉便胡乱琢磨:殿下年少时也曾效力军中, 难道是那时与这位卫琼奴认识?
是了,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和聪明灵动的边地少女, 听着就天造地设。
筠冉心里酸溜溜,对着手指猜想:
肯定她与殿下情投意合,殿下还亲手猎狼,送了狼牙给她。
只不过后来殿下不得不返京,迫于要在官家臣子跟前维护自己清心寡欲佳公子的面子,因此并没有接她回来。
如今大婚已过,身边有个太子妃做挡箭牌,再者以往那些心怀鬼胎的兄弟们零零落落去了大半,正好是接心上人来东宫的好机会。
那他与自己呢?
一切都是假的吗?
筠冉忽然惶恐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了一把,酸涩让她趔趄了几步。
怪不得姐姐一直劝她不要过分投入情爱,原来除去短暂的甜蜜之后更多的是难受。
像是漂浮着鲜艳花朵的深渊,伸手捞花却不想先跌入深渊。
她恹恹不愿动弹。
苏嬷嬷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敏锐捕捉到太子妃似乎不大高兴,便怂恿她:“听闻内香药库为了讨皇后娘娘欢喜在太清楼设了一场香药筵,太子妃何不去看看?”
原本像这种筵席晏时雍替她推了的,筠冉想想便也觉得应当去瞧瞧。
太清楼在大内西北角上,临着水波瀚碧,此时夏风吹来,满池的荷花荷叶摇曳,格外清爽。
内香药库归皇后娘娘管辖,或许是为了讨她欢喜这场香药筵格外奢靡:席间各种藏红花、茯苓这样能入馔的香药被用作菜肴,各色压制成梅花、祥云的香饼错落放置在插着芍药、桐花各色花卉的马提篮里。
酒至三巡还请来戏班子在御池上泛舟演唱,风将歌声吹来,当真算得上心旷神怡。
筠冉坐在太清楼一角,漫不经心看着王皇后被诸人团团围住恭维,随手端起一碗茶盏吃茶。
王皇后却颇为满意,还得意洋洋朝着皇贵妃方向睨了一眼。
她前几天装病,皇贵妃在宫门外大张旗鼓地嘲讽,这口气她还没咽下去呢。
就算丢了两天脸算什么?她仍旧是掌着凤印的后宫之主,只要她愿意,有的是内诸司外诸司许多宫娥内侍来讨好服侍她。
贵妃看着她挑衅眼神却不动怒,她掐起嫩白指尖轻抚博鬓上的玉珠,随后从发髻抽出一枝红宝金簪,随口道:“那里头有位老旦唱得好,唤上岸来本宫有赏。”
那红宝金簪上的红宝指甲盖大,只要一颗在寻常人家就能算传家之宝,可金簪上镶了整整七八颗。
贵妃眼神还瞥了皇后一眼,似乎在炫耀,像这样的珍宝她随手就可拿来赏赐个不入流的戏子。
王皇后面色一变,脸上的笑意僵住一半,贵妃深得官家宠爱,身家不菲,一直是她心头刺。
可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能借故发作,因此只能绷着脸看老旦上台。
老旦上岸后随着太监来此地跪拜贵妃,拿了那枚金簪后更是千恩万谢。
贵妃越发得意洋洋,笑道:\"今日还是托皇后娘娘的福,不如你唱个拿手段子来听听。\"
老旦自然领命,咿咿呀呀唱起了拿手片段。
筠冉素来不喜听戏,正百无聊赖忽然瞥见淑妃娘娘脸色苍白。
难道是中暑了不成?
不过还没等她出口细问,淑妃娘娘便转过脸去喝茶,叫人看不清正面。
老旦一曲唱毕,皇后也随手从发髻上摘下个东珠珊瑚簪要赏:“难为你唱这么一场。”
她这赏赐是想跟贵妃别苗头,只有皇后才配用东珠,其余妃嫔用就是僭越,任她贵妃再有钱,难道还能有东珠?
当然很快就被身边的郑司宫拦住,用了一枚寻常珠簪代替:“娘娘东珠岂能随便赏人。”
贵妃果然铁青了脸,低头喝茶。
王皇后暗暗得意。
她和贵妃都赏了,那下面这些妃嫔少不得凑趣,你抽一朵山茶银簪,我送一枚臂钏,都要打赏这老旦。
老旦端着托盘激动得手都在抖,不住轮流给打赏她的娘娘们跪谢。
一来二去到了淑妃那里,她也摘下一对纯金鸳鸯耳环放了上去。
老旦抬头,却像是被定住一般,半天才动,淑妃的脸色极不自在。
皇后忍不住笑:“是不是瞧见这位娘娘脸熟?”
老旦不好意思点点头:“是老奴认错了,想来娘娘们生得月容花貌像年画上的人物,奴年画看多了,难免认错。”
筠冉自己听着这些后妃争斗烦心,索性借口头晕起身下楼去水边走走。
谁想走了许久,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太子妃!”
筠冉回头去看,就见河渠远处有个女子笑着唤她。
倒是苏嬷嬷先认出来对方:“这是三王爷新纳的一个歌女,听说极为宠爱,想必今天是随着三王妃进宫服侍皇贵妃。”
说话间她已经走过了木桥,走到筠冉跟前。
白芷毫不犹豫就站到了筠冉前面,更是面露凶光:“你干什么?”
那女子往后一退,伸出来的手在空中,随后胆怯道:“太子妃,您当真不记得我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甘草不屑,“我们太子妃哪里认得你?”
倒是筠冉沉吟了片刻,终于认出来了她:“你,你就是那位……与玉暖、香浓四个一起,由二房送给本宫的嫁妆?”
那歌女激动点点头:“正是奴婢。”
她盈盈下拜:“奴婢绿腰拜见太子妃。”
几位侍女都想起来了,不由得惊愕,她们还清晰记得那个婢女。
听说她们四个是被从小教养成宠妾的模样,因此被二房夫人花了大价钱买来给筠冉添妆,就想以后被太子收用。
谁知筠冉几句就将她绕进去要来了这几个女子的卖身契。
随后更是询问这四个女娘心愿如何,要放她们自由,其余三个留下来了,唯有这位绿腰选择了要走。
“可你……”筠冉有些不解,“当时不是给了你身契还你自由么?”
“正是。”绿腰抬头,神色坦然,“当时奴婢曾说身契和五两银子都当婢子借娘子的,等婢子发达了自会回来归还娘子。”
筠冉记得她当时说有一位书生是心上人,要去投奔这人。
如今流落到三王爷跟前做歌女,想必其中又是一笔伤心事,她叹了口气,没有再问。只道:“你可有难处?本宫可再帮你一回。”
绿腰感激一拜,可拒绝了:“当初奴错信他人害了自己,连太子妃的五两银子都填了进去,好在如今也算是能得温饱。再无所求。”
她说着便从腰间解下一枚白玉佩:“此玉权做奴还太子妃,还请太子妃莫要嫌弃。”
筠冉二话不说就接过了白玉佩,柔声道:“暖玉她们三个做了账房、绣娘,也改了名字,如今都好,如果你想见她们来东宫求见便是。”
绿腰眼神微闪,她知道太子妃接得爽快是不想让她心里觉得愧疚,因此深深一拜。
等回去后几位婢女还叽叽喳喳议论此事。
“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奇遇,想必是那书生负了她。”
“负了便也罢了,和离便是,绿腰好容易成为了自由身,又害得她再次卖身为奴,那负心汉当真是罪大恶极。”
白芷更是叹息:“我一贯不愿出宫成婚,就是看多了负心汉。”
说得筠冉心里也不畅快起来。
她选择心悦了晏时雍,这与绿腰是不是大同小异呢?
好在晏时雍临时受命又去了外地奔波,两人不得相见,否则筠冉真觉得自己演不了什么戏。
她等的度日如年,终于等到有天风林来复命:“属下幸不辱命,已经找到了这位卫琼奴。可是……”
他面露为难之色:“可是她被火山带走了。”
筠冉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下来。
火山是殿下的侍卫。
难道殿下现在已经认识她了?
前世晏时雍接卫琼奴进宫是要到半年后,如果现在就已经找到了卫琼奴,也就是说……他养着她过了半年。
那这半年他是不是常常会去看她?他们会不会一起笑,一起聊天,回忆青葱年少?
筠冉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就攥紧了丝帕。
晏时雍办完事就往东宫赶,可回宫后就见正殿暗沉一片,太子妃一人在夜色中独坐。
他敏锐察觉到筠冉不高兴,解扣的手停下一半,先关切问她:“出了什么事?”
他蹲下身子,与她眼睛持平,定定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在没有烛火的大殿内仍旧闪闪发亮,让筠冉无端想起秋月星空,高深却又温暖。
原本想藏在心里的城府荡然无存。
筠冉最后决定还是直接抛出问题:“殿下认得卫琼奴么?”
她想了一天。最后决定不打算用阴谋诡计,也不打算用宫里嫔妃们争斗那些手段。
她要堂堂正正质问晏时雍,只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爱也是堂堂正正,配得上质问他。
筠冉茫然抬起头,手却不自觉微微颤抖。
晏时雍一愣,随后低头看她脸色,只见外面灯火照进筠冉眼睛,像是泪汪汪。
他一下就觉心中被吹皱了一池春水,泛起每一圈涟漪都在担心他的小女娘是不是生气了:“前些日子风林不在东宫,就是在查她?”
筠冉点点头,她就知道自己做什么事都瞒不过晏时雍,不过感激他并没有出面阻拦。
“认得,她是庆州人氏,再无父母家人……”
晏时雍起了个头,似乎极为为难,半天才问筠冉:“这件事不能打草惊蛇,连姐姐都不能说。可以么?”
筠冉茫然点头,殿下是怕姐姐帮她对付潜在情敌?
“当初鸟鼠山之战岳父和大哥的尸首运回来之后便安葬在渔阳老家,是也不是?”
筠冉再次点点头。
这与这人有什么干系?
“因着主战主和的争议孤派人去北戎地盘探查北戎人的底细,却不想那人却说似乎看见了你大哥。”
筠冉像是被雷电击中,不敢置信。她慢慢抬起头,呼吸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一时一动不动如木偶。
“那人是孤的贴身侍从,眼光百里挑一,绝不会简单看错,于是孤便叫他仔细查访。”
晏时雍意识到了筠冉的僵硬,他伸出手臂将筠冉圈在了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她安抚她。
感觉到怀里的人恢复了半点知觉,他才道。
“果然被他查到了一个与顾策一样身高、一样长相的男子生活在北戎地界。”
“只不过……”
晏时雍组织着措辞:“派去的探子说他如今是一名北戎牧羊人。”
不可能,哥哥待北戎苦大仇深,绝不会成为什么北戎人。
“探子潜心住在他附近打听,才知几年前他被河水从上游冲下来,被北戎一名羊倌搭救后记忆全无,羊倌好心就叫他做了牧羊奴。”
晏时雍的声音如潺潺流水,不徐不疾。
“郎中说这样的人多半是受了撞击,因此迷了心智,要见到亲人或许才能醒来。
你姐姐是朝廷命妇,你又是太子妃,无法走这一趟,只好再寻人。”
孤寻访到了当初这位卫琼奴与你哥哥两情相悦,奈何她父亲当时病重,两人便未谈婚论嫁,之后便是鸟鼠山战事,从此阴阳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