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当时顾将军活着时也没见二王妃讨什么公道,怎么都只对着人家一个孤女。
可见还是欺软怕硬迁怒于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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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冉上任第一天就梳了个威严些的如意灵蛇髻,特意将皇太后送她的红宝发簪插上,这才起身往偏殿去。
上下竹木务、杂物库的内侍早就到了,垂手站在厅中见礼,倒是尚辇局和书艺馆的两位尚宫和内侍,等筠冉坐下后才急匆匆进来见礼。
“起来吧。”珠帘后面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又吩咐下人,“将帘子打开。”
珠帘晃动,几位内侍在宫里时听说过这位太子妃,也在大典上隐约见过身影,这回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抬起头都有些恍惚。
珠帘被纯金弯月钩拢起,帘子后乌木圈椅上坐着太子妃,她身着妃制朱衣常服,珠冠垂下,腰间卵石大的玉坠子垂在脚边,浑身庄严周正。
宫里都传言太子妃是个绝世美人,再加上年纪小又是个孤女,他们这些内侍便都当她是个娇软幼弱的,可今日见面才知太子妃浑身的气派,宛如神女让人不敢逼事。
对方出声也宛如珠玉撞击:“为何尚辇局和书艺馆来的这么迟?”
旁边苏嬷嬷沉声道:“须知你们内诸司与东宫只有一道北墙之隔,反而是在东华门外的外诸司到的早,你们迟到太不应该。”
尚辇局车尚宫不敢轻慢,忙低下头行礼:“原本早就到了,太后娘娘临时起意礼佛,奴婢不得已亲自迎送。这才来晚了几步。”
书艺馆郑内侍也跟着道:“咱家也是刚要走碰上官家要看书,因为贵重需咱家亲自拿取,耽搁到现在。”
筠冉点点头:“以后本宫议事不许再迟到。”随后就问起几人各自的宫务。
车尚宫和郑内侍齐齐应了声是,郑内侍心里暗想:原来这位东宫太子妃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他有意给太子妃个下马威,果然蒙混过关。
也是嘛,太子妃一介女子,又是新官上任,宫里盘根错节,她自然是一切依照旧例来。
因此他回禀得也是夸大其词:“咱家负责的是书艺馆上下书目,确保没有遗漏缺失,定时除虫打药,还要晒书扫灰,那么多书每天都要晒一遍,晚上收回来,遇上刮风下雨又要收,一天忙到天黑。”
筠冉点点头。
上下竹木务的柳内侍、杂物库的陈内侍也都说了自己的情形。
筠冉便都叫人记下:“一切都照旧例,再者叫人送一份陈年旧例过来,我这里好照章办事。”
几位都应了下来,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太子妃:她看似什么都没做,可只要掐住了旧例就不怕宫人作乱。
筠冉又订了规矩:“以后我身边几位宫娥分派各处,如遇大事你们可她们来回我定夺。”
引荐诸人见过自己的婢女:半夏、紫苏、□□、甘草。
几位不敢怠慢,也纷纷见礼。心里都不由得叫声好:这一招就是在她们身边安插个眼线。
有了这位宫娥在身边监督,他们就是要贪赃枉法也要掂量一二。
唯有郑内侍不大愿意:“回禀太子妃,这宫里自古以来就没有身边再派人的先例啊……”
诸人一下就知这位郑内侍心思:太子妃没有追究他刻意迟到,他便蹬鼻子上脸了。
不过人家也的确有这资本,听说王皇后宫里的郑司宫是他姐姐,宫里讲究踩高捧低,他有姐姐的势当然可以不怕。
却听太子妃笑道:“母后引荐父皇首肯,才让本宫执掌宫务,那便要依照本宫的规矩,若有不忿自然去寻父皇母后告状便是。”
她这么一说,郑内侍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可很快就耷拉下嘴角:人家就是明摆着要用职权压你,你有什么办法?
其他三位看见心里偷笑,车尚宫更是心里摇头:太子妃再怎么新进宫闱那也是皇家贵胄,哪里容得上你一个奴才讲话?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便这么执行吧。”太子妃抬起下巴道,“以后都是十天来东宫述职便是,不过明日还有一事须诸位再来一次东宫。”
随后便端茶。
几位内侍尚宫出了东宫,郑内侍犹在不满,嘀咕道:“哼,拿着鸡毛当令箭。”
其他几人不欲掺和此事,忙装没听见,快步离他远点。
等回了后殿,苏嬷嬷忍不住上前:“太子妃,您今儿对郑内侍……”
她与太子妃相处日久也看出了太子妃的为人,看情况似乎太子妃想要处罚这位郑内侍了。
筠冉也不藏私,便任由婢女给自己摘珠冠便答:“杀鸡儆猴,这等不敬之人当然要惩治,不然怎么服众。”
晏时雍讲过,人群很像猴群,也讲究踩高捧低,只是多抢一个果子或优先站在水池边喝水,就能在所有同类中彰显你的地位。
只要你没有当时将这个猴打下去,那之后所有猴子都会有样学样,从此也试探你的底线。
苏嬷嬷又忧又喜,喜的是太子妃这番作为颇有手腕,已经隐约可见一国之母的魄力;忧的是初出茅庐,如此太岁头上动土恐怕不好。
她只好将打探的消息告诉筠冉:“那个郑内侍本在王皇后宫里,后来不慎打翻了银丝炭烫伤了一位进宫请安的内命妇,犯了这么大的错也不过是被王皇后贬到书艺馆。”
白芷在旁惊讶:“素来脾气最软和的半夏分给了他,那可如何是好?”
又担忧自家女娘:“就是民间也不好先进门就得罪婆婆的人啊。”
筠冉却不慌不忙:“无事,本宫就不信了,宫里还能没个王法?”
她反倒安慰白芷:“这回派出半夏几个,你心中可有不忿?”
紫苏这几人年纪小,一看就是打算培养成今后的尚宫、司宫令,好为筠冉成皇后做准备。
白芷摇摇头:“奴婢心里有数。”太子妃将身边的诸事都交给她显然也是要她做身边第一人的意思。
其他人若是封疆大吏那她便是近身权臣,本就机遇不同,不必嫉妒他人。
见她无事,筠冉便放下心来。
等第二天几人又出现在了东宫侧殿,这回都没有迟到。
筠冉点点头:“守时是美德。”
郑内侍心里不屑,黄毛丫头不过是运道好就能嫁给太子,还真当自己有什么才干了?
“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件要事要宣布。”筠冉仍旧不紧不慢摆摆手。
苏嬷嬷便上前道:“昨天之事经过彻查,车尚宫的确是已经到了东宫门口,当时被洒扫小太监多人瞧见,也的确是太后临时出门礼佛。因此没有过错。”
诸人这才吃了一惊,原来昨日太子妃将这件事轻轻放下并不是真的不怪罪,而是私下里去查访证据了!
郑内侍这时有点慌。
“至于郑内侍……”苏嬷嬷停顿一下,不是没有犹豫,但还是照着太子妃的吩咐硬着头皮往下说,“昨天书艺馆并没有来过任何官家身边的侍从,郑内侍也并没有提早出门,反而是临到时辰才悠然出门的。”
好你个小丫头!郑内侍差点气吐血。
半夏那丫头来书艺馆,郑内侍便没有给她安排活计,只让她在旁边闲坐,故意让人冷落她。
没想到那小丫头走来走去倒把事情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他忙回礼:“太子妃,小的冤枉啊,是不是这份消息有误会?官家的行踪旁人怎么能打听到?”
他话里有话,你个太子妃还敢打探官家的行踪不成?
就算这事是真的你也不敢承认,否则我有本事让东西六宫都知道你打探官家行踪。
哼,到时候看哭的是谁!
谁知太子妃淡淡道:“本宫没有打探官家行踪,也没那个本事,打探的是你走出书艺馆的时辰。若你想早到,为何在最后一刻才出门?莫非是笃定了自己能瞬移?”
第87章
这……
郑内侍一下慌了神, 他没想到半夏那丫头看着柔和好说话,被冷落也没半点脾气,谁知是个会套话的!
等自己回去一定要将泄露了自己行踪的小太监们都打一顿!
不过此时还要低头, 郑内侍只好弯腰道:“小的有错,起晚了怕太子妃责罚,这才不得已撒谎。”
其他几人都心里暗暗好笑:这郑内侍还真是色厉内荏, 先前都自称“咱家”,这时眼看有把柄在主子手里又称“小的”。
筠冉却不听他狡辩,又道:“你昨日说书每天都要晒一遍,半夏去看却说书艺馆共有几万册书,不过十个太监, 这每人每天搬运几千本不成?”
啊?郑内侍瞠目结舌, 怎么半夏那个小贱婢待了一天就打探了这么多?
“怎的?你不认?”太子妃淡淡道,“昨天旁边三位同僚可都听见了,难道不是你亲口所出?”
她灼灼目光, 其余其人不敢撒谎,当然只能点头,心里却想:这回一点头便是上了太子妃的船,只怕郑内侍也不会再记着他们的好。
太子妃这一招的确高明, 不过眼看着郑内侍被处处刁难,倒不如索性投诚了太子妃。
眼看同伙都点头,郑内侍也不能含糊过去:“小的的确说过这话,不过当时是话赶话急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的自认错了, 愿意领罚。”
太子妃微微颔首,似乎很为满意。
郑内侍放下心来:算了, 就当自己倒霉,等以后寻着机会一定好好儿坑太子妃一把。
“既然自愿领罚, 那本宫便按照宫例处置。”
是什么处置呢?郑内侍猜测:应当是罚几个月俸禄吧?
不过这太子妃看着很较真,说不定按照最严格的罚,他便赔笑道:“只求太子妃不打小的板子,小子如今四十五,再打板子只怕身子受不了……”
“不打板子。”太子妃倨傲抬起头,“按道理说你怠慢主子、迟到早退、无中生有捏造业绩,要重重处置,但你是母后所用之人,本宫上来责罚有所不当……”
刘内侍和车尚宫几个瞧得云里雾里:难道太子妃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要将此事小事化了?
郑内侍自己也高兴:料你太子妃不敢处置我。
谁知接下来太子妃说出的话让他大惊失色:
“可最要紧的是你捏造官家行踪、揣度圣上,这样的话传出去,别人不会说你如何,只会觉得我这个管你的人上峰有问题。”太子妃蹙眉,似乎很惧怕被连累,“既这样,就令你革职吧。”
?
在场诸人全惊呆了,不打不骂却来了个最严峻的惩罚?
郑内侍更是惧怕不已:“太子妃,您?您……”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敢?怎么会?
别说无数眼睛盯着的宫里,就是世家大族都不会这么处罚前主子留下的仆从,怎么也要给他们留几份体面。
没想到太子妃初生牛犊不怕虎,就这么将自己革职了?
“这位子暂且空着,就由几位副手先干着,看他们谁干得好便提伯那位。”太子妃很认真吩咐在场诸人。
等等,这就将他抛到一边去了?郑内侍一下急得冒汗,眼看着要丢官职,连平日里那些城府都没了:“太子妃,小的蒙受姐姐教导,一贯恪尽职守,还请您给小的一个机会。”
“姐姐?”太子妃翻动着册页的手一停。
郑内侍只好一咬牙道:“小的姐姐是郑司宫,如今正在皇后宫里当差。小的从前也在皇后跟前当差。”
他还就不信了,这太子妃连皇后宫里的人也敢动。
“哦,知道了。”太子妃回答得波澜不惊,随后摆摆手,“我们继续说事。”
说着又叮嘱起宫务处置。
说了两句后像想起什么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在奇怪那郑内侍怎么还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