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上前,将他“请”了出去。
郑内侍被革职,其余几位内侍司宫也更加恭敬。
等到回到内殿后苏嬷嬷忍不住称赞:“娘子不徐不疾,这气度就不同。”
“还是太子妃有远见。”白芷也跟着笑,“昨天就没给他好脸。”
“快别夸了,倒不是我想到的,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还是殿下讲给我听的呢。”筠冉便卸钗环边笑道。
可她说完后就沉默了,没忍住看了窗外一眼。
定州路远,北地春日还是春寒料峭,不知殿下走到哪里了?
白芷想起那夜的动静,寻思自家女娘应当是想念殿下了,便道:“太子妃何不写信给殿下?”
筠冉摇摇头:“算了。”
那天夜里晏时雍将她撩拨得发哭不假,不过筠冉看出来他也是气息不稳。可是到最后他都没有越雷池半步。
原因不是很简单么?
殿下还在吃醋呢。
再想起前世他私下里总是冷着脸在床笫间对她需索,只怕前世也是类似的原因。
只不过前世容梦瑶并没有成为七皇子妃,也不知是谁陷害她做的局。
不过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那人应当都达成了目的,惹得殿下心里与她起了嫌隙。
因着想起这件事,筠冉一天都心不在焉,洗了澡就早早回床榻休息。
可怎么也睡不着。
往日里放下床帐后逼仄的空间此时却变得空荡荡,就连枕头被褥上似乎都沾染了殿下的沉水香。
筠冉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起身,将晏时雍的枕头也放回了原地,随后伸出手触着他枕头一角才迷迷糊糊睡着。
郑内侍被送走的这消息不翼而飞,很快就传遍了东西六宫和宫外。
二王妃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是拍手笑:“以为是狠角色,没想到是个笨蛋!”
“王妃为何这么说?”
“她便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应当先找个四六不靠的人。”二王妃得意用篦子对镜梳妆一边道,“居然烧到婆母亲信头上,这不是蠢是什么?”
容梦瑶也与七皇子嘀咕:“不愧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居然拿王皇后亲信立威。”
七皇子深以为是:“如此愚蠢,我看她压根儿不适合在宫里生存。”
宫中生存的人都是人精,也只有顾筠冉这样的没脑子才会刚上任就鸡毛当令箭得罪皇后。
“她只怕是忘了自己是被皇后举荐才得到的差事吧?过河拆桥,只怕皇后很快就要将她革职了事。”容梦瑶越说越解恨。
原本被关在府中没脸交际的愤懑也少了许多,顾筠冉这么笨,有得是人对付她!
王皇后宫里。
郑司宫趁着王皇后心情大好的时候奉上了一匹软烟罗床帐:“娘娘,这是奴婢弟弟所献的孝心。”
“先前打仗时手艺失传,内造已多年不造此物,他倒有心了。”王皇后扫了一眼,便上手去摸,眼中流露出惊叹。
郑司宫觑了觑皇后脸色:“他感念娘娘当年提拔之恩,特意花了进宫来的所有积蓄去寻访到前朝残留内造之物。如今能得娘娘喜欢,也是他的造化。”
“全部积蓄?”王皇后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能讨娘娘一笑,是他的福气。”
“他如今何处?”王皇后少不得要问,“上次他犯的错实在盖不过去,命妇被烫伤,就是官家都无可奈何,不罚他不足以平息众怒。”
“原先在书艺馆做内侍,不过这几天被贬谪为了副手……”郑司宫幽幽一叹。
“副手?”王皇后一惊,“我们坤宁殿里出去的人,怎么能去做副手?”
她立刻联想起这几天太子妃协理宫务的事:“莫非是太子妃所为?”
等问清楚前因后果后王皇后“啪”一下就拍到了鸡翅木案几上。
郑司宫心里暗暗得意。她与郑内侍同姓郑,又是老乡,因此认了姐弟,讲究的就是守望互助。
“明天官家要在御池游船,等本宫问问她。”
第二天筠冉要照应好游船事宜,因此早早就上了船。
掌管宫务后即使是游船这样的小事都与她有关:要寻防日晒的遮阳幔子、小艇上的上划子、检查蒿桨,这些杂物库的也都要她过目才行。
好在筠冉早将事交了出去,都由原本的内侍负责,她的丫鬟监督,她本人只需拿过来最后验看一遍就好。
因此虽然繁杂却也有条不紊。
容梦瑶坐在一角,看见顾筠冉被仆从围着,一会发钥匙,一会点头验看,说不出的威风庄严。
她心里酸溜溜想:我看你风光到几时。
果不其然,等官家和皇后双双登船筵席酒过三巡后,王皇后忽得开口:“听说前几天太子妃将书艺馆的郑内侍革了职?”
官家蹙眉。
贵妃置若罔闻,专心夹碗里的鸽子蛋,心里却笑:在大筵上当着官家的面为难儿媳妇,这王皇后可真是够蠢的。
贤妃也心里想:王皇后早些年谨慎,这几年被人捧着有些飘了。说起来自己儿子不也是这样么?唉,回头还得多教教他谨慎。
德妃冷笑:这王皇后和太子妃可真是一对蠢货婆媳,绝配。
九公主发急,她目不转睛瞧着这边的动静,预备一有事就帮五嫂说话。
二王妃心里暗喜,这不是有好戏看了?
容梦瑶倍觉解恨:这不是现世报马上就来了?
她捻过一枚甜瓜,放到嘴边,准备边吃瓜边欣赏顾筠冉吃瘪。
筠冉站起来,不卑不亢回答:“正是。”
“那是何故?”王皇后笑道,“那人素来周正,怎么惹你不快了?”
“那人当日故意最后一刻出门,迟到早退又恶意夸大自己分内之事。更是拒不配合孩儿下的令,将孩儿派去督工的宫娥架空。”顾筠冉说得清清楚楚。
“未免太过苛责?”王皇后皱眉,“他从前是本宫身边伺候的人,或许性子直了些,不过人倒没有大恶。”
筠冉抬头,已经是一副惶恐至极的表情:“孩儿也这么想。”
难道她就这么认怂?容梦瑶觉得无趣,吧唧了下嘴里的甜瓜。
“孩儿看在母后的面上不想再追究,可是这人却犯了大忌讳。”筠冉正色,“他迟到理由是御前临时要看书,他给父皇备书才晚了。撒谎便也罢了,可他捏造官家行踪、揣度圣上,这样的人孩儿着实是不敢再让他居高位。”
王皇后瞠目,她不想里面还有这样的事。一时不备因而哑口无言。
倒是官家略微不快:“奴大欺主,这样的奴才留着还有什么用,逐出宫去便是。”
随后对筠冉微微点头:“你这孩子倒有魄力,当家还是要会快刀斩乱麻。”
贵妇手里的鸽蛋都落回了碗里,官家如今上了年纪越发猜疑心重,自然不喜宫人谎报行踪。
这处罚也在清理之中。
容梦瑶则惊得一口咬到了自己舌头:这样稳稳受罚的局面都能被顾筠冉反转?
德妃眼珠子转了一圈:太子妃真是好运气,居然被她逃过一次。
九公主才不管旁人如何呢,她只高兴嫂嫂不用受罚。因而端起酒杯冲官家撒娇:“还是父皇英明,女儿敬父皇一杯。”
诸人也跟着敬酒称颂。官家乐呵呵喝了酒,清风拂面,诸人恭维,让他心情变得大好。
这时也想起称赞儿媳妇两句:“当初你爹在军中就是你这般性子,军纪严明不徇私,你还是随你爹。”
高处不胜寒,官家如今年老,儿子们却一个个各有心思,下面的臣子也不服管教。
此时就格外怀念当年为自己尽忠的将领,顾大戈当初为救自己中箭,又为自己守边疆而战死,的确值得怀念。
也许顾大戈还活着官家就不会怀念他,可他死在了尽忠路上,在官家心中就有了一座忠义的丰碑。
因此官家便挥手:“传朕旨意,封赏顾大戈为嗣王,得千亩祭田。”
筠冉忙出列行大礼道谢。
容梦瑶简直要攥烂手中甜瓜皮:凭什么?
她顾筠冉非但没有被责罚,反而因祸得福,提拔了父亲门第,又得了好处。
王皇后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不过筠冉随后道:“那人惯会言辞,一定巧言如簧欺瞒事实,母后又是国母仁心,自然被他欺瞒了去。”
官家微微点头,皇后当众给儿媳难堪这儿媳还知帮她圆场,可见太子妃的确是个老实孩子。
王皇后欲哭无泪,她可不想领这个情!
但当众还要做出和善笑脸,好气!
第88章
等散场后王皇后还要强撑着颜面, 好容易回到了自己宫门口,她这才气得大步走了进去,连身后宫娥撑着的九凤黄金伞都甩在了身后。
郑司宫惴惴不安:“娘娘……”她觑见皇后脸色阴沉, 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回禀娘娘,奴婢是真的不知。我就一个弟弟,他求情求得凄惨, 我这才不得已开口,谁知他隐瞒了许多呢……”
郑司宫越说越低落,渐渐眼中含泪,却欲滴不滴。
须知宫中贵人最讨厌有人在耳边号丧,她要引起王皇后的怜悯最好便不能真落泪, 否则一把鼻涕一把泪惹得主子厌恶还来不及呢。
王皇后果然被她打动, 神色渐缓和,可转念一想眉头又皱了起来:“本宫好意为他做脸,他却隐瞒事实, 难道本宫是他手中的枪来使?”
今天当着四妃的面丢了好大的人,就连官家的脸色都不好,都是拜这两人所赐!
王皇后越想越气:“就将他贬到墅溪苑好好反省反省。”
郑司宫一听就瞳孔失神,墅溪苑在御池边, 里头的内侍每日都要拿着网兜站在桥上捞水草杂物,要么是开凿冰河。
别看这活计在天气晴好时看着轻松,其实可苦了:寒冬腊月须徒手砸冰河,好方便主子们游湖;暑天须顶着烈阳捞河草, 更不用提平日里挖淤泥、捞蝌蚪,还要维修船只。
运气差还会时不时跌进河里, 发个风寒就得被迁出去。
以后再也近不了主子们的身,拿不了赏钱, 这还不如刚进宫呢!
郑尚宫忙求情:“娘娘,不可啊!”
“有什么不可?”王皇后狠狠将金钗拍在妆台上,“本宫受了那么大委屈,他倒还委屈上了?!”
她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娥很为不满:“本宫的人还胳膊肘往外拐?本宫看你也是糊涂了!先罚你三月俸禄,换古尚宫来服侍!”
郑司宫如遭雷劈,古尚宫是她的下属,对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没想到今天被死对头得偿所愿!
她浑身颤抖,原本演出来的泪这回真落了下来:“娘娘……奴婢知错。求您开恩饶了奴婢这回。”
“哪里有下次?”王皇后气得不想多说,“还不滚下去?!”
郑司宫满腹心绪出了正殿,回到自己房里收拾东西。
这场争吵早就被人知道了。
古尚宫立刻就带着几个宫娥来帮她“搬箱子”,脸上得意洋洋:“咱们做奴才的就要本分,挑唆主子给你当枪使算怎么回事?”
“就是。”宫娥在旁捧场,“娘娘待我们奴婢仁厚,我们也要投桃报李。”
郑尚宫想回嘴都没机会,她们人多势众架起胳膊将她赶了出去,她只好卷着小包袱出了内殿,心中悲愤不已。
是以当郑内侍再来寻她时,郑尚宫便气狠,痛骂了他一顿。
她认个同乡弟弟是想找个照应,待他也真心实意,没想到这么对自己?
郑太监这才知道自己的新差事,往常那些奉承的话也没有了:“得了吧,谁不知道姐姐答应帮我是想炫耀自己有权?”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郑尚宫仗着皇后信重就想卖弄自己握有权柄。
王皇后头脑简单又经不住哄,郑尚宫正是拿捏了这一点才哄掇着她出头。
“你!……”郑司宫指着他要骂,却一时失语。
她的确如此。
而且鼓动王皇后时她还添油加醋鼓动了许多:“太子妃此举是想打您的脸”、“您若是这回不将她击败不是叫东西六宫都看您的笑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总之鼓动着王皇后为她出头,想让人人都瞧瞧她这个皇后贴心人有多大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