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说中了吧?”郑内侍咄咄逼人,“姐姐是想办成这一件事在东西六宫传出名声,以后就有人拿钱来托姐姐办事了吧?”
郑尚宫被他拆穿,忍不住恼羞成怒,却呼吸了几瞬:“你还是尽快去上任吧。”
说罢就将门关上了。
郑内侍被她赶了出来,只能捏着鼻子去上任,心里暗骂:“算老子倒霉!”
他新上任就被同僚们排挤到只能去干最脏最累的活计。
没办法,世人势利,他才被官家斥责,又被王皇后贬职,还得罪了太子妃。
这样的人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出头了,当然能被欺负了。
这还没完,他挖淤泥时被书艺馆几个小太监暴揍了一顿。
书艺馆再怎么差劲也比挖淤泥的太监高一级别,何况他任职期间没少贪污这些小太监的薪俸,当然要被报复。
此后三天两头就要挨顿揍,这回却都是陌生的太监,郑内侍这回真不知道又得罪了谁。
他拿了些银钱托人去打听,对方却冷笑道:“你是得罪了东宫呢,王公公亲自下的令,这没人敢求情。”
啊?
郑内侍这下真慌了,被贬谪还能算倒霉一次,可这隔三差五被人刁难,这哪里有个头啊?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是悔恨,什么是害怕。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过他挨了三个月打之后就又得了一条调令:说这样揣度圣踪的人留在大内也是祸害,索性逐出宫去。
昔日的权利烟消云散,郑内侍整日悔恨,要说当初他为什么要撺掇皇后对付太子妃呢?
*
这一回太子妃的名声在普通宫人中倒好了不少。
因为新官上任,一般都会惩治四六不靠的人来杀鸡儆猴,毕竟这样既能立威又不得罪人。
可是太子妃在动手时并没有挑拣那些没有权势的内侍尚宫,反而是按章办事。
毕竟大内有靠山的宫人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
谁会喜欢拿自己的薪俸去讨好权宦呢?
因此太子妃这一举动着实是落到了他们心坎上,太子妃风评也大好。
“现在外面都夸我们太子妃呢。”甘草一脸的与有荣焉。
“书艺馆都干劲冲天呢。”半夏在旁笑着拍手。
太子妃撤了郑内侍的职位,却暂时没有再任命新的上官。
那几个副手现在各个都觉得自己有戏,当然要在这段时间鼓足劲头好好干,万一被太子妃选中了呢?
就是内诸司和外诸司那边的副手们也都看着眼热:太子妃这么不拘一格提拔人才,那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晋升?
因此各个干劲冲天,就盼着正手什么时候出错自己好能立刻顶上去。
这么一来几个正手也坐不住了,当然更加谨慎小心,每天都要主动来给太子妃汇报一回。
“如此一来我们太子妃都不用太劳累就轻松将这些事处置了。”苏嬷嬷笑,“还是太子妃有主意。”
宫人们都私下里说皇后昏聩,还是太子妃得力。
“以后我们应当更加低调谨慎才好。”筠冉不慌不忙吩咐手下人,“可别得意忘形。”
“那是自然。”几个奴仆齐齐应下。
甘草又提起一茬:
“听王公公说那个郑内侍被赶出了宫,也算是罪有应得。”
“王公公?”筠冉把玩着玉戒指的手一顿。
“是啊,王公公已经叫人对付了他好几次,看着解气了才将他赶出去。”甘草没听懂疑问,还当他要问这件事。
“怎么王大海还会插手管我的事?”筠冉打断了她的话。
她微微蹙起眉头,王大海那可是太子的贴身仆从,一心只效忠太子殿下,怎么会掺和自己的事情?
“一定是太子殿下授意。”甘草在旁随口道,“他不在肯定要有人护着太子妃。”
筠冉收了戒指,神色一滞。
是了,以王大海那个认死理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管自己的事,只有太子吩咐过,他才会动手。
可是……
他还生气么?
“太子殿下在外也惦记着娘子呢。”白芷在旁开解她,“这不刚到定州就才遣人送了太行山的红米给太子妃。”
太行山在汴京去定州的中间,想必是晏时雍走到太行山就吩咐人送来的。
那他不吃醋了么?
夜里筠冉忍不住打开了屋内的衣柜。
皇太子的衣服都是只穿一次的,那些衣袍镶金绣龙,又有缂丝这样的特殊工艺,不能下水。
可是晏时雍节俭,许多衣裳也放在柜里反复穿。
一打开他的衣柜就看见了满柜子的衣裳。
筠冉吸吸鼻子,只闻到淡淡的沉水香和皂角香,再无其他味道。
她不甘心,再吸鼻。
可是没有任何晏时雍身上的味道。
筠冉失望耷拉下手指,可又提起唇角一笑:自己真是魔怔了,他的衣裳有专人浣洗熏香,能沾染了他的味道才叫奇怪呢。
她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放回去,吩咐宫娥:“在殿内熏一把沉水香。”
晏时雍惯常用这香气,沉静悠长,闻着这味道就权当闻到他的气味了。
或许是沉水香太过熟悉,筠冉一睡着就梦到了晏时雍。
等醒来时她有些恍惚,却还是吩咐宫娥:“以后日日熏沉水香罢。”
沉水香的味道渐渐炽烈,只不过有时能梦见他,有时候不能。
这样一恍就过了一月,到了端午节。
端阳这天宫里照例要举办仪式,因着太子不在,许多仪式便都由二王爷代劳。
二王爷挺着圆乎乎的大肚子,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颇得官家赞赏。
女眷席这边二王妃得意看顾筠冉,筠冉却低头喝五红汤。
听说定州颇有底蕴,那边的端阳节也会很热闹吧?
虽然知道他不来,可筠冉还是给他编了一份五彩绳手链,还做了个五毒辟邪的荷包。
宫娥们劝她捎给殿下,可筠冉还是胆怯,不敢寄送。
“五弟妹。”
筠冉茫然抬起头来。看见旁边四王妃关切的眼神。
“五弟妹,你的调羹。”她见筠冉呆呆盯着自己,忍不住提醒。
筠冉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汤勺早就歪了,里头的汤汁也撒到了桌上。
她忙将汤勺放下,擦了擦手后笑道:“多谢四嫂。”
“我奶娘是定州人氏,听说那里端阳节还要赛龙舟。城里有座高大的白塔,小娘子们都会登高望远,庆贺端阳。”
四皇子妃柔声柔气描绘着端阳场景。
原来四嫂是看出来了她挂念太子,筠冉明白过来,忙抬头感激道:“多谢四嫂,我也正好惦念着他呢。”
她笑起来酒窝点点,很是可爱,四王妃也忍不住笑道:“年轻时惦念心上人太过司空见惯。”
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划过一丝落寞。
筠冉没放在心上,还当四嫂是怀念从前与四皇子的青春回忆呢。
平日里见这位皇嫂性情平和,不大与外人说话,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
意外之余筠冉与她聊了起来,两人倒颇为投缘,从州桥夜市的羊头签聊到了军营外的卖梅子把街杂耍。
只是这时候筠冉还不知为何四嫂能对军营外那般熟悉。
还未散席王大海便心事重重来求见:“回禀太子妃,听说侯府走了水……”
筠冉一听就急了,忙向官家告罪。
官家倒也体恤:“府中就你一人,不如去回家去看看。”
筠冉忙谢过恩典。
她火急火燎出了大内,等回到侯府时火早熄了,原来如今厨娘点燃了艾草熏除晦气,落下的火星子不小心溅到了柴堆。
火势不大,也就烧了灶下一处柴堆。
筠冉松了口气,王大海便提议:“既然官家给太子妃告了一日假,不如太子妃出去散散心?”
这筠冉倒是动心的,横竖晏时雍不在,大内于她倒像个空荡荡的鸟笼。她换了婢女衣裳,戴了帷帽就出门去逛。
今天端阳节,满街摆满了粽子和香糖果子,民间也有赛龙舟,诸人都围在河边给自己的队伍加油。
筠冉买了一蓬紫苏并菖蒲绾在发髻间,又买了民间的梅红匣子,虽然不及宫中御膳房出品的精致好看,可各种香料茸混合香药,别有一番野趣。
跟她出宫的丫鬟们也言笑晏晏,她们进宫后难得还有机会出来,当然是松散围着太子妃说笑,这个买桃枝,那个买葵花,还有吃五色水团的,看路边佛道艾的。
这般说说笑笑倒也过了一天,再回宫来不及,反正官家给了一天假,筠冉便索性住在了侯府。
等日暮好容易平复的情思又泛起波澜。
她没精打采睡下,今日侯府没有熏沉水香,却又梦见了殿下。
梦里他不复这一世的温柔,变得暴虐冷厉,锢着她的腰狠狠贯穿。
声音暗哑:“说,我是谁?”
早就忘了大半的记忆都想了起来,筠冉慌得手忙脚乱就要离开。
可是她还没爬到榻尾就觉得脚腕一疼。
他毫不留情就抓住了她的脚腕,粗粝的手掌在雪白如藕节的脚腕留下了一道显眼的红痕。
随后他扯住了脚腕,居然硬生生将筠冉从榻尾拖到了床头。
原本就喘着粗气的鼻息更加沉重,眉眼也染上了寒霜,眼底更是笼起一层红纱,死死将筠冉拽住,确保她再也无法逃脱。
眼看无法逃脱,筠冉蹙眉,想法子挤出两滴眼泪:“殿下……”
依照她这一世的经验,只要自己哭泣那晏时雍就会顺着自己。
可她错估了形势,对方只是将低头扫了她一眼,就凑过来含住了她的舌尖,将她的哭诉堵成了一片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筠冉?”
“青青?”又是一声,声音温柔而低沉。
筠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晏时雍。
与刚才的梦不同,他眉眼温柔,声音也缓和,关切看着她。
筠冉却不管那些,她吓得一骨碌就缩进了被窝。
对方却隔着绸被将她笼在怀里,轻轻拍拍她后背:“梦魇了?”
哎?怎么回事?
筠冉迟迟疑疑伸出头,这个梦怎么不一样?
她像只雪兔从绸被下露出半张巴掌大小脸,两汪剪瞳秋水眨巴了半天。
晏时雍往后退一些让她看清楚自己:“是孤回来了。”
筠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床帐,不错,是她侯府的绣房,这才想起今天发生的事,确认自己没在梦中。
再看殿下,下巴泛着青,人也消瘦,显然是赶路过的样子。
当即把绸被往下一拽,往他怀里扑过去:“当真是殿下!”
她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抱住晏时雍撒娇般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担心是做梦,松开他后退一点,再打量一圈。
打量完立刻美滋滋投进了晏时雍怀抱:“殿下怎么忽然回来了,也没有寄信?”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殿下临走前还在吃醋呢,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这些日子惦记殿下,思念让她冲昏了头脑,看见殿下只顾着欢喜了,却忘记殿下是不是还在生气。
因此原本紧紧抱着晏时雍的胳膊忽得松开了,筠冉不安往后缩了缩。
看晏时雍神色一变,忙掩饰般问他:“殿下怎么知道我在侯府?”
晏时雍却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将筠冉拉回了自己怀里,扯过绸被重新给两人盖上,再将筠冉后背的被角细心掖了掖之后才问她:“孤这些天没给你写信,你是不是生气了?”
筠冉摇摇头。
晏时雍却不信,他拍了拍她后背:“适才孤进来,见你在梦中哭着挣扎着喊孤的名字,是不是梦里孤惹你生气了?”
提起这个筠冉就不自在,她想缩回去,可腰后是晏时雍紧紧锢着的胳膊,无处可逃,她只好嗫喏:“不记得了。”
“那天,”晏时雍起了个头,却不知如何说起,半天才道,“那天孤并不是有意要捉弄你,只是吃味旁人与你定亲才忍不住……”
筠冉脸上飞起浮红,那天的情形又浮现脑海。
“那天的事我都忘了。”她忙摇头,怕晏时雍不相信还重复一遍,“真的。半点都不记得了。”
晏时雍揽着她的手又紧上几分,他转开了视线才平息下呼吸:“是孤错了,以后不应当捻酸……”
他在外出的途中一直在反思:筠冉那种境地,向未婚夫求助必然是最稳妥之举。要不她一个弱女子要去找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