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仍旧看不见,路上确实有很多不便,我不介意,但你可能会受不了?毕竟舟车劳顿,有很多事照顾不周。”
且不说若救灾路上可能会发生的难民暴动,山匪劫道,她现在就连最基础的日常起居,都必须有人精心照顾,才不会太为难。
舒月想到那个场面,觉得浑身不适:“我真的不会再乱跑,你还是不要折磨彼此了。”
闻鹤嗤笑出声,掐住她的腰肢,把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睡觉。”
他已经懒得和舒月聊这件事了。
那么大个人压在她身上,舒月无法挣脱,最后只能依照他的话,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睡前闻鹤一直压着自己,舒月睡后直接做了个泰山压顶的噩梦。
胸口像是被压上巨石,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天还没亮,舒月就挣扎着醒来。
闻鹤已经不在了,她身上盖着被,不算重。
舒月在胸前摸索片刻,顺着脖颈的红绳勾出一把钥匙,这是除了被之外,唯一压在她身上的东西。
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还以为闻鹤一直压着我呢,原来只是一场噩梦。”她摸着钥匙,小声嘟囔,“这到底是哪里的钥匙?”
舒月最开始以为是地牢里某处的钥匙。但随着闻鹤接下来的态度,却否决了她之前的猜测。
“如果真的必须离京,那就在走之前问一声吧。毕竟这次出行,我还能不能活着回京都不一定。”
外面天还黑着,闻鹤并未离开,只是起床去隔壁歇息。
等太阳升起后,他才换好衣服回来取东西。
看到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床顶的舒月,他略微惊讶地问:“醒了?”
“嗯。”舒月闷声说,“做了个噩梦。”
第27章 伺候
“被吓醒了?”闻鹤取笑她,“怎么胆子还是这么小。”
来他府上后,舒月就经常受惊、做噩梦。
那些人本就该死,杀就杀了,她为什么要害怕?
一群活着时都不能给他造成多少麻烦的无能废物,难道死后就变得有本事了?
她摇摇头,将自己的梦说出来:“我以为是被你压醒的。”
闻鹤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他这次不再是讥笑、冷笑,而是真的被舒月这个梦给逗笑了。
等笑够后,他随口说:“我哪里舍得。”
他抚摸着舒月的脸颊,将一个吻落在上面:“我去上朝了,稍后大夫会来为你接着治病。”
舒月磨磨蹭蹭地说:“哦。”
她躺在床上,等关门声响起,又拿起被闻鹤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钥匙。
挂在红绳上,铜铸的钥匙已经生锈。但因为经常被人把玩,摸上去很光滑。
她从床上起来,披上外袍走到镜前,凑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眼睛。
依稀能看到点东西,只是有些模糊。
她又回到了床上。
等侍女过来伺候她的时候,她突然说:“将我的眼睛蒙上。”
侍女不解地说:“稍后大夫会来为您治疗,这样不太方便吧。”
“照我说的去做。”
她声音一冷,侍女立马犯怂,找来白布,将她的眼睛缠上。
一层层布裹上,舒月又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但眼睛还是有点疼,是刚才被阳光刺痛的。
大夫对舒月的新造型没有任何想法,现在他的生死与舒月绑在一起,他的情绪似乎比舒月还不稳定,嘴里嚷嚷着各路神仙,似乎将自己的命寄托在奇迹上面。
照常把脉问诊,换药后又换了几处穴位针灸。
“一周时限,到时候我没有把你治好,可能真的就被处理掉了。但我已经是府中医术最好的人,若我死了,你的眼睛更没有希望。”
他自怨自艾的同时也不忘吹捧自己的医术,说了几句后,忍不住询问:“你的心结到底是什么?你总得说出来,我才能想办法开导你啊。”
银针已经被扎进去,随着舒月微微前倾的举动颤抖几下,惹得大夫胆战心惊:“您别动弹,要是银针错位可就麻烦了。”
她又躺了回去,随口对大夫说:“你觉得闻鹤会想不到这茬?他既然没提,自然是不愿让你知晓。”
舒月瞥他一眼后,红唇翕合,懒洋洋地道出事实:“我倒是不介意,但我敢说,你敢听吗?”
明明舒月只是躺在太妃椅上,说话时软绵无力,看上去更是柔弱无骨,但大夫还是被她吓出一身冷汗。
是啊,当初他将事情详细告知闻鹤,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茬。但都这么久了,他也没泄露过丝毫,那肯定是不愿意让他知道。
李寅一拍额头,心想自己最近真是被时限吓昏了头,居然连这一茬都忘了。
但不配合的病人及家属真的让人头疼。
他连连叹息,无奈地摇头说道:“罢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看来他是真的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舒月下意识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眼睛,却又在半空停下动作。
她对大夫没任何爱憎情绪,也无意要他的命,现在眼睛有所好转,他这个治病的人,自然不用被闻鹤迁怒。
但她还想再试试看,万一闻鹤今晚能回心转意呢?
她若离京,不止会遇到那些常见的麻烦,还可能受到一些人的追杀。
闻鹤多次将她保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希望她死在路上。但萧立祯,以及其他站在萧立祯那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
闻鹤今天回来的依旧很晚,而且回来时心情极差,脚步声听上去都比平时要沉重些。
舒月坐在桌边,端起茶抿了一口:“闻鹤?”
闻鹤「嗯」了一声,朝她走去。
他勾住缠绕在她鼻梁上,挡住眼睛的白纱,不解地询问:“眼睛更严重了?怎么还绑上了。”
“大夫着急了,又给我弄了层外敷的药。”抓住闻鹤的手腕后,她不满地说,“你小心点,别乱碰。”
舒月没在这上骗他,她提一嘴后,大夫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心思,直接调配好药,交给了侍女。
“胡闹,你的眼睛又没外伤。”
若不然,之前也不会只是服药、针灸。
但闻鹤体谅大夫焦急的心情,倒也没在这件事上问责。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连着灌下三杯后,才坐到舒月身旁:“这茶都凉透了,怎么不差人重泡?”
“喝热的总容易烫到手,我便让人放凉了再送过来。”
看不到东西后,身边每一件日常的小事都成了麻烦。
因为有不少人照顾她,这些事情才没有打扰到闻鹤。
但今日,舒月把它们剥开来,推到了闻鹤面前。
她还没喝完,想将杯子放回去,却失手放错地方,直接摔在了地上。
装有半杯茶水的杯子四分五裂后,里面的水溅到了两人身上。
闻鹤看着比别处颜色深一点的衣摆,忍不住皱了下眉。
舒月态度如常,手在桌上摸索片刻,摸到闻鹤用过的杯子后,拿在手中,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大半壶水都倒在她手上,将她的袖子泡湿,一小点进了杯中,被她端到嘴边,喝掉。
闻鹤眉头皱得更紧:“伺候的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喝完茶后,她才解释:“我将人指使走了,杵在这里跟个木头一般,格外无趣。”
有人伺候的话,她还怎么向闻鹤证明自己瞎眼后有多麻烦?
他叹了口气,将茶杯填满:“行吧,我伺候你。”
还没等舒月有反应,他就接着说:“衣服都湿了,先脱了吧。”
舒月摸了摸湿透的袖子,不情愿地说:“袖口而已,不影响什么。”
“听话。”闻鹤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熟练地为她宽衣解带。
舒月又咬住下唇,瑟瑟不安地站在他面前。
刚脱下最外面的衣服,她就后退两步:“我饿了,想先吃饭。”
闻鹤面不改色,把她拉回自己的怀里:“吃什么?让厨子去做。”
她扬起下巴,神色中带上点昔日的傲慢:“要吃你做的。”
闻鹤叹了口气,疲惫地说:“行吧,但我今日很累,顶多给你下一碗面。”
舒月有心要满汉全席,却也不敢折腾太过,真把闻鹤惹怒,所以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闻鹤做完面,她才发觉吃面比吃饭要麻烦很多。
汤汁容易溅在衣服上,面条容易打到脸上,还没吃几口,脸成了小花猫,衣服也被弄脏。
闻鹤抢过筷子,无奈地说:“我喂你。”
就算有人喂,这顿饭吃得照样艰难,吃完后,舒月擦干净嘴,起身快步想要离开这里。
然后就因为走得太急,直接平地摔向了不远处堆放古玩的收藏柜。
第28章 沐浴
闻鹤手里还拿着筷子,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就看见舒月倒向柜子,然后听到了稀里哗啦的响声。
金钱消失的声音。
他不喜古玩字画,但架不住送的人多,摆在柜子里观赏总比放到私库里落灰要强,他就挑了几样比较喜欢的放出来。
这一柜子东西,是真的称得上价值连城。
闻鹤有点肉疼。
但他顾不上心疼,他扔下筷子后,赶忙将舒月扶起来:“有没有受伤?”
舒月靠在他怀中,感受一番后才摇头说:“应该没有,我不疼。”
她挣扎着爬起来后,才问:“我刚才撞到什么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摔坏了东西?”
闻鹤看向满地残骸,沉默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没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那还好。”舒月松了口气,“看不到东西就是麻烦,一个人生活都是问题,何况和你出远门?”
“你昨天不是说让我和你一起去严州吗?我感觉我这个样子,过去绝对会成为你的负担,要不还是算了吧?”
闻鹤之前的脸色还算正常,面上顶多带着点对舒月的关心。但听到这话后,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原先虚环在舒月腰上的手臂也瞬间收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你是故意的?”
舒月有些迷茫:“什么?”
闻鹤冷声将舒月今天做的事情全说出来:“故意折腾我,故意弄坏东西,然后再提起离京的事情,想让我回心转意。”
“我是很想让你放弃带我同行的想法,但我没做什么啊。”她不满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你不喜欢可以别来看我。”
闻鹤没再说话,而是熟练地将她搂进怀里。
舒月已经做好和他温存的准备,却在下一刻被他推开。
他嫌弃地声音从近处传来:“把衣服脱了,脏。”
一股子阳春面的味道。
舒月小声说:“我不知道衣服在哪。”
“洗澡,然后睡觉。”闻鹤揉了揉眉心,“把侍女喊来,让她伺候你。”
她又忍不住和闻鹤呛声:“你刚才还说由你来照顾我呢,这才多久,就不耐烦了?那你还想带我去严州。”
闻鹤听着她的牢骚,似笑非笑地打量起她:“那我接着伺候你?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不知你会不会害羞。”
舒月这才想起他要找侍女过来伺候的目的,但她不愿退缩:“我又看不到,我有什么可害羞的。能让你来伺候,以你现在的身价来说,我还挺荣幸的。”
不说现在闻鹤的从龙之功,就算之前,他也是父皇宫中最得用的太监,平日里只用指使别人伺候皇上,哪有亲手伺候人的时候?
闻鹤嗤笑过后,点头说:“行,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当然会满足你。”
大概是因为闻鹤有些爱干净,府中下人虽然不多,但热水一直备着,方便他梳洗沐浴。
一炷香的功夫,一切准备妥当,舒月也被扶了过去。
遮住眼睛的白纱在后脑勺系了死结,尾端垂到后背上,泡进水中,很快变得半透明。
闻鹤将它从水中捞起,扯动后询问舒月:“药敷了多久?”
舒月不确定地说:“中午抹的药?”
“那我就先给你拆了,洗澡不方便,而且如果有用,药效也早该敷进去了。”闻鹤说完,直接将纱布扯断,扔到了一旁。
舒月泡在水桶中,周身被上升的雾气萦绕,看东西仍旧不真切。
但蒙眼的纱布被扯掉的一瞬,她还是被不远处不算明亮的烛光刺到眼,疼得抬手捂住了眼睛。
“别碰。”总爱乱碰、乱亲她眼睛的闻鹤却阻止了她的动作,抓住她的手臂掰开后,打量起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泛着雾气,仍旧像是蒙了层灰。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受到惊吓,瞪得很圆,看上去有些灵动。
“抹得什么药?好像有薄荷,不觉得凉吗?”
大概是因为觉得舒月看不见,最近闻鹤对她的动作越发亲昵,这次更是差一点就贴了上来。
舒月攥紧拳头,努力藏起所有情绪,以免在闻鹤面前露馅。
闻鹤又笑了起来,呼吸间热气喷洒在她脸上,将舒月本就被水熏红的脸颊变得更红。
她后退一点,半张脸都埋进水里,小声说:“要不还是找侍女来吧?”
“刚才不还理直气壮地叫嚣吗?这就害羞了?”闻鹤再次逼近,“行了,都到这一步了,你也别想着跑,过来。”
他抓住舒月的手腕,疲惫地说:“我今日不想折腾你,洗完便去睡觉吧,朝堂之上……”
想到今天他们争吵不休的那些事情,闻鹤不由觉得头疼,对他们的意见实在太多,闻鹤懒得对舒月如数家珍,想了想后,归纳总结出四个字:“废物真多。”
舒月忍不住笑了起来:“至于吗?”
“若非如此,哪还轮得到我去东奔西走。”
是啊,但凡他们有用一点,又怎么会被闻鹤一个阉人爬到头顶?
舒月瞬间笑不起来了。
她老老实实由着闻鹤伺候,出浴时裹上宽松的衣服,踩在地板上积洼的水坑中,手忙脚乱地抓紧闻鹤。
闻鹤将她抱住:“又要摔?我记得你之前平衡感可没有这么差。”
舒月没回话,把刚出浴时溅到脸上的水珠全都抹到闻鹤衣服上后,才慢吞吞地说:“你把我抱回屋吧,我困了。”
从这里回到卧室需要走一段外面的路。虽然只有十几米,闻鹤还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后,才把人抱出去。
外面又飘起细雪,一轮弯月高挂在夜幕上,显得与世无争,格外清冷矜贵。
他仰头看了几眼,低声感慨:“今晚的月亮还算漂亮。”
舒月看了一眼后,又接着闭上眼犯困,随口说:“我又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