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有脖子上的掐痕。
把舒月带到主院的闻鹤听到这个消息后,头也不抬地吩咐过来报信的人:“把人送回林府。”
邱梨在府中大半年,笼络了不少人心,下人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犹豫着询问:“这会不会有点不妥?”
“我府上的大夫不中用,在关键时候总是消失,实在没办法让她好好养病。”闻鹤阴阳怪气一番后,接着嘱咐,“将我的原话递过去就行。”
意识到他正在怒头上,下人不敢反驳,应声后快速离开这里。
被他带过来的舒月正坐在他身旁,整个人柔弱无骨的倚在他的臂弯里。
她将两人的对话听完,听到关门声后,笑盈盈地询问:“找不到大夫,是林家做的?”
闻鹤声音平稳:“小伎俩,不足为惧。”
“是吗?”舒月的指尖在他胸膛上绕圈,笑盈盈地打趣,“你若受了重伤却无人医治,那可真是身家性命都系于他们了。”
闻鹤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也只是声音听上去还算平稳,实际上面沉如墨,早就怒不可遏。
他抓住舒月乱摸的手,沉声说:“今后不会了。”
舒月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把手抽出来后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闻鹤粗略估算后,笃定地说:“两个时辰。”
舒月藏好脸上的错愕:“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她不信闻鹤能在两个时辰内处理完这些烂摊子,这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跗骨之蛆,就算两天、两个月,都未必能妥善处理完。
但她不会反驳闻鹤,揭破他强撑的谎话,她只是无辜地询问:“所以我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情志内伤,忧虑过重,过度生气导致的暴盲……”
闻鹤又想起大夫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了。
舒月的眼睛没有问题,是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的这场眼盲。
不难治好,但需要解开心结。
她的心结是什么?可想而知。
“不能。”他扯下发带抵到舒月的双眼上,嗤笑着说,“当个小瞎子不好吗?”
他一如宫变后在琉玉宫的初见般,将她的双眼绑住。
现如今,舒月连那点微弱的光暗都分辨不了。
世界彻底跌入黑暗,舒月只能抓住闻鹤的胳膊,慌张地询问:“你要做什么?”
闻鹤的回答与他的动作不同,还算温柔:“以后我会成为你的眼睛,带你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可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听不出一点真诚,倒像是随口调侃,在对她冷嘲热讽。
舒月冷声拒绝:“不好。”
第20章 不用强迫自己讨好我
舒月脸色极差:“什么都做不了,你养我是打算当个笼中鸟?闻鹤,这生意太亏了。”
闻鹤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目光深邃地注视她许久,感慨一句:“你不像是皇宫里教养出来的公主,倒像是商贾出身的女子。”
舒月有些惆怅地说:“世人百态,皆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精于算计又不是什么坏事。”
“精于算计?”闻鹤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肆无忌惮地狂笑了起来。
什么精于算计的人,能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愁瞎一双眼?
舒月黛眉微蹙,不悦地抿起嘴,等闻鹤笑够后,她嘟囔道:“明明是你先说我像是商贾出身。”
“张口闭口就是生意、利益,难道我还说错你了?”
他将发带系好,蒙住舒月的眼睛后,隔着布料摸上去,低声说:“大夫会尽全力,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你不可能什么都指望别人。”
“先适应如今的生活吧。”
留下这句话后,闻鹤离开这里,去处理府上那些从未被自己重视的麻烦事。
舒月扯下发带扔到地上后,枕着胳膊躺到书案上,困倦地闭上眼。
无力感侵袭,她脑海中全是过往的片段,越追忆,越不知接下来的方向。
她似乎只能仰仗闻鹤,求他垂怜,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外面似乎又下雪了,书房的炭盆不足以抵御渗进来的寒意,舒月摸到闻鹤留下的披风,裹在身上后,才接着躺回去。
闻鹤回来的时候,刚推开门,细雪就被寒风卷进室内,甚至有一些落到了舒月披在身上的那件黑色披风上。
黑底白雪,格外醒目。
闻鹤关上门,缓步走向舒月:“想睡觉去就寝,别在这里待着。”
“我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根本没睡着的舒月仰起头,小声埋怨他,“还说什么给我当眼睛,全是骗人的谎话。”
闻鹤勾起嘴唇,无声地笑了起来,周身凝聚的血气似乎被冲淡一些。
他弯腰将舒月抱起:“行,我这就把你抱过去。”
将人放到床上后,他看向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大夫:“杵在那里做什么?我这里不缺摆件。”
“过来为她治病,这是你最后戴罪立功的机会。”他态度冷漠,毫不念旧情,“若治不好他的眼睛,近日的事情一一追究。”
大夫面如金纸,颤声说:“是。”
他伸出手为舒月把脉时,手抖不止,冰凉的指尖在她手腕上点了又点,惹得舒月忍不住皱眉:“恐惧没有用的,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治好我。”
大夫面露愁容,忍不住说:“姑娘,你这个病又不重,主要是你心里想不开啊,不然两天就能好。”
“想不开?”舒月有些错愕,随后冷下脸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鹤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正皱眉翻看账本,他看得聚精会神,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等大夫把话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在这边。
他盯着大夫看了片刻,等大夫察觉到他眼中的冷意,心慌意乱地想要道歉时,他打断大夫的话:“你仔细和她说。”
总不能僵持下去,没什么瞒着她的必要。
大夫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听到这话才松口气,拿袖子擦去额头的汗珠后,仔细和舒月讲起她的病情。
舒月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拧在一起,似乎再也无法舒展。
她的心结没办法解决掉,也无法释怀,大夫说再多也无法让她豁然开朗,只会让她愈发沉湎于痛苦中,难以自拔。
等大夫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她冷声吩咐:“我知道了,你先医治,旁的不用管。”
难怪闻鹤在自己面前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难怪她眼瞎后,闻鹤对自己的态度阴晴不定。
真可笑。
她都觉得自己可笑,到这份上,闻鹤居然还愿意理会自己,还真是难得。
薄薄的账本,却让闻鹤翻来覆去翻看了一个时辰。
等大夫走后,他才将账本合上,放进床头嵌入式的柜子里。
舒月紧闭双眼,坐在床上毫无动静。
闻鹤放完东西才看向她,伸手摸向她的眼尾,低声说:“夜深了,睡觉吧。”
舒月睁开眼:“你再凑近我一些。”
那双灰蒙蒙的眼中似乎倒映了他的脸庞,有一瞬他差点以为,舒月的眼睛已经恢复。
可惜只是假象。
闻鹤低下头:“怎么了?”
舒月抬起头,嘴唇碰到他的脸上,随后一点点移到了唇上。
纠缠间,她将闻鹤垂落在她手边的衣服紧紧攥在手中,以免指尖刺破掌心。
“行了。”等这个吻快要结束,闻鹤才打断她,他声音有些喑哑,“不用强迫自己讨好我,这么委屈自己,可就不像你了。”
“搞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舒月躺在床上,轻笑着说,“也不算亏,至少你长得漂亮。”
“你起初可不是这样的。”他还记得舒月当初有多嫌弃他。
但就算那么嫌弃自己,却还是为了萧佑向他服软。
闻鹤想起这件事,不满地箍住舒月的腰,把脸埋进她的肩膀:“睡吧,我明日还要入宫。”
“说起来,萧佑的日子确实很不错,现在已经能离开东宫,在前朝走动了。”
舒月想也不想地反驳他:“怎么可能?”
她本来是不遗余力地相信萧佑的,但想到玉玺的事情,她如鲠在喉,忍不住多想几种可能:“萧立祯要用他来彰显自己的气度?但萧佑图什么呢?”
没有再从她口中听到阿佑那么亲昵的称呼,闻鹤皱起的眉舒展少许,随口回应:“谁知道呢,可能是为了安稳舒适地生活,他看上去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舒月咬牙切齿地说:“他怎么能去讨好萧立祯!我费尽心思才将他推上太子之位!”
怒吼过后,她卸了力气,疲惫地说:“本宫呕心沥血,才……”
她这时才想到身旁的闻鹤,收敛怒意后,低声说:“我要见萧佑。”
闻鹤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皱眉审视着舒月:“萧佑的太子位,到底是怎样得来的?”
第21章 别闹,你让我好好睡一觉
这事也不算秘密,至少闻鹤有心去查,瞒不过他。
舒月便气喘吁吁地回答:“他生母早逝,在父皇诸多儿子中又不显眼,也没什么出众的才能。”
“如今成就,自然是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帮他闯出来的。”
她低声笑了起来:“皇家哪有什么亲情?我们本就是互相利用。”
闻鹤觉得他和舒月之间,似乎存在一点误会。
“数年努力顷刻消散,心血被人抛掷践踏。”他低声说,“你是因为这个而怒火攻心?”
才导致双目失明。
是他错估了舒月,也小瞧了她。
他还以为她怒火攻心,只是因为关心萧佑。
舒月这副模样不良善、不美好,甚至有些丑陋,却刚好对上闻鹤的胃口。
两人离得太近,幽香止不住地钻入他的鼻子里,闻鹤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紧紧搂着舒月,应和她道:“你无须在意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
“处理……”舒月突然想起他对自己说的两个时辰,“你处理好府中的事情了吗?明天不会又有人跑出来要为难我吧?”
闻鹤似乎又闻到了府中弥漫的血腥味,他弯起嘴角,温柔地说:“处理干净了。”
舒月不太相信他的话,毕竟摊子太大,林家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存在。
她犹豫地说:“是吗?我还是有点担心,我能去别的地方待着吗?”
闻鹤叹息后询问:“那你打算怎样?”
舒月见他没有直接拒绝,慢慢把狐狸尾巴露出来:“如果你找不到安置我的地方,我可以回自己名下的住所,我还是有几个靠谱的心腹,可以好好照顾我的。”
“呵。”闻鹤嗤笑出声,“然后你就躲得远远的,让我再也逮不住?”
他捏住舒月单薄的腰肢,冷声问:“你不会把我当成邱梨那种蠢货吧?怎么,我看上去很好骗?”
原来他也知道邱梨是个蠢货。
舒月勉强笑笑,不敢说话了。
闻鹤揉了揉她被自己掐过的腰,冷声叮嘱:“别动歪心思,府中的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不会再冒出来任何敢忤逆你的人,也不会有居心叵测的人接近你。”
她有点好奇:“怎么处理的?”
他微微前倾,嘴唇碰到舒月的耳尖,压着声音问:“你真的想知道?”
舒月已经习惯他的靠近,面不改色心不跳:“嗯,想。”
呼吸纠缠,暧昧丛生,闻鹤却难得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不解风情地对她说出实情:“杀干净了。”
她愣住了:“什……什么?”
“把不听话的全都杀了,剩下的人为了活命,恐惧于我,自然会好好做事。”
闻鹤遗憾地说:“可惜没有把邱梨一并杀了。”
当他杀上瘾的时候,邱梨已经被扔回林家。
虽然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但实际上却让她因祸得福,逃过一劫。
如果邱梨当时还在府上,闻鹤是真的会将她一起杀死。
屋里炭火正旺,闻鹤的怀抱也已经被煨热。但一股寒意从舒月心底冒出,让她冷得打战。
闻鹤行事乖张,一如他难以让人揣摩的性子。
在这样的人身边,让舒月想起一句用于君臣间的话:伴君如伴虎。
舒月心底这样想着,闻鹤恰时发出一声感慨:“可惜你的眼睛还没好,若不然,应该由你亲自去杀,这样,他们才再也不敢得罪你。”
“哦。”舒月敷衍地应了一声,“下次一定。”
闻鹤顺势答应下来:“一言为定。”
闻鹤不觉得自己的行事过分,他幼年时就为宫中贵人做些腌咸事往上爬,而后更是成为先帝手中的一把利刃,为他扫除所有碍眼的存在。
毁尸灭迹对他来说,就像人吃饭喝水一般轻松。
他说完这话,就搂着舒月睡了过去,第二天如常去上朝,然后为各种朝务奔波。
――
舒月在天亮后才睡着,在午时才被敲门声吵醒。
她缓缓睁开眼,在一片昏暗中,嗓音沙哑地询问:“谁?”
冬季未过,严寒未消,外面仍旧飘着细雪,站在门口的人却抬袖子擦起额头冷汗,小心翼翼地回答:“舒姑娘,我来为你针灸。”
舒月记得这个声音,是为自己治疗眼疾的大夫。
仍旧躺在床上的舒月吩咐他:“等会儿,找个侍女过来。”
他赶忙应声:“是。”
侍女进来为她更衣绾发,大夫就一直站在门口雪地里等候。直到她让人进来,才用冻青的手推开门,走进房里,向她请安。
寒风细雪卷进屋,吹凉了舒月原本泛红的脸颊:“今日何时?外面还在下雪?”
大夫谨慎的回答:“已经到了大寒,再有几天便过年了。今年雪大,瑞雪兆丰年,是好事。”
她惋惜地说:“怕不是雪大成灾,死伤无数。”
舒月还记得闻鹤带自己进宫时,他们在路上看到的景象。
“不用说吉祥话,过来针灸吧。”
她将手腕伸出,先让人请了平安脉,随后才进行针灸。
大夫将烛台举起,放在她眼前:“您能看到光亮吗?”
“能。”舒月态度漠然,“是火光,但我看不清你们。”
大夫想到闻鹤的命令,想起自己身家性命全系于舒月这双眼上的事实,忍不住叹息:“哎,还是得循序渐进。”
舒月才不理会他的心情,敲了敲太师椅的扶手,随口询问:“闻鹤昨天杀了多少人。”
他回想起昨日的惨相,足以将府中白雪尽数染红的尸体,神色悲怜,低声说:“十不存一。”
舒月莫名勾唇笑起来,轻声感叹:“那还真是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