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鬼魅地开了个缝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踏进屋内,趁着夜色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很快人影发现所找之物就静静的放置在衣匣旁的圆凳上。
人影刚拿起东西,受到震动,小小的银铃相碰,在安静的环境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我房间做什么呢?”
舒晏突然出现在门口,抱着手看着人影,语气没有丝毫意外之意,仿佛早就猜到此人会来。
人影动作一滞,有些惊慌的看向舒晏。
舒晏今晚糖糕吃多了现在渴得慌,出去寻了点水喝,回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偷偷摸摸进了自己房间。
舒晏把门推开到最大,外面的月光更多地照了进来,当然也看清了人影的脸。
一对弯弯的新月眉,迷人的丹凤眼内勾外翘,鼻子翘而挺,比起舒晏的娇美,此人更显妩媚。
“云袖,有事吗?”舒晏嘴角轻勾,对上眼前女子的视线,云袖从惊慌中回过神,强装镇定地把拿起的衣裙又放了回去,脸色也变得冷淡而厌恶。
“若你也喜欢这衣服,等我表演完可以借你的。”舒晏说。
云袖咬了咬下唇:“……不必了。”
“哦?”舒晏语调上扬,走近屋子拿起衣服看了看,“不过这是郡王大人所赠,因此我也不能把它送你了,不然怪罪下来可担待不起。”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谎,舒晏全然忘了自己还想把衣服给转手卖了的想法。
云袖扬了扬下巴,不再与舒晏多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快步走出了房间。
舒晏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云袖刚来这里的事情。
听闻云袖原是一边陲小国的公主,之前一直安分守己,朝廷也并未为难他们。不想有一日他们却起了歹心,和边疆部族勾结后欲造反,朝廷果断出兵镇压,王被斩首,整个国家也从地图上消失了。
而云袖从此以后也不再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被卖入奴籍,成了低贱之人。
由于东泰楼的几个舞姬陆陆续续或被买去做妾,或被夫家赎身,加上端午佳节将至,实在缺人。何泰便去奴隶市场买人,倒是一眼瞧中了云袖的相貌,本欲买下来,可云袖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甘做舞姬。
此时又有另一名寻芳阁的老板娘前来买人,也是瞧中了云袖,两人出的价格差不多,卖家便问云袖想去哪边。
原本任择一处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侮辱,可到寻芳阁的话做的可是红倌,不比东泰楼的清倌,只跳跳舞陪陪酒,是实打实要卖身的地方。
“谁人不是身不由己呢……”想到这里,舒晏摸了摸手上的衣裳,还是早日歇息吧,明日可不能出了差错。
端午这天,风和日丽,云卷云舒,多日不见这么好的天气了。
京城内原本卷着泥沙奔腾的河流,随着天气渐热也安静下来,变得愈发的清澈了。堤岸旁的树木连排成片,若说上头的枝叶在春日还算稀松,夏日已经浓荫一片,伴着微风簌簌作响了。
街市两旁的食肆商铺早已嗅到的换季的味道,换掉了厚实的冬衣,遮风的春裳,连那食物都逐渐偏向温和寒凉,不再是冬春里的使人发热之食了。
平康坊上行就是朱雀大街,何泰早早的就命人在这里搭建了一人多高的戏台,这里的选址十分不错,视野宽敞,夏风畅通无阻。戏台座西朝东,左边是崇仁坊有名的春雨茶肆,右侧则就是东泰楼了。而更妙的是紧临皇城宫殿,站那高大的城墙往这边看来,一览无余,表演尽收眼底。
再说说这戏台,宽圆的台面足有二十多尺宽,足够同时站下十余人共舞。脚下着力的地方都用结实耐磨的乌木拼接而成,底层有青石筑基,丝毫不用担心用力过猛会出现塌台的现象。
圆台正后方是一张巨幅水墨山水画,从两旁的红木高柱上方垂下。画中连峰形龙,森林葱郁,几百尺高的瀑布从高空坠落,飞溅的水花穿破云雾,站在画布旁边仿佛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飞溅声。
何泰很是满意这幅画,这是他软磨硬泡一位故人借出来的,世上仅此一幅,表演还未开始,圆台旁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对着画赞叹不已 。
东泰楼的下人们早早就醒了,除了要把楼里楼外给仔细打扫一遍外,还需挂艾草,洒雄黄,用五色的丝线包粽子,在刘主事的监督之下忙中有序,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舞姬乐伶们也梳洗打扮完毕,达吾提不放心又领着大伙儿排练了一遍,见大家都极其熟练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午时已到,戏台表演开始,百姓们早已把路围得水泄不通,台下站的多是平民,而四周凉爽的二楼坐多是有钱有权之人。
今日调来许多金吾卫维持秩序,就连严肃的侍卫们也一边站岗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几段唱功身段俱佳的戏曲开台,只见戏子步伐轻盈,身袭彩衣,纤纤玉指呈现兰花指往前一指,再往回一扣,浓妆墨眼下波光流转。徐徐几步,水袖一挥,婉转清扬的歌声唱尽了人生百态,却道不尽丝丝哀愁。
正当人们还沉浸在上一段表演中时,鼓乐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几个杂耍小伙翻墙而出,踩着两人多高的滚轮与高跷急急而行,忽而一个接一个空翻,技惊四座,观众连连喝彩,叫好不断。
春雨茶肆内坐满了人,其中有两名年轻男子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贵族气质,很是吸引人。旁桌的姑娘小姐们用圆扇遮了脸,看看那边的表演,又瞧瞧两男子,窃窃私语后偷偷笑出声,又互相调侃而羞红了双颊。
“司淮,去宫里看视野不是更好?”李云站起身,楼下人头攒动,比肩接踵,鼓掌声,高呼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李司淮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杯子:“既然要过热闹的节日,自然要到热闹的地方来了。”
李云笑道:“我看你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云哥此话何意?”
“来这里离舒姑娘更近一些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后又去找她。”
李司淮眉眼一弯:“你说她有趣,可却略坐坐就走了,我可什么没感受到,于是又去见了舒姑娘一次 。”
“感觉怎么样?”李云好奇的问。
“嗯……”李司淮晃着手里的茶杯,“确实有些特别。”
“不是有些,是很特别,你见过几人敢像她那样与我说话的?”李云摆摆手,不是很赞同李司淮的说法。
“我可不像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自然无从比较。”
李云一愣,听出李司淮是调侃自己,也不免笑了起来:“司淮,这话就不对了,我虽然喜好品酒赏舞,可去的都是正经的地方,并非那些不三不四之地。”李司淮笑着摇摇头。
说话间,楼下的胡人乐师达吾提已经上场,只见他带着镀金面具,怀里抱着胡琴,手指轻勾素弦,短短几个音就撞进了围观者的心底,还没等听众们反应过来,琴声急促起来,仿若奔腾的骏马疾驰而过,又如西域的狂风呼啸拉扯。
达吾提身后的舞者们随着乐声起舞,展现出不似中原舞姿般的舞蹈,一举一动都优雅有力。
“看!是舒晏!”随着一声惊呼,一个面带薄纱的黄衣女子飞身上了圆台的红木柱顶,赤脚轻踮,紧着一个高难度的下腰,腿一踢,手一晃,身上银铃叮当作响。
舒晏直起身,竟站在那窄小的柱顶原地转了几个圈,随着观众的惊呼喝彩,她脚步微顿,身量轻盈,翩若游龙,宛如惊鸿。
琴声时缓时急,舒晏的动作也时而轻柔时而快捷,在两根红木上舞来作去,上下翻飞。
一开始还自说自话窃窃私语的人们也很快安静了下来,只见舒晏眼波流转,嘴角噙笑,举手投足皆是异域舞姬的风情,她视线扫过众人,又扫过春雨茶肆,在李司淮座位处略微停留,然后抛了一个夺人呼吸的媚眼。
这下把李司淮旁桌的几个公子给激动得不行,尖叫着大喊舒晏的名字,还差点为舒晏看的是谁而争抢起来。
李司淮转了转手边的折扇,觉得那几人的反应有些好笑,忽然一道寒光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一把飞刀直直地扎进了那红柱高处,正是舒晏即将落脚的地方,李司淮眼里情绪转瞬即逝,不动声色地轻摇着纸扇。
舒晏注意到了,视线飞快地略过李司淮所在的方向,动作并没有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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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围观群众大喊“我爱黎明!我爱黎明!”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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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又是“嗖嗖”两声,两道寒光迅速地朝着舒晏落脚的地方飞去,舒晏只得边舞边打算从高柱上下来,她一个空中转身避开后面的飞刀,没想到那飞刀又接二连三地从暗处袭来。
舒晏身形灵敏柔软,避开飞刀后顺势在飞刀CHA/入的地方落脚,看起来竟似在那山河瀑布前飞舞一般。
一直埋头拨弦的达吾提此刻也抬起了,看到舒晏的动作后很快转了曲调,曲风转化使得群舞的姑娘们都愣了下,不过她们凭借着多年的经验还是按照之前练习的动作继续跳了下去。
观众们也发现了音乐和舞蹈的不同,若说之前看到的画面是大漠黄沙,此刻眼前则是高山流水,音乐起伏变化,翩翩仙子在谷中起舞,比起之前的热情妩媚,现在更加优雅轻灵。
何泰在东泰楼门口的躺椅上坐着,一手端了茶壶,一手顺着音乐在扶手上打着节拍,看上去很惬意,可却被对面画布上的反光晃了眼睛,心生疑惑。
坐在一边的阿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眯着眼仔细看着那边:“老板,那画上好像多了些什么……”
随着舒晏从高处踩着飞刀落到地面,那原本寒凉的飞刀被阳光照着,刀刃竟然如同那山河画中飞溅的水珠一般闪闪发光,不仅使得画上风景更加生动,连着站在舞台边也有了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一曲终了,众舞者弯腰行礼,台下的民众都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惊艳到了,短暂的安静后便是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嘴里不停地称赞着。
看到大家的反应,舞者们相视一笑,这么多日的付出终于是得到了回报,虽然有些小瑕疵,但是瑕不掩瑜,算得上圆满。
“好!好!”李云站在二楼大声喝彩,不断地为她们鼓掌,转眼却看到李司淮注意力没在舞台,而是垂了眼眸看着楼下,不免疑惑道:“司淮?你在看什么?”
李司淮扫视了下方的人群几眼后回道:“没什么。”
舒晏松了口气,她很累,光是为了避开那些飞刀就绷紧了神经,更别说要提着一口气站在那短小的刀刃上起舞了,一场舞下来比她陪了十个马大人还累。
“舒姑娘辛苦了。”下了戏台后,达吾提抱着琴走到舒晏面前,摘下面具后说道,那原本一直紧绷严肃的脸此刻竟然柔和了不少,看上去他很满意。
“……多谢师傅的教导和指点。”舒晏深呼吸了几口,稳了稳气息说道,她都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大鼓的声音,终于是顺利完成了。
达吾提轻轻笑了:“很高兴能和舒姑娘同台表演,我很期待下次的合作。”
“舒晏也是。”舒晏笑着行了礼。
“……”达吾提看了看那画布上的刀刃,本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提醒了舒晏一句:“舒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舒晏顺着他的视线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多谢师傅关心。”
“晏晏!”舒晏刚回到东泰楼就看到烟罗和蝶依走了过来,两人有些激动,“晏晏你跳得太好了!”
“你怎么突然加了个飞刀呀?这也太危险了。”蝶依有些后怕的说,”我看着都好担心。“
舒晏早已脸色通红,浑身是汗。她扯掉面纱后摆摆手示意两人先别说话,然后一屁股坐下咕嘟咕嘟灌了两杯水后才似缓过来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晏晏,你流血了?!”蝶依惊呼一声,指了指舒晏的左脸。
舒晏这才感受到脸颊上的痛感,抬手一摸,鲜血染了满指?。
“我去拿药箱过来!”烟罗很快反应过来往后房跑去,蝶依掏出手绢给舒晏擦了擦:“这是怎么搞的啊?是被那飞刀伤到的吗?”
应该是。舒晏轻轻搓着指腹。
“晏晏,你说实话,那些飞刀到底是怎么回事?”蝶依担心地坐在舒晏面前,一脸认真地望着她。
舒晏自己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垂了眸子,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那飞刀极快极准,看起来目标全都是自己,若猜测是何老板的竞争对手也说不通,为何针对自己呢?今日的表演除了东泰楼还有其他戏馆,大家都是合作表演,并非比赛,而且这还被皇城里的人围观着,若出了什么岔子,大家就都别想好了,老板们不会这么笨。
“……”舒晏轻叹一口气,算了先不想了。
“药我拿来了!”烟罗提着药箱进门,正欲给舒晏上药,就听到阿成的声音从远及近:“烟罗姐姐!烟罗姐姐!”
阿成踏进房看到烟罗忙喊道:“哎哟烟罗姐姐你在这里啊!马上到你表演了!快走吧!”
“烟罗快去吧,我给晏晏清理就行了。”蝶依接过烟罗手里的药瓶,烟罗点点头,有些担心地看了舒晏一眼:“我表演完就回来啊。”
“嗯。”舒晏冲她一笑,“擦伤而已,不用担心。”
“什么擦伤,这口子挺长一道呢。”蝶依蹙眉,看着舒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有些生气,“晏晏,你这脸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不会的。”舒晏笑着伸出手臂:“还记得以前我被烫伤的事吗?那时候手腕这里全是伤疤呢,现在不也好了?“
说着舒晏还举着手在蝶依面前晃了晃:“蝶依你看,是不是白白净净的。”
蝶依鼓了鼓小脸,拍掉舒晏乱晃的手:“真是的。”
半个时辰后,那边戏台上表演结束,民众们意犹未尽地散去,嘴里还不住地讨论着刚才那些精彩的表演。
何泰早就坐不住了,手脚并用地爬上台子,走近巨幅山水画前这么一瞧,嘴里发出阵阵哀嚎:“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阿成也看清了那画布上的东西,竟然是一把把飞刀,心里也疑惑起来,回头看到脸色铁青的老板在一旁捶胸顿足:“我要怎么向别人交待啊!”他那嗜画如命的老友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不然,这一幅画起码上万两黄金,若让他赔偿,不用老友扒皮,他自己就先一头撞死算了。
“老板,要不要问问舒晏?”阿成看老板身子都要瘫地上去了。
“舒晏?对,问舒晏……”何泰从地上一骨碌翻起来,提着衣摆朝东泰楼跑来。
此刻的舒晏洗完了澡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舒晏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梦里,直到响了三四遍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干什么?!”
“舒姐,老板找你呢!快去看看吧!”是小二阿成的声音。
“让他等着。”舒晏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听得阿成焦急的说:“老板他很着急,不是,是很生气,也不是,总之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