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本事一刀杀了我!”
“一刀杀了你?那多没意思,我就是想看着你的血一滴一滴,慢慢流干,看着你在我面前痛苦、挣扎,就像一条开膛破肚的鱼。”
纪棠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轻柔的嗓音,在欧阳虞听来却是催命的符咒。
“你到底要干什么?”又是歇斯底里的怒吼,这一次,不仅有恐惧,更多的是崩溃。
纪棠轻笑,伸手勾起欧阳虞的下巴:“很简单,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指证谢怀清。”说着,扯开欧阳虞眼上的黑布,“把你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全说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欧阳虞双瞳闪烁,怔怔地看着纪棠,如果她指证了谢怀清,那么就意味着她也跑不掉。然而,若是不答应,她现在就会死。
“怎么?不答应?阿芜……”
“不,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纪棠嘴角弯成一个月牙:“阿芜,给她止血吧。”
“是,公主。”
阿芜解开绳索,欧阳虞像一滩泥滑落地面,待包扎好伤口,才扶着椅子缓缓站起,站起的同时,抽出了藏在脚踝的一把短匕。
“带她回京,交给都察司。”
“是。”
纪棠转身出门,欧阳虞突然发疯一般冲上去:“毒妇我杀了你!”然而,还未近身就被阿芜制住,袖中匕首哐当落地。
纪棠垂眸看了眼那短匕,抬脚走到欧阳虞身边,轻声:“欧阳姑娘难道忘了,还欠着我两条命?”
欧阳虞睁大双眸:“你什么意思?”
“上一世,我怀着身孕让你得了逞,这一次,可没有那样好运气了。”纪棠捡起匕首放回她手中,“劝姑娘三思,欧阳家,再经不起折腾了。”
说罢,不顾欧阳虞震惊的眼神,径直离去。
第66章 老夫人去世
妙春楼劫掠私贩人口一案在京兆府升堂审理, 吸引了大批百姓前来围观。从午时开审,到审理结束,共历经两个时辰。
在确凿的罪证以及受害人指证下,以谢妙春为首的妙春楼私贩人口团伙最终承认了罪行。期间, 愤怒的老百姓数次欲冲上公堂,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由于该案案情重大, 受害人数众多, 且事实清楚罪证确凿,是以,京兆府当堂宣判。
谢妙春及妙春楼相关主犯共四人,全被判处绞立决, 其余从犯五人判处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判决一出, 围观听审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很快,暮色降临, 城西依旧灯火璀璨热闹繁华, 只有妙春楼, 无声无息, 黑洞洞一片, 不少行人在楼前驻足,议论。
谢怀清站在晓月楼一窗前, 冷厉的视线越过重重楼阁, 望向矗立在黑夜中的妙春楼, 手中酒杯因紧握而微微颤动。
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母报仇天经地义,既然他们想让他死, 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雅间的门被推开,魏汉林阴沉着脸走进来, 关门转身:“昨日的事,是你安排的?”
谢怀清晃了晃酒杯,不慌不忙回头:“不知父亲所指何事?”
“你心知肚明!”魏汉林几步上前,“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她可是你亲祖母!”
“我没有祖母!她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父亲难道忘了,我说过一定会替母亲报仇。”
魏汉林突感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扶住旁边的桌案,沉沉吐出一口气:“我的话,你一点没听进去,你这是害人害己自毁前程!”
“我不在乎,只要能替母亲报仇,折了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魏汉林颓然坐下,暗暗叹气,“我答应过你母亲,会让你认祖归宗,侯府世子的位置也会是你的,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谢怀清沉沉一笑:“这么多年了,父亲做过什么?不过是在逃避责任罢了,如今连妙春楼都保不住,姨妈也被他们害死了!”
说起谢妙春,魏汉林想起什么事来,走去门边望了望,压低声音:“你姨妈私贩人口一事,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知道又如何,父亲以为,区区一个妙春楼,能替谢家挣下多大的家业?”
“你真是疯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谢怀清却是无所谓,走到桌边去倒酒:“妙春楼不在我名下,我也从未参与过私贩人口一事。”
“如今妙春楼被封,你姨妈判了绞立决,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吗?”
“孩儿脱不了干系,父亲也脱不了干系,别忘了,妙春楼可是父亲出资开办的,若真的追究起来,就连永安侯府也脱不了干系。”
谢怀清喝了口酒,看了看魏汉林逐渐变色的脸,继续道,“据我所知,京兆府欲将此案移交刑部……”
魏汉林心中一凛,移交刑部,意味着就要进一步查下去,一旦牵连了永安侯府……魏汉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而这一切,都拜您的好儿子,和前儿媳祁阳长公主所赐。他们不但容不下母亲,也容不下姨妈和我!难道,父亲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谢家赶尽杀绝吗?”
谢怀清,是懂得拿捏人心的,只见他慢慢靠近,再次开口:“将来,父亲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我的母亲?”
魏汉林双手紧紧抓着袖襟,猛地抬起头来:“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父亲莫急,孩儿教您。”
……
一夜风平浪静,魏老夫人依旧没有醒来,魏家人轮流值守,一刻不敢松懈。
天色大亮,魏叙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青松院,吃了点东西稍作歇息后便叫阿巳把莲心找来问话。
昨天一天手忙脚乱,未来得及细问,可是祖母到底是怎么掉进湖里的,必须问个清楚。
一刻钟后,莲心低着头进了书房,接触到魏叙凌厉的眼神,连忙跪了下去:“都怪奴婢没有看好老夫人,请世子爷责罚。”
“祖母是如何掉进湖中的?将前日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是。”莲心缓缓直起身来,细声道,“前日午后,奴婢正伺候老夫人午憩,前院来人说宫中有内侍来传话,老夫人便把人请了进来。那人说,长公主生辰邀老夫人去南湖游湖。可奴婢记得世子爷交代过近期不让老夫人出门,可那内侍说,长公主有令,一定要把老夫人请去……”
“然后呢?”
“老夫人就带着奴婢随那内侍去了,到了南湖……”莲心垂下头,眼神有些闪烁,“到了南湖,果真见到了长公主,那船上还备好了酒菜,老夫人很高兴,便与长公主喝了几杯酒。后来,老夫人说有些头晕,便走到舱外去吹吹风,谁知,谁知那阑干不结实,老夫人刚一靠上去就掉进了湖里。”
说罢,小声抽泣起来。魏叙食指敲击着桌案:“可有虚言?”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抬眼看了看,继续抽泣,“是奴婢没有照看好老夫人,若是奴婢劝着些不让老夫人喝酒,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下去吧。”
“是。”
魏叙闭眼靠在椅背上,纪棠的生辰他是知道的,她与祖母一向可亲,生辰日邀老太太同游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不该让老人家喝酒。
前阵子欧阳虞告诉他不要让祖母出门,结果偏偏就出了事,当真是纪棠将祖母叫出去的?
想了想,对阿巳道:“派人去南湖查一查前日的事,找到老夫人落水的船,仔细问一问。”
“是。”
阿巳前脚刚走,兰和院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世子爷,老夫人不好了,侯爷让您快去。”
魏叙一听,忙起身而去。
到了兰和院,大夫正在诊治,永安侯兄弟俩守在榻边,其余人都在屋外等候。待撤了针,大夫摇摇头,将魏汉林叫出去。
“老夫人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怕是,撑不到今晚。”
众人一听,无不哭泣。魏汉林双目一红,深吸了几口气,镇定下来后,叫魏汉卿先去备办后事。
这时,屋里传来呻|吟声,众人走进去,只见老太太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嘴唇不停蠕动。
“母亲,您有什么话?”魏汉林跪在榻边,倾身上前。
“都怪我……不该逼你娶孙氏……这都是报应,报应……”说着,眼角流下泪来,“到了那边,我会去找她,找她,跟她赔不是。”
她,指的是谢晚吟。魏汉林忍不住哭起来:“母亲,您别说了,别说了。”
老夫人头侧了侧,看向孙氏:“是我,对不住你……”孙氏在一旁,神情木讷,双眼呆呆地望着某处,没有一丝生气。
随后,老太太又把几个孙子孙女招至床前,一一嘱咐。
魏琅哭得最伤心,整个人扑在榻上,哇哇大哭,其余人,或小声啜泣或默默流泪,无不凄怆。
世间生离死别,不外如是。
末了,魏老夫人又将屋内众人扫视一圈,喃喃道:“棠棠呢,棠棠去哪了?”
王氏忙唤来一个小厮,吩咐道:“快去宫里请长公主。”
……
暮春时节天气多变,方才还一片晴朗的天空此时汇聚起大片乌云,不一会就响起了闷闷的雷声。
纪棠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往宫外赶。走到半路,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车顶,更加心烦意乱。
“阿芜,再快些。”
“公主,您还怀着身孕,不能再快了。”
纪棠坐在软垫上,一手托着腹部,满脸焦急:“没关系,我撑得住。”
朦胧雨幕中,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往永安侯府跑,终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下车之时,正好见两个小厮出来挂白灯笼。
纪棠疾步往前走,阿芜连忙撑伞跟上。
到了兰和院,只听得一片哭声,进了屋,魏老夫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已没了气息。
祖母的最后一面,终是没见到,心中一阵抽痛,眼泪也夺眶而出,纪棠觉得胸口像被堵住般,喘不上气来。
“公主,节哀。”阿芜担忧地上前扶住,生怕她一个没站稳跌倒。
纪棠拂开阿芜的手,缓步朝前走,还未走到榻前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魏叙像一堵墙立在她面前,发红的双眸冷冷垂下:“长公主若是来吊唁,还请去前厅。”
“让开。”
魏叙不动,直愣愣看着她。
“我叫你让开。”纪棠双眸含泪语带怒气。
魏暄见势不对,忙上前:“大哥,长公主在祖母身边多年,让她送祖母最后一程吧。”
魏叙知道,他不该拦着她,可是,倘若真的是她把祖母叫出去却没有护祖母周全,叫他如何释怀。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相让,纪棠淡漠道:“魏世子是想与我动手吗?”
她神情冷冽地看着他,似要将他冰封吞噬,他知道今日若是不让她见祖母,她真的会和他动手,魏叙闭眼呼气,终是侧身让开了道。
屋外雨势渐大,掩盖了一切悲痛的声响,纪棠在老夫人榻前跪了半个时辰,因伤心过度体力不支险些晕倒,程苒把她送到玉棠轩歇息。
屋内灯火恍惚,屋外雨声凄厉,想不到时隔近三月,再次回到这里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小腹传来一阵隐痛,纪棠想起身,却不敢动弹。
“阿芜……”
“公主。”阿芜端来一杯水,“您感觉如何?”
“我肚子有点疼。”
“这可怎么办?我去找唐神医。”
“好,快去快回。”
阿芜开门出去,纪棠躺在床上吐纳调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还以为是阿芜和唐萧来了,睁开眼,却看见魏叙走了进来。
她缓缓撑起上半身,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支着床榻。
“魏世子,有事么?”
他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脸色不好,双唇也失了血色,明明想问“你没事吧?”
话到嘴边却成了:“长公主身娇体贵,跪了这么一会就支撑不住了?”
纪棠微微弯了弯唇:“魏世子有事说事,无事请回,我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我来是想问你,前日,是否是你将祖母叫出去?”
“如果我说是,魏世子要如何?杀了我么?”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魏叙袖中双拳紧了紧,嗓音漠然:“微臣不敢,您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只有您掌他人的生死,他人哪敢动您一根毫毛呢?”
腹中痛感渐甚,纪棠深吸了口气:“你先出去。”
“这里可是永安侯府,当初您千方百计要离开魏家,该出去的是长公主您吧?”
好,她走……
纪棠按着腹部下榻,一步一步往门边挪,魏叙上前拉住她手臂,红着眼质问:“长公主还未告诉微臣,前日可是长公主叫祖母出府?”
纪棠猛地甩开他的手:“不是!魏世子满意了吗?”言罢,扶住了一旁的桌案,突觉浑身发冷,腹中绞痛,似有什么东西从双腿|间流下。
魏叙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偏头看了看,蹙眉:“你怎么了?”
“公主,唐神医来了。”
阿芜推门进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几步跨到纪棠身边将她扶住:“公主您怎么了?”
唐萧沉声:“快,抱到床上去。”
魏叙呆住了,方才她站立的地方,触目惊心一滩殷红,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唐萧,帮我保住他,帮我保住他……”纪棠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求求你,保住他。”
“你别激动,我会尽力的。”唐萧快速打开药箱,抽出银针来下针,“别激动,深呼吸。”
她说,保住他……魏叙立在那里,全身麻木如遭雷劈,胸中蓦地一阵抽搐,仿若全身魂魄被抽离。
“公主有孕两个多月了,魏世子不知道吗!”阿芜朝魏叙怒吼,抽出剑来抵住他脖颈,恨不得立马将眼前这个男人大卸八块。
“阿芜,把他带出去。”唐萧头也没回地道。
阿芜压下怒气,将脸色煞白仿若木雕的魏叙拎了出去。
回廊外,大雨滂沱,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第67章 恩义两绝
魏叙坐在玉棠轩的回廊上, 像一尊剥离了魂魄的躯壳,屋内传来纪棠的哭声,每一声都扎进他心脏深处,叫他无法呼吸。
那殷红的血液不停在他眼前闪现, 麻木的指尖微微颤抖, 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害怕。
忽地, 脑子里闪过一副画面,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大着肚子倒在血泊中。像火光,一晃而过,却烙下了深刻的痕迹。
那画面太真实, 仅仅一瞬已让他心如刀绞, 仿若亲身经历过一般。再试着去回忆,头痛欲裂却想不起更多。
“吱呀”一声门开了, 魏叙猛地站起想要进去, 唐萧伸手拦住, 语气不善:“她不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