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叙(重生)——踏枝子 【完结】
时间:2023-06-11 23:08:50

  魏叙怔了怔,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匕放在她手上:“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说着,拔出匕首,握住她的手,将匕尖对准自己的心脏,缓缓刺了进去。
  纪棠眸子闪了闪,手一抖,就见鲜血从他胸口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襟。
  魏叙闷哼一声,双眼却一刻未离开她的脸。
  “棠棠……”他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消气了么?”说罢,眉心深深拧了起来。
  纪棠心中一慌,撒手转身:“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换回我孩子的命?”
  “不。”他低声下气,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只要你能原谅我,我情愿……把命给你。”
  “我不要你的命。”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中泪水,“我说过,你我恩义两绝,还请魏世子往后不要再来找我。”说罢,上了轿辇。
  魏叙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襟,却抓了个空,眼前越来越模糊,终是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站在远处的阿巳慌忙跑上前,才发现他胸口插了把匕首。
  “世子爷,您这是何苦!流了这么多血,是不要命了么!”
  听不见阿巳在喊些什么,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目光追随着她的轿辇,直至陷入一片黑暗。
  回到昭和宫,纪棠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她手上还残留他心口流出的血迹。
  适才在大理寺,她一连捅了谢怀清三刀,未有丝毫犹豫,可当他握着她的手刺进他胸膛的那刻,心头一阵慌乱,竟下意识将匕首偏离了半分。
  那日在魏家,如果不是他连声逼问,她的孩子说不定能保住,她应当恨他才对,为何要对他手下留情呢。
  “公主,陛下来了。”阿芜在外面道。
  “知道了。”
  纪棠整理好情绪,洗掉手上的血渍,换了身干净的襦裙后走出寝殿。
  这半个月来,宋宜璟几乎每天来昭和宫,他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却不知道,她这条命本就来之不易,又怎会轻易去死。
  “阿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宋宜璟将手中的锦盒递给纪棠,纪棠打开来,是一只兔子形状的糖人儿,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林公公专门派人去宫外买的,阿姊快尝尝。”
  纪棠轻轻咬了一口,很甜。
  “记得小时候,母亲会做这种糖人,咱们姐弟两个总是抢着吃。”
  “是啊,我每次都抢不过你啊。”
  宋宜璟笑着坐下,抬手倒茶:“阿姊今天,去了大理寺?”
  纪棠淡淡“嗯”一声:“我与谢怀清有些私人恩怨,在他死之前,总要清算清算。”
  “那……永安侯府那边,阿姊想如何处置?”
  他指的是魏汉林唆使莲心诬陷她一事,纪棠缓缓转动着手里的糖人,有些犹豫不决。构陷皇族其罪当诛,她随时能将魏汉林甚至整个魏家治罪,可是祖母尸骨未寒,她不能这么做。
  “让我想想。”
  “阿姊若是下不了这个决心,这件事就交给朕吧。”宋宜璟轻轻吹着茶汤,语气淡淡,他那可怜的小外甥,他得替他报仇。
  纪棠低头吃着糖人,抿唇:“说到底是谢怀清在背后捣鬼,不要牵连无辜。”
  “放心,我有分寸。”
第69章 三跪九叩
  魏叙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见她初进侯府怯生生唤他,梦见她偷摘梅子酸掉了牙,梦见她撑着骨伞走过青石路,梦见她头戴花环躺在柳树下。
  最后, 停留在她穿上嫁衣嫁他为妻, 年年岁岁白首不离。
  这个梦太过美好, 他想一直这样睡下去, 永远不要醒来。
  夜色深沉,玉棠轩的烛火燃了一支又一支,榻上的人却始终不见动静。孙氏在一旁哭红了双眼,不停唤着魏叙的名字。
  “不是说没有伤到要害吗, 怎么三天了还不见醒来?”
  魏暄叹口气:“虽说没伤到要害, 但大夫说失血过多,也不知要昏迷多久, 母亲回去歇着吧, 我在这里看着大哥。”
  “叫我怎么睡得着……”孙氏呜咽着, “死的死, 伤的伤, 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呢。”
  “大哥会好起来的,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
  魏暄不知说什么, 只能尽力宽慰。长公主小产, 此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永安侯府的劫难,只怕还在后头。
  孙氏回到自己的院子,愣愣在烛火前坐了一夜。翌日一早, 换了身明灰色直领对襟褙子,梳好发髻, 坐着马车出了门。
  初夏日暖,昭和宫里一片绿意葱茏。吃完早膳,纪棠坐在花园里看书,一个内侍急匆匆来报说永安侯府大夫人在宫外求见。
  纪棠盯着书上,眼也未抬:“不见。”
  内侍有些为难:“奴才已经说了,可魏大夫人说她就跪在宫外,直到长公主肯见她为止。”
  “那就让她跪着吧。”
  “是……”内侍看了纪棠一眼,告退下去了。
  虽说还不到盛夏,正午的日头还是有些烈的,孙氏跪了两个时辰,汗水湿透了衣衫,有些摇摇欲坠。
  一个内侍上前道:“魏大夫人还是回去吧,长公主不会见您的。”
  “没关系,公公不用管我。”
  内侍摇摇头走开了。
  很快到了酉时,遥远的天穹斜阳尽染。孙氏跪在宫门外,勾着身子左摇右晃,双手用力撑着腿部才没有倒下去。
  “魏大夫人,这天都快黑了,您还是回去吧。”
  “长公主真的……不肯见我?”孙氏张了张嘴,嘴里又干又燥。
  “公主不会见您的。”
  孙氏看了看天,又垂下头去,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内侍见状上前扶住,孙氏借力缓缓站起,只觉膝盖处酸胀麻木,疼痛不已,两条腿仿若已不是自己的。
  “夫人能走吗?”
  “能走,多谢公公。”
  内侍放开手,孙氏险些跌倒,弯着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勉强迈开步子。春瑶跑上前去,将孙氏扶上马车。
  “夫人近来身子不就不好,跪了一天,夜里又要疼得睡不了觉了。”
  “没事,咱们明日再来。”
  “公主不会见咱们的,夫人还是……”
  “啰嗦。”
  春瑶见孙氏生了气,只好噤声不语。
  夜里,魏叙醒了过来,勉强吃了点稀粥又昏睡过去,偶尔睁开了眼,却是迷迷糊糊的。孙氏让人守在榻边,一刻也不敢离身。
  第二天,继续去皇宫门口跪着,纪棠仍旧不见。就这么跪了三天,直至双膝跪出了血水,两条腿水肿发涨,才终于进了昭和宫。
  因跪得太久,完全无法行走,孙氏是被人抬进去的。到了前殿,两个内侍把人架到了纪棠面前。
  “罪妇,叩见长公主。”孙氏摇摇晃晃跪下去,当双膝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纪棠抬眼看了看,细细把玩着手里的玉簪:“魏夫人找本宫有事么?”
  “罪妇,是来给长公主赔罪。”说着又磕了个头,哽咽道,“罪妇有眼无珠,犯下大错,今日特来赔罪,任凭长公主,处置。”
  “任凭本宫处置?”纪棠笑了笑,“那好,阿芜,拖下去杖毙。”
  “是,公主。”
  阿芜抱了抱拳,就要上前,孙氏哭喊道:“长公主要杀了罪妇,罪妇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公主能原谅叙儿,他真的是无心的呀。”
  “原谅他?那本宫的孩儿呢?就白白丧命了么?”
  “长公主把罪妇的命拿去,罪妇愿意折了这条命,替叙儿赎罪。”孙氏一面磕头,一面哭泣,听来倒有几分令人动容。
  纪棠将玉簪夹在指间,匀匀转动,顿了片刻才道:“你的命,不值钱。”
  孙氏怔住,缓缓抬起头来:“只要公主能原谅叙儿,任何条件,我们都答应。”
  纪棠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道:“那就让他,从正阳门起,三跪九叩到我面前,少一步都不行。”
  “这……”孙氏呆了呆,“叙儿他受了重伤,这样他会没命的。”
  “魏夫人不是说,任何条件都答应吗?该不会是愚弄本宫?”
  “不不不,罪妇不敢。”
  “那本宫可就等着。阿芜,送客。”言罢,径直出了前殿。
  “魏夫人,请吧。”阿芜扬了扬手中的剑,语气不善。
  孙氏试着起身,试了半晌也未站起,阿芜无奈,只好又叫人将其抬出去。
  ……
  此时,天色已暗,玉棠轩内烛火跳动,魏襄端着药碗从里间出来,就见孙氏在春瑶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魏襄忙放下药碗将孙氏扶到椅子上坐下,春瑶掀起孙氏的裙褥,只见两条腿都肿胀起来,膝盖处更是血糊糊一片。
  若不及时处理,这两条腿就废了,魏襄抽泣两声,忙叫春瑶去请大夫,又叫丫鬟打一盆清水来。
  “母亲见到长公主了?”
  “见到了。”孙氏双手撑着木椅,缓缓往里挪了挪,疼得嘴里“嘶”一声。
  魏襄见了心疼不已,回身去拿了干净的棉帕,蘸着清水,小心翼翼擦拭膝盖周围已干涸的血渍。
  待血渍清理完毕,大夫来了。又是一通清洗、上药、包扎,待两条腿处理完,孙氏已疼得满头大汗。
  “大夫,我母亲的腿……”
  “若是再晚些,夫人这两条腿可就保不住了。”大夫将药方交到魏襄手上,“此药活血通络消肿止痛,早晚煎服不可马虎。只是……”
  “只是什么?”
  “腿部已有经络坏死,又伤了髌骨,哪怕痊愈了,也不可能恢复至往常。”
  “大夫是说,我的腿以后不能走路了?”
  “不不,只是行动不如以往便利,而且,会留下病根。”
  孙氏眸子暗了暗:“多谢大夫,春瑶,送大夫出去吧。”
  “是,大夫请。”
  待屋内只剩两人,孙氏低低道:“只要能替叙儿求得长公主的原谅,这两条腿哪怕废了也值得。”
  “母亲。”魏襄蹲在孙氏旁边:“长公主说了什么?”
  “长公主说……让你大哥,从正阳门,三跪九叩到她面前,她就原谅你大哥。”
  “这如何使得,大哥重伤未愈,这不是让他去送死么?”
  “我去。”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两人转头,只见魏叙一手抚着心口,病恹恹靠在门边。
  “大哥。”魏襄起身走上前去将他扶住,“你怎么起来了呢。”
  “母亲……她当真,如此说?”魏叙眼中闪着光芒,步态蹒跚地走到孙氏身旁。
  这短短一段距离,已让他浑身颤抖,冷汗直发,遑论从正阳门跪拜到昭和宫……然而,哪怕是面上毫无血色,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欣喜。
  孙氏叹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魏叙舒了口气,她肯提出条件,那么他就有希望,而不是终日浑浑噩噩没有方向。
  翌日,天未亮,魏暄就过来玉棠轩,替魏叙洗漱穿戴。两人到正阳门时,一片霞光刚好略过角楼上方。
  “大哥……”魏暄搀扶着他的手,面露担忧,“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我怕……”
  “不,这是我唯一的机会。”魏叙定定看着前方门楼,气若游丝,“哪怕是死,我也要去……”
  魏暄眉头紧锁,扶着魏叙一步步朝正阳门走过去。到了门楼下,魏暄缓缓放开了手。
  魏叙朝昭和宫的方向望了望,嘴角露出笑意,而后站直身体,行三跪九叩之礼。只见他缓缓跪下,将双手交叠举至头顶,叩拜三次之后站起。
  再向前走三步,继续跪地,叩头……
  于常人而言,三跪九叩并不难,但让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行三跪九叩之礼,无疑是一种折磨。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能牵扯到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魏暄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穿过正阳门,踏入长长的廊苑。
  “大哥……”
  见他晃了一下,魏暄伸手去扶,魏叙摆了摆手,道:“无妨……”
  说着,又向前走了三步,跪地,叩头。他微微喘着气,苍白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每磕一个头,都用尽全力。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渗出,一滴滴汇聚,沿着面庞滴落。
  起身时,因刀口牵扯,不得不用手捂住心口。
  魏暄心急如焚,不禁喊道:“大哥,咱们回去吧。”
  魏叙却不理会,继续朝前走,昭和宫并不远,他一定能做到。待穿过廊苑,前身后背已湿透,微微靠在魏暄身上喘了口气,继续行礼。
  而此时,纪棠坐在昭和宫前殿,手里捧着茶盏,等待着那道身影的出现。
  “公主,魏世子过了廊苑了。”阿芜上前道。
  纪棠淡淡“嗯”一声,轻挑秀眉:“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踏进我昭和宫半步。”
  过了廊苑,是一座石拱桥,魏叙抬腿走上石阶,虔诚重复跪拜的动作。毕竟重伤未愈,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好容易走过石桥,只觉得心口一阵濡湿,低头一看,衣襟上渗出了血渍。
  “大哥!”魏暄见状,焦急万分,“别跪了,你会没命的!”
  “没命,我今日也要,见到她……”
  说罢,不顾崩开的伤口,继续朝前走去。
第70章 梅子熟了
  皇宫里, 宫女内侍来来往往,看见魏叙,无不驻足侧目。
  听说,为了挽回长公主, 永安侯府世子从正阳门一路跪拜进宫, 只是, 看这样子, 怕是撑不到昭和宫。
  日头渐渐升高,金色暖阳下处处繁花似锦草木葱葱,一派初夏的热闹光景。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昭和宫的琉璃瓦在日光中闪闪烁烁。魏叙惨白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
  再一次缓缓下跪, 叩头, 直起身来,双腿却像是被巨石压着, 怎么也提不起来了。他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 不禁急红了眼。
  眼看就要到昭和宫了, 他不能功亏一篑。魏叙双手撑住地面, 将全身的力量都汇集到了腿上, 先支起一条腿,再缓缓支起另一条。最后在魏暄的帮助下才勉强站了起来。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魏暄别过头去, 不忍再看。
  昭和宫的门开了, 魏叙欣喜地抬起头,却见阿芜走了过来。
  她一眼望见心口上那片醒目的红,没想到, 魏家世子竟是个痴情种。可惜,照他目前的状态, 走不到昭和宫就会死在路上。
  “魏世子,我派人送你回去。”
  “姑娘,这是何意……”魏叙眼神已有些涣散,“我明明,就快到了。”
  “再往前走,你会死的。”阿芜指了指他心口,“还是回去止止血吧。”
  “不,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她。”言罢,一把推开魏暄,继续往前走,可刚迈开步子,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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