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进展也并不慢的调查,实在是让任阮惊喜。
她静静地站在阶下,等待着楚询最后的定夺。
调查进展到这里,整个案件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水落石出了。
衙察院这边的结果显示,生前囚禁受害者,而后杀死囚禁受害者帮凶之人,都出自慈禧宫。
而大理寺的调查中,这藏尸和打造罪物的地方,又是在太液池为太后圣寿节所建造的祭祀之堂。
要知道,在太液池的工匠,基本都是由太后的母家――贾家为贺太后寿辰而进献入宫。
可以说这些围绕在太液池边,几乎将整个廊桥与皇宫各处耳目隔开,从而打造出最佳犯罪场所的嫌疑帮凶人群,都是太后的人。
所以,楚询这一次会给太后定罪吗?
还是像当初玉芙公主与梦柯姑姑的案件一般,草草混乱地错棺盖论着收场?
第133章 留堂
◎还给他一个真相吧。◎
及从御书房高阶下来时, 傅重礼放慢了脚步,等到后面娇小的少女并肩,才悠悠继续迈开步子。
“郡君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啊。”
“倒也谈不上满意。”
任阮心念一动, 仿佛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不是很平常的结果吗, 傅大人?”
“还是说您以为, 我的期待会是什么样子?”
傅重礼故意皱起眉头, 做出一副仔细思虑的模样:“依照郡君的性子,难道不该期盼着圣上即刻下令,彻底封锁慈禧宫禁足太后, 将其中的宫人都拉出来问罪么?”
“可是太后不是在除夕那晚, 就已经被圣上变相禁足了么。”
任阮也故意皱起眉,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傅大人,您身在前朝,难道不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若是拔除时太用蛮力,是会将人一并拖进泥土里去的吗?”
“圣上能够默许我们继续查下去,弄清楚受害者的身份和亲手杀死她的人, 而不是直接寻一个替死鬼潦草结案, 已经很不容易了。”
任阮故意气他,本想老成地想拍拍他的肩膀, 却发现够不着,只得象征性地拍拍胳膊。
“傅大人,有些东西, 你还需要好好悟一悟啊。”
她拍完, 双手一背, 留下一个仿佛看破一切的高人背影,飘然而去。
被落在后头的傅重礼在原地一怔。
半响,他才挑着眉,白皙的手指抬了抬,按上方才少女拍过的衣袖。
有些日子不曾好好接触,这位任姑娘,当真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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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阮上半身故作高深,下半身藏在长长裙摆里的双脚,却是将长长的台阶“嗒嗒嗒”下得极快。
几息之间她便转过殿角,拉着平安窝到墙后,有些喘着气儿道:“怎么样,把那个姓傅的甩掉没有。”
“甩掉了甩掉了!”
平安将探出去的头缩回来,用力点头,“傅大人这会儿还站在御书房大门口,不知道发什么呆呢。”
“那就好。”
任阮抚抚胸口,语速很快地将方才在御书房听来的进展给平安复述了一遍,随即叮嘱她,“你现在就去寻吾十九,带着金吾卫再到太液池那里好好查查。”
“还有大理寺从廊桥祭祀堂里取来的那些证物,也都让吾九九好生检验过,不得有误。”
平安点头如捣蒜,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拉住任阮,有些担忧:“姑娘,您确定圣上的意思是叫您再回御书房说话吗?”
只是一个眼神和颔首,若是会错了意思,自家姑娘岂不是要撞得一个擅闯御书房的罪名。
搞不好,一个意图刺杀的帽子都得扣下来。
不是她草木皆兵,只是近来身边危机险境一重接着一重,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任阮抬了抬下巴,笃定道:“放心吧。”
在衙察院混了这么些日子,早被谢逐临那个狗隐晦的眉来眼去锻炼出来了。
她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比从前单凭画像师对面部结构敏感的本事要强多了。
更何况这个楚询,也是常年和谢逐临厮混在一起的,两人之间的一些透着别样意味的小动作,还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任阮很是自信地,在黄公公的带领下从偏殿门绕回了御书房。
然而她才昂首挺胸地迈进门槛,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的楚询就给了她当头一棒:“还有事儿?”
……?
不是您老有事儿吗?
任阮勉强收了收下巴,笑得很不太自然:“不知道圣上可还有什么要吩咐臣女的?”
楚询低头继续批改奏折:“你若无事,就退下吧。”
任阮:??
这种私下留堂的事儿,要是挑的清清楚楚就没意思了啊!
还是说,她真的会错意思了?
任阮思绪急转,试探性地问道:“昨日御书房汇报之时,圣上为黄公公所言的凉州之事匆匆离去,想来已经知晓了谢大人在路途中的发现了吧?”
她想起这些天在京都听闻众多大人被革职的消息。
几乎每日,都有列队的带刀御前侍卫纵马从京都各处小巷疾驰而过,抄家问罪,身后只余一片哭喊连绵。
“太后从除夕到现在,虽被变相禁足了一段时日,到底这么多年把持朝政的根基在那里。”
“这样短的时日,哪怕圣上再变着法地清除着其党羽,现下的太后背后的势力,还是不可小觑。”
她道:“但是圣上此次,却没有阻拦臣女与傅大人继续将这直指太后的神像分尸案继续查下去。”
“大约也是因为,圣上这一回是准备彻底动手了吧?”
楚询手中的御笔猛然一顿。
鲜红的朱砂滴落在金色的纸张上,氤氲出一片血色般的涟漪。
他似笑非笑:“o郡君,你好大的胆子。”
天家阴私,成王败寇,动辄就是伏尸百万。
她竟敢将这样忌讳敏感的政事,光明正大地拿到御前剥得精光。
任阮不卑不亢地冷静道:“圣上明鉴。臣女的大胆,是为忠心赤胆。”
楚询面色看不出表情地盯住她良久,才将手中的御笔往桌上重重一摔。
“o郡君,你比你那位姓谢的未婚夫,倒是更会揣测圣意些。”
听得上面沉下的语调,任阮提起的心反而一松。
这话的意思,便是她猜对了。
楚询的确是要单独将她留下说话,并且方才她试探的那些点,想来也正是精准命中。
“这桩神像分尸案是要查,而且是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从龙椅上站起来,颀长的身形立在高处,威压顿生。
“而且这桩亵渎神像,不敬先祖,咒毒大夏的罪名,一定会落到太后身上。”
“你明白吗,o郡君?”
任阮眼睫颤了颤。
果然,这个被太后干涉朝政仍母慈子孝多年的蛰伏新帝,终于要开始露出他的獠牙了。
这样的罪名……他想要的,看来还不止是太后的落马失势。
其间深意也就是说,无论最后的指使之人是不是太后……太后贾氏,甚至贾氏一族的命。
楚询已经势在必得。
“臣女明白。”
“既已明白,便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楚询重新拣起笔,“也叫朕擦亮眼瞧瞧,o郡君的大胆,究竟够不够的上称一颗忠心赤胆。”
任阮却迟疑了一下,没立刻动。
“圣上恕罪,臣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楚询已经收敛了周身威压,面色和缓地批阅着奏折,随口应道:“说。”
“这神像分尸案的死者,圣上真的不认得么?”
御笔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楚询抬眸看她,唇角勾起冷笑:“o郡君这是什么意思?”
“质疑朕,还是怀疑朕?”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私以为圣上或许有些话儿,不愿意当着傅大人说。”
不愿意当着傅重礼说,就愿意告诉她了?
楚询斜了眼觑着下头的少女,觉得她自信得与那姓谢的如出一辙的德行,实在欠揍。
好在为身一国之君的理智尚在,楚询默默深呼吸了一口,坦然道:“朕的确不认识。”
“但她的脸,你应该比我更眼熟啊,任画像师。”
“是。这位死者,生得与太后贾氏很有几分相似。”任阮点头,“除此之外,还有那临月轩中的范答应,简直和死者生得一模一样。”
甚至就仿佛,神像分尸案的死者,就是范答应年轻时候的样子。
甚至,范答应的亲生女儿归善公主,生得都远远不如这死者与范答应更像血脉相连的母女。
她犹豫了一下,问:“圣上,不知范答应从前除了归善公主,可还诞育过其他的孩子吗?”
“你以为在范答应误打误撞一举怀上龙胎之后,贾氏还会给她接触到先帝的机会?”
楚询从奏章堆中抽出昨日奉上来的那张画像:“但难道在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中,你难道没有发现一个新的盲点吗,o郡君?”
“范答应只是一个从贾府陪嫁过来的洗脚婢,怎么会和金枝玉叶的嫡长女,有着相似的眉眼?”
任阮猛然抬头。
楚询好像很满意她的震惊,并没有卖多久的关子:“朕已经查过,当年贾家送入宫中的贵女,其实一开始是三位。”
当今太后大贾氏,因生睿王难产而死的小贾氏。
还有一位,便是后来完全被抹去身份,隐为洗脚婢的范答应。
“可是为什么?”
任阮睁大眼,“贾府这样的名门望族,就算是旁支庶出,也怎么会让自家的姑娘在宫中沦落为奴为婢?”
“范答应可不是什么旁支远房。”楚询冷冷道,“她与太后贾氏同父异母,是如今的贾府家主――太尉贾仲毅,曾经最疼爱的小女儿。”
“只可惜,她的生母,是南疆人。”
任阮呼吸一紧。
难怪范答应会唱那南疆的小曲儿。
可是既然她曾经备受贾仲毅的疼爱,为何在嫁入皇宫之后,却忽然跌落尘埃,被太后贾氏糟践成如今的残样?
楚询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道:“南疆人素来被大夏所厌恶排斥。范答应的生母,一直是隐姓埋名被贾仲毅藏在后宅深处的。”
“只不过,在先帝大选的前一个月,贾府中偷藏南疆女子的消息,却不知怎么走漏了出去。”
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贾仲毅只能大义灭亲地将范答应的母亲交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姬妾被活生生地烧死。
而范答应身为流有一半南疆血液的孽种,自然也传出了暴毙的消息。
“只可惜啊,她心悦先帝,又不愿留在那个将她母亲送上死路的贾府。贾仲毅无法,才给她换了身份,以大贾氏陪嫁丫鬟的身份,一同将她送进了宫中。”
至于后来范答应成了洗脚婢,又被去母留子,自然是早对这位和自抢东西的庶妹嫉妒成恨的大贾氏,一手促成的。
远在钱塘的贾仲毅,哪里知道这深宫中的阴私磋磨。
哪怕他有心打听自己曾疼爱的小女儿,到底面对已经身居高位的嫡长女大贾氏,也无力管束了。
“南疆,贾家。”任阮喃喃道,“又是和这两处牵扯而出的旧事。”
“不,他们或许……已经是一体的了。”
“没错,觊觎朕这个位置的,绝不止摆在眼前的一个贾府。”
楚询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猛然绽出犀利的精光。
“神像分尸案若你们办的顺利,朕就能借机立刻从睿王开始动手。”
“除此之外,朕已经借着敲打睿王的动静,往钱塘暗中安排了一批御前侍卫潜入,对贾府进行彻底的调查。
“只要一拿到贾府通敌南疆的确凿证据,朕就会立刻动手。”
真正的战争,竟然已经随时都可能爆发了么。
任阮有些紧张:“可是,可是谢大人还在往西芜的路上,准备收复凉州呢。”
没有谢逐临镇守京都,任阮总觉着不踏实。
再者,若直接从京都起了战火,远在边境的谢逐临肯定不免分心。
偌大一个夏国,军力部署和物资要分散到两个相距胜远的战场上,实在让人不免担忧。
楚询摇头:“先帝当年征讨西芜的铁骑,几乎已经将那一片贫瘠的土地踏碎。”
“短短十几年,他们哪里能休养生息道到足以卷土重来,以屠城挑衅我兵强马壮的大夏?”
任阮一怔:“圣上的意思是……”
“昨日谢逐临的先报已急传入了宫。前线已经查明,凉州城被屠,是南疆借由西芜的旗子,准备声东击西。”
楚询一字一顿道:“南疆真正的目的,是自钱塘处为据点,将战火直冲京都,一举覆灭整个大夏。”
任阮心尖一颤。
难怪在谢逐临给她的信中,只字不提关乎西芜的战事,反而再三叮嘱她在京都一切小心,若有要紧之事,一定要进宫寻楚询共同商议。
“谢逐临已经暗中拨出一批金吾卫,由吾一领兵继续加急赶往凉州城,收复失地,稳定边关。”
至于谢逐临自己,明面上安排了足以乱真的替身,将继续充当不知情的使臣,护送归善公主,不紧不慢地前往西芜和亲。
而暗下的另一拨金吾卫,则护卫着真正的谢逐临,已经开始准备回程,蛰伏在钱塘和京都附近,为这一场即将爆发的战火做好准备。
“至于你的任务,o郡君。”
“多年的刺青案,谢逐临已经一五一十地对你和盘托出了吧。”楚询目光沉沉落到她身上,“他那么信任你。”
“待神像分尸案毕,还给他一个真相吧。”
“别负了他的信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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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交接
◎接下来她的战场,就将开始正式征伐了。◎
在楚询限定查明神像分尸案的最后一天, 傅重礼造访了衙察院。
衙察院的高楼自然是不能被外人轻易踏足的。
任阮在前院的一个偏厅接待了他。
身后只跟着一个提着小书箱衙役的傅重礼一进来,就对着少女面前那个几乎被卷宗堆满的桌子,挑了挑眉。
“看来o郡君也没有昨日话里的那般, 看淡风云呢。”
任阮正翻得头疼,见他一进来就是抬杠, 懒得搭理, 只抬手让平安推了座位出来, 便扭头向旁边方才说话的吾九九:“你可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