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鲜血喷涌了出来。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和倒抽凉气声。
陈文山欣赏够了郑金痛彻骨髓的绝望屈辱样,将刀一扔,突然开始在船头唱着歌手舞足蹈起来。
他动作狂乱,神情疯癫,眼底却清明得很。
这是当年那些海盗们杀完人夺完财最爱跳的舞。那时他常常被绑在桅杆上眼睁睁看他们燃起篝火,一边庆祝一边侵犯陈母,只能无力绝望地嘶吼。
逃生后,那船海盗的行踪是他不要命地观测记录下,呈给官府的。
官府缴获船只时,他潜入地牢,亲手将每一个海盗慢刀毙命。他将那些人胯|下的东西、恶心的脸、罪恶的手脚全部剁碎。
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如今,漏走的那只畜生,也终于落回他手里获得惩罚了。
陈文山癫狂地跳着,望着天的浑浊眼里落下一滴泪。
岸上的少卿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了。
荒唐!太荒唐了!
今日过去,他的少卿位置怕是也要坐到头了。
谢逐临望着船上的鲜血淋漓,眉毛都没皱一下。直到看见船上疯狂跳舞的陈文山突然一停,丢下桅杆上的郑金,反常地一个人默默钻进了船篷里。
他长眸一眯。
这时吾十九快步来到马下:“大人,任姑娘醒了。”
谢逐临眯起的锐利眼神微缓,淡淡地“嗯”了一声。
汇报完的吾十九却没有立刻走开,对上自家大人询问意味的冷眼,有些犯难。
“任姑娘问了案件的进展,知道郑金和陈文山现下在此,已经赶过来了。任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还有杜府尹的那个儿子在,没拦住。”
谢逐临眉目一沉:“胡闹。”
吾十九默默埋头替兄弟们挨训。
区区杜朝,他们哪里有拦不住的。只是不敢动一个任姑娘罢了。
谢逐临语调冷冷:“让任粤彬自己快点滚出大理寺,半路把她截了接回去。”
过来的吾十六正好听见这句,顿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大人,任姑娘已经到了。”
谢逐临下意识回头。
一眼就在人群中望见了纤细瘦弱的少女,提着布裙正焦急地向河岸这边奔跑过来。
杜朝也在她身边,又是搀扶又是开路的,忙的满头大汗。
事实上杜朝的吆喝硬挤并没有多大用。守在外面的金吾卫默不作声地往那边一站,便才免她被挤碰,开出来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来。
谢逐临的目光落到她努力扬起来,想要看清前方情形的脸上。
病态尚存,羸弱至极。少女跑动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却不见红润,在阳光下一张小脸苍白剔透到仿佛一碰就碎。
他突然想纵马过去,将人给直接拎过来。
一直盯着河面的吾十蓦地严肃叫唤道:“大人!此人有异动!”
谢逐临神思骤然一收,转回去看,果见陈文山已从船篷里出来。
陈文山怀中抱了个被黑布包裹的东西,笑容诡异。
吾十九警惕:“这人是想做什么,他怀里……”
目光敏锐的谢逐临已经看见陈文山怀中的一闪而过的火星,他迅速从身侧金吾卫背上捞过弓箭,与此同时,薄唇吐息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长哨。
听懂哨语的吾十六来不及多想,冲水里潜伏的金吾卫大喊:“速速下潜!”
不远处的任阮自然看到了高高骑在马上的男人展臂挽弓,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亦用尽全身力气脱口而出:
“谢逐临,先等一等!”
为时已晚。
箭矢出弓,劲势凌厉地斩破空气,直冲陈文山心脏而去。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噢
第33章 冒牌货
◎方才为何让我一等?◎
箭向精准, 去势飞快,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擦着陈文山怀中的东西上端直入左胸。
陈文山的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
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然后一头栽进了护城河里,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水里很快漫出丝丝的血线来。
整个小小乌篷船也因他的坠船东摇西摆, 不受控制地直接翻了过去。被死死绑在桅杆上的郑金根本无力挣脱, 随着桅杆倒栽入了水。
护城河的水立刻被大范围地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四周愣住的百姓们像是一下子打开了静音开关, 尖叫喧吵,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这时竟突然有新一批的大理寺衙役赶到,开始越过金吾卫, 直接以强制手段驱散惊慌的百姓, 将吵闹渐渐赶离了石门桥附近。
任阮挣开杜朝的手,自己加快几步到了河岸, 不敢相信地蹲下去瞧。
乌篷船已然倒扣在水面上。血红的水下依稀可见有几个靛蓝身影在穿梭,大约是捞尸善后的金吾卫。
她凑近盯着水面,波浪阵阵上除了血色,还漂浮了许多灰白色的粉末,正在缓慢地下沉。
任阮将手伸进河水里。
“诶诶诶!任姑娘,这水脏得很!”杜朝吓了一跳, 连忙要去扯她。
但她手指已在水中一捞而过。她低头闻了闻掌心沾上的灰白色粉末, 又对着阳光,伸出另一只手拨弄细看。
竟是骨灰。
只是骨灰。
任阮眼底没来由地一黯。
杜朝一脸嫌弃, 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出张帕子,丢到少女手上:“不是我说, 这水里泡了两个死人呢, 可别沾上什么病, 才起来又倒下了。”
任阮说了声“多谢”,将手上的骨灰细细拭去,又叠好帕子放进腰间佩戴的布囊里。
感受到少女反常的冷淡,杜朝有点不适应,凑过去小声问:“咋啦任姑娘,你别生气,我不是嫌你,我是嫌那两个人渣,而且担心你嘛。”
陷入自己思绪的少女回过神,她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
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冲击太大,还有一醒来就了解到的一系列爆炸的案件信息,再加上头晕的病症尚存,她现在自己都有些茫然。
“噢。”杜朝半信半疑。
“那现在看也看了,你赶紧跟我回去呗。咱俩就这样趁那个谢伯煎药遛出来,万一看病人跑了他不高兴,给你药里下药怎么办?”
不知为何,他对着谢伯那张满是褶皱的漠然脸,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见少女仍蹲着小心地在系布囊的带子,杜朝想起她之前的叫唤,好奇道:“任姑娘,你方才为何不让谢大人射杀那个凶犯啊。”
话音未落,那些新一批赶来驱散百姓的衙役已到了两人面前。
其中一个不耐烦地扯了扯杜朝,又指着任阮:“你,还有你,速速离开石门桥。官府办案,立刻回避!”
杜朝一下子就炸了:“干嘛呢你!你可看清楚我是谁!我杜朝的人你也敢赶?”
他父亲好歹是个府尹,还从没见过大理寺有那个衙役对自己这般不客气的。
那衙役趾高气昂:“我管你是什么杜朝还是杜暮的,妨碍大理寺办事,统统都得拿下打板子!”
“好你个没眼力见的,我今儿还就偏不走了!”杜朝气得脸都歪了,往任阮身前一站,撸起袖子就准备干架。
少女见状,忙站起来想拉住他。
观这衙役所穿皂衣颇新,大概是个刚进大理寺,还不认得杜朝脸的新衙役。
但是下一秒,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众衙役让她推翻了这个想法。
任阮眉头一蹙,这些新冒出来的衙役,怎么一个个的皂衣都如此崭新,一尘不染。还有几个身量和衣服尺寸不符的,抬臂拦人的时候露出一大截手腕。
莫非他们根本不是大理寺内的人?
她心中一紧。
眼见着杜朝这个头铁的纸老虎就要和人硬碰硬了,那嚣张的衙役胳膊忽地被向后一扭,惨叫着被甩飞,重重跌到远处去了。
后面的吾十九很是轻松地揉了揉手上的筋骨。
“我说,小杜兄弟,你这眼神和武艺都不太行啊。”吾十九道,“和这些冒牌货嗦什么,丢出去完事儿。”
杜朝一下子涨红了脸:“冒、冒牌货?”
那群围过来的衙役们闻言脸一白,又不敢和身着靛蓝衣的吾十九冲突,只得拖起地上那“哎呦”痛叫的同伴,憋屈地往后扯走。
任阮看了一眼吾十九:“京都之中,天子脚下,也有敢冒充大理寺之人?”
吾十九耸耸肩,转开话题:“任姑娘,我送你回去。任伯现在应该已经在任府等你了。真凶落网,这桩桥头女鬼案算是彻底告破啦。”
任阮怔了怔。
这个案子已经算是,彻底告破了吗。
岸边,金吾卫已经将陈文山和郑金的尸首打捞上来了。
两人都早没了声息。陈文山脸上仍带着中箭那一瞬间的诡异笑容,怀里包裹的黑布早不知落到了河中哪处,露出环抱的可疑东西来。
那是个很漂亮的青花瓷坛。
纵使猝然落河,它的主人依然死死地将它紧护在怀里。
旁边郑金残破的身躯已经和麻绳扭搅在了一起,像是一堆覆在桅杆上的烂泥。金吾卫不好在水下解绳,索性直接将桅杆砍断一起打捞了上来。
两具深仇宿怨的尸首被并排停在桥边,安安静静的,再没了方才的激烈动静。
仿佛所有旧年的血海深仇都结束了。
有仵作模样的人很快就位,开始了验尸。
只要等到仵作将尸检报告完成,与案件的卷宗合并整理好,这桩案子就算真的画下句号了。
但任阮没动。
她抬眸,向着右侧望去。
原本高高在马背上弯弓搭箭的男人,早已卸下重弓,修长手指松松扯了缰绳,雪白的骏马便闲庭信步地往少女这边迈开步子。
谢逐临垂下眼:“你来做什么?”
任阮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那些新来驱赶百姓的衙役分明不属于大理寺,大人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吗?”
他自顾自地继续问:“不烧了?”
她顿了一下,只当他和吾十九一样转移话题不愿说,便也不再追问,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关心,已是大好了。”
少女别过脸,目光远远落在那群远去的衙役身上,似乎仍在沉思。
谢逐临眉峰一撩。
“贾丞相的人。”他说,“不必理睬。”
任阮微愕,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又对自己直言不讳。
“贾丞相……为何要这样插手呢?”她犹豫地问,“若只是不想陈文山将此事在京都闹得人心惶惶,何必要让人假冒大理寺的衙役来驱散百姓们?”
直接派人过来不是光明正大吗,这般行事反而落了把柄。
任阮动了动唇,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谢逐临公然在此纵容陈文山当众报复郑金,又是为何。
何况郑金还是旧日的大理寺卿。不论是官场丑闻,还是昔年治安漏洞所致惨案,对于民心的影响都极大。
难道他不怕落得惩处么?
谢逐临平淡地解释:“此人不愿搅这趟浑水,但又怕今日过后民心不稳,将火烧到他头上,索性就披了大理寺的皮。”
况且大理寺现下没了寺卿,乱成一团。
反正这里本就有按例前来的众多衙役,又有金吾卫插手,贾丞相便借此把自己的人混进来亡羊补牢。
一群冒牌衙役冷不丁进来将百姓驱散,现下又立刻功成身退,来去匆匆,混乱之中很难让人抓住把柄。而贾丞相明面上不曾搅和其中,私下又得了请他求援的下臣感激。
好算盘。
“姓贾的那个老头坏得很,不过和这案子肯定没关系哈。”吾十九以为她是担心此案未完,“这官场上的事儿,任姑娘你不是向来避之不及嘛,就别操心啦,还是赶紧回去和任伯团聚吧!”
任阮还在努力消化着谢逐临话里的弯弯绕绕,听了吾十九的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刚穿来的时候,她确实是这样的。
理想主义地想让自己游离在这些黑暗政争和压迫之外,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但是现实已经告诉她,既已生在这般环境中,又怎能独善其身。
尤其她还想继续自己画像协助破案的生涯,要从无数黑暗的罪恶里捧出光明,她根本无法将自己摘出。
所以真正能够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唯有将京都这些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都摸清楚了,她才不至于在自己受到迫害时还两眼一抹瞎,无声无息地葬送了性命。
任阮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情绪,笑道:“知道了。”
言罢,她寒暄着告了辞,便要和杜朝一同离去。
“站住。”
谢逐临不温不淡的声音止住了她的步伐。
她转过身来,仰起小脸问:“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少女杏眸澄澈,柳眉舒柔,大方冲他礼貌地微笑,似乎只是对他突然的止步有些疑惑。
谢逐临心中略略一堵。
不知为何,她有心事憋着,有话不肯说。
面上倒是掩饰得挺好。
谢逐临难得放缓低音,主动问她:“方才为何让我一等?”
他指的是出箭时,她的那声“谢逐临”。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女鹅还在整理心态,调整好之后就能继续元气满满查案画像啦
第34章 竟不知
◎就烧在苏州。◎
任阮微微一愕。
他望着她, 深邃的目光带了宁和的探究,一错不错地将她拢在其中。
面对谢逐临这样直勾勾的注视,她压下的复杂情绪莫名又有些躁动, 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这时东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尘土飞扬里,一个太监打扮的人翻身下马, 冲谢逐临一礼:“大人, 皇上口谕, 传您觐见。”
想来是今日陈文山这场闹剧的消息,已经飞过了皇宫的高墙。
任阮有些担心。
毕竟此事若无谢逐临的纵容,陈文山只怕难以完整地在护城河上完成这般荒唐的报复。
一见宫中的大黄门, 杜朝忙不迭往任阮身后一藏, 生怕自己在这给府尹父亲招惹是非。他附在任阮耳边催促道:“任姑娘,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谢逐临仿佛耳闻,不经意地在少女脸上一瞥而过。
她抿了抿唇,不安地望向大黄门远去的背影。
吾十九积极道:“大人,属下陪您进宫去。”
吾十六道:“属下去另外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