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就没有必要你知道吗?
她问:“其实陈文山手里,抱着的是他母亲的骨灰坛,你知道吗?”
不是什么炸药,根本不是。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回过身,望向窗外月夜。
事后金吾卫清查现场,报告事无巨细,他当然也一清二楚。
河水里,青花瓷坛里,都没有丝毫炸|药的成分。都是骨灰。
或许那一抹火星,是陈文山为陈母点上的一根檀香。
隔间内沉默良久,谢逐临淡淡问她:“要来看京都的夜色么?”
任阮始料未及。
她盯着他颀长的背影许久,才慢慢地从案几边爬起来,也走到了阁间的长窗边,和他并排而立。
京都的夜市,有如她前世所读到的大宋东京梦华录般繁华绮丽。长街万家辉煌灯火一直蔓延到远处,融入一片热闹喧嚣的明亮中去。
护城河上可见舫船夜游,莺歌燕舞,花灯在河水里摇曳,流光溢彩。
她双臂靠在长窗沿上枕着下巴,双眸里盛满了对壮美景光的震撼。
果然民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1]。
她突然想,就算没有射杀陈文山,他按照这里刑律的流程,又会落得如何呢?会不会……那般凄凉悲壮地和母亲的骨灰一起死在属于苏州的乌篷船上,死在手刃过的仇人之上,是最好的结局呢?
这一刻她不愿再去想什么刑罚,什么律法人伦。
她闭上眼睛,不知对错,不想将来。
京都的夜色真的很美。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窗外吹来的夜风都开始微凉时,谢逐临突然轻声说:
“烟花要来了。”
身边仍是安安静静,只传来轻缓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少女在窗前已经枕着双臂睡着了。
她小小地把自己埋在他身边。睡颜很乖,出来时松松挽就的长发已经散开,如瀑漆发衬得白皙小脸在月光下愈发如玉莹莹。
谢逐临鬼使神差地,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
软软的,柔柔的,带了沐浴过的清香。
小心又微僵的手抚摸着,突然一顿。
他突兀地感受到了少女柔软头颅后面一块坚硬的存在。
细细探查后,谢逐临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好一块铁铮铮的大反骨。
作者有话说:
《各说各话》
小竹子:老婆不想和我喝茶,不开心
女鹅(摸下巴):他好像嫌我糙汉
小竹子:原来老婆已经想开了啊,那我就纯纯吃个醋吧
女鹅(捂胸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差点让小侯爷豪车晋升公交
下一章进入下一卷啦~
ps:呜呜昨天五点起来准备面试,下午回来补觉睡太久了,结果零点没赶上更新码到现在,不行了瘫倒昏睡去了
[1]这句话最早见于《一日禅》
第37章 邻居
◎这家店的羹里有毒啊!◎
自从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 任阮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一场好觉了。
在云蒸坊的高阁长窗边,火树星桥明亮辉煌,遥远的市井热闹混在夜风中渺茫地送来。意识慢慢地沉沦下去, 心却高高地随着它们飘起,仿佛漂浮到了自由的云端。
再醒过来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身上的褥被把她掖得严实温暖。她浑身轻松舒快地爬出来, 懒腰伸得舒服到脑袋空白, 慢半拍地想起昨晚梦一样的茶坊赏夜, 睡着的自己被送回了任府。
她拢上外衣出来,才知道任粤彬已经走了。
小蛮说任父站在屋前瞧着熟睡的任阮许久,最后还是嘱咐她不要吵醒姑娘, 独自背上行囊安静地离开了。
“姑娘昨儿特意吩咐我的, 我好好地交到老爷手上了。”小蛮落寞地转述,“当时老爷眼眶一下就红了, 嘴唇抖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落着泪,把东西极为郑重地收入怀里。”
任阮默然。
那是一个布囊。
里面装的是石门桥下河水里,她从手上仔细拭下骨灰的那方帕子。
那是陈母的骨灰。尽管她的儿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她终究是这整个案子里的无辜受害者之一, 亦是任父小时爱重的长辈。
若是将帕子当做秽物直接丢弃, 她觉着太不尊重,索性好生收入布囊中, 转交给了要回苏州的任父手中。
中年漂泊惨死海上,时隔这么多年,骨灰终于能够算是重回故里。
想来这位素未谋面, 在任粤彬的描述里温柔善良的陈姨母, 也会稍稍慰藉吧。
任粤彬离开乘船下苏州不久, 京都便开始大幅降温,正式进入冬日了。
落第一场小雪的时候,任阮收到了任父来自苏州的平安信。
正在门前扫雪的小蛮闻言,欢快地跑进来。她小脸冻得通红,跺着脚生暖,期待地想听到自家老爷在故乡的消息。
任阮催她快些过来烤火,才展开信纸念给她听。
任父的信很长,问了许多任阮在京都的近况。吃的睡的好不好啦,换了一个什么样的住所啦,可有人来欺负她孤身在在京都啦,小蛮现在身体如何啦等等许多。
后面还有长长一段在苏州故地重游的感慨,听得小蛮频频抹泪。
信的最后还让她们放心,说在苏州的家产回收和新生意都很顺利,生活上赵嫂也将他照顾得很好。
赵嫂是邻里一位寡居的妇人,丈夫和家人都死在了战乱。之前被任阮雇来任府时,沉默寡言又手脚麻利,将家中病患护理得极为妥帖,还做得一手任父赞不绝口的好菜。是以这次任粤彬下苏州,任阮虽心中复杂,还是请了赵嫂陪伴他一同前去。
瞧了这些,任阮心中宽慰,正待接着往下读,却是眼神一凝。
信纸最下面有一句被潦草添上,却笔势沉重的话,叫她骤然顿住。
小蛮未曾察觉,自顾自地抽噎道:“姑娘回信也叫老爷放心,小蛮一定也会把姑娘照顾得妥妥当当。”
任阮若无其事地折上信纸,拉过小蛮冰凉的手。
“日后扫雪这种事,叫新买的小丫头去做就是了。”
自从那次被谢伯强行扎醒后,小蛮的身体大不如前。虽在谢伯再次治疗后,表面没什么事儿了,可还是肉眼可见的瘦下来许多,瞧着总是憔悴虚弱的样子。
所以任父走后,任阮带着小蛮重新换了一个环境安静又离医馆近的庭院,还买了个小丫头,又请了一位做饭的杨姨。
自穿越来,她早把这个一心为任家的丫鬟当做了这里的亲人。
小蛮很是不安:“姑娘又是买丫头又是请妈妈的,要费好多银子呢。好不容易现在家中有些银钱,一下子挥霍完,姑娘又要去大理寺受罪了。”
任阮闻言好笑。
由于前任假寺卿方德良落马的动静太大,在朝野引发了不小的动荡。当今圣上震怒,派衙察院清洗朝堂。
首当其冲的大理寺自然是被清洗的重点对象。其中的少卿不知为何也被远调,一下子空出两个高职,整个大理寺人心惶惶,暗流涌动。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要暂避风头。
于是先歇了赚赏金的活儿,正好在家中和小蛮一起将养身体。
一直心疼她在大理寺抛头露面卖苦力的小蛮见状,简直不要太高兴,每日在家里根本闲不下来,不停地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绕着她团团转。
“这些活儿,小蛮也都能做。姑娘还是多节省些银钱傍身,日后还要嫁人呢。”小蛮说着,脸一红,“虽说老爷不会亏待了姑娘,但这生意场难闯,姑娘多攒些总没错的。”
任阮不禁大笑。
前世她的消费观就是,该花则花。只要是她觉得应该用钱的地方,从来不手软。
任父走前留在钱庄的银票,她并未取分毫。不过桥头女鬼案后,大理寺和衙察院两方的赏金被拿来重新置办家居,确实已经不剩下太多,所以她还是准备要去继续画像接案子了。
她还想给自己买一辆威风的大马车呢。
“好了,知道你厉害,连门前的大青石都被咱小蛮玩弄于鼓掌中呢。”她取笑小蛮,“怎么,现在力士姑娘也开始想着嫁人啦?”
小蛮羞的脸更是通红,扭了身子不肯接话。
任阮爱怜地捏了捏她红红的脸颊。
当年任府买下小蛮,就是看中她天生大力,所以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任府原有块年岁久远的大青石,三个成年男人才能勉强抬起,小蛮却能轻松举托挪移。搬家时在小蛮的请求下,大青石也一起挪到了新的庭院里。
只是现在的小蛮,只能抬起一半的大青石了。
她每日都在庭院里试图抬举,总累的满头大汗面色惨白。
任阮心中难过。对自己当时任小蛮接近漫水阁的疏忽,还有救援时不够快速的反应,都时常感到愧疚。
她故作轻松地调笑:“平安刚从人贩子手中出来,本就战战兢兢,你还抢她的活做,不是存心让她不安嘛。”
平安是新买来的小丫头,她给起了这么个寄予心愿的名字。
“姑娘今日说要出门,奴婢担心平安不仔细。若是没把雪水扫干净,跌滑了如何是好?”小蛮揉着脸,可怜巴巴,“姑娘要去哪里?带上小蛮吗?”
“听闻东街新开了一家福膳斋,杜府尹邀我一聚。”
任阮敲敲她的脑袋笑道:“快去多穿件夹袄来,咱们一块儿去。”
小蛮听说,喜上眉梢,忙起身去添衣,给任阮也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系上。
新搬的任家院是吾十九帮忙找的。周围安静、地处方便、治安又好,总之一切任阮想要的条件都完美符合。只有一点,叫她感觉不太自在。
隔壁就是谢逐临的私宅。
近日衙察院清洗朝堂,身为指挥使的谢逐临应该也忙碌得很,那迟迟未修复的十九幅画像之事也一直未再提及。
是以宅在家中修养快活的这些日子,她几乎要把这个存在感近为零的邻居忘得一干二净。
但今日任父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叫她细细琢磨间不由留了心。
刚出任家院门,任阮便忍不住侧脸向左望去。
虽与精致小巧的任院比邻而居,谢大人的府邸却是丹楹刻桷,飞檐反宇。高大朱门其上悬着的“谢府”二字力透匾背,气势磅礴。
不过自从搬来,隔壁好像一直门前冷落,也从未传出过有住人的动静。
也许这只是谢小侯爷无数府宅之一吧。
任阮收回视线,暂时将此事抛之脑后。
东街是整个京都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之一,新开的福膳斋更是坐落在其中人流量最大的位置,听闻其中大厨还是昔年宫中御勺。因此才开业,便已是红红火火,一桌难求。
预定到了一个雅间的杜府尹对此很得意。
菜还没上,他就开始笑眯眯地给任阮倒茶:“好久不见任姑娘,如今出落得愈发好了。”
“听闻任老爷前些时候回苏州去了。任姑娘独自在京都,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
自大理寺审理司前一逐后,这还是她与杜府尹第一次见面。
杜府尹的态度很是谦敬。听其寒暄的话里话外,想来一是因为,上次她被不公正地当众逐出大理寺而其旁观不作为,而含了几分愧疚。二是因为,她在桥头女鬼案里那手“七岁画老”的绝技,多少有些名扬了京都。
他想将任阮再请回来协理大理寺画像。
“任姑娘,如今我已晋了大理寺少卿。你若愿再入大理寺多多接些案子,赏金自是好商量的。”
自从任阮不来后,习惯了按图索骥的便捷再落回从前那般,苦苦追着一点线索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不仅许多衙役叫苦不迭,他也是对着直线下滑的破案率头疼得很啊。
如今的杜少卿殷殷望任阮,就差把“求贤若渴”四个字写在眼珠上了。
“还有咱们大理寺新上任的傅大人,听闻了任姑娘你出神入化的画像之术,对此很是欣赏啊。傅大人非常希望我能够请动你直召入大理寺中。”
杜少卿热切劝道:“任姑娘若是愿意,傅大人便会上报请旨,你可就成了咱们大夏第一位在前朝的女官啊。”
这可和当初他们那些口头承诺的,在画像司挂个虚职不同。
请了旨,那就是载入官碟的正经女官啊!
能够名垂大夏的第一位女官之职,这等诱惑,试问谁能够拒绝?
杜少卿期待里目光里含了隐隐的笃定。
但任阮并未立刻答复。
她礼貌地笑了笑,只嘴上打了些官腔,然后便将话题转到了一直陪坐在旁边的杜朝。
“听闻最近小杜大人不曾在大理寺内行走了,不知少卿大人为小杜大人又在何处另谋了高就呢?”
在自家父亲身边乖得和鹌鹑似的杜朝,瞄了一眼杜少卿,不敢自己回答。
谁知杜少卿闻言,笑脸却是有些不太自然,打着哈哈道:“犬子顽劣懒怠,实在不适合在大理寺添乱。如今不过叫他赋闲在家罢了。”
她目光在气氛奇怪的两人之间巡梭了一下,微笑地点了点头。
心中本就含存的疑心更是泛起。
雅间中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正巧前来送菜的伙计敲响了门。
几个伙计鱼贯而入,一边唱着菜名儿,一边将托盘中的佳肴一一上桌。
四喜桃果、福字瓜烧里脊、猪大骨缕肉羹、香蒜腌水芥皮、八宝辣子野兔等等,丰盛杂陈,色香味俱全。
杜少卿如释重负,连忙招呼道:“福膳斋的菜品可是近日京都一绝,任姑娘快尝尝。”
一时席间动筷无话。
杜少卿似乎有些坐立难安,又因着食不言的规矩不好先出口。杜朝倒是没心没肺,菜一上便开始大快朵颐。
任阮假装没看见杜少卿拼命抛来想让她起话题的眼神,保持着用膳的优雅姿态,心里盘算起怎么更优雅地打包一些回去,给身后不能上桌的小蛮尝尝。
这个野兔好吃,香辣嫩滑,待会兜走。
这个桃果还行,可惜只有几个,快被杜朝这小子炫完了。
这个猪大骨缕肉羹……
布菜的小蛮才把肉羹盛到面前,任阮就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好奇怪的肉味,倒不太像是猪肉煮熟的气味。
她又捻起瓷勺搅了搅,舀起来一勺想仔细看看肉羹的成色。
遽然,雅间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快来人,快来人啊!死人啦!这家店的羹里有毒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8 02:02:15~2023-01-09 20: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