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刚开始听着好笑,越到后面越禁不住拧起了黛眉。
“圣上。”她瞄准楚询叭叭挑刺的间隙,插进话来,“您大概是误会了,民女是画像师,只是于谢大人衙察院中协理破案。”
不是在谢大人的床前侍寝。
“况且,这样的衣裙民女穿着很是舒适,也适合走探案发现场。”任阮提了提裙摆,“圣上治国,厉行节俭,民女响应御召,不敢有违。”
楚询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商女堵得说不出话来。
谢逐临立在她身后,矜持地抬了抬下巴,睨他一眼。
楚询发誓,他绝对在谢逐临那双日常冷淡的狭长眼睛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嘲笑和炫耀!
他咬了咬牙,这才正眼将目光重新落回任阮身上,正对上她不卑不亢的微笑。
这一下猛然让他联想到自己偷摸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美丽脱俗,不逐名利遗世独立的悲情女主人公。
楚询表情诡异。
如果现在他甩下几千两黄金和珠宝,冷酷地不允许她再离开冰冷皇宫,她会不会倔强地红着眼眶,拔剑横在自己柔软脆弱的脖子,凄声说:“若要用这些困住我,我情愿一死!”
楚询诡异的表情透露出一点兴奋和跃跃欲试。
然后谢逐临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冰冷视线,就带着一点警告意味地扫了过来。
小皇帝的尊贵龙口被他一眼定住。
楚询心里把谢逐临骂了个狗血淋头。
找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这般女子,居然叫那个最不讨人喜欢的冷面阎王捞着了。
他面色不太好地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谢逐临,真有你的。”
言罢,圣上高冷地拂袖而去。
没看到两人眼神交流,自觉顶撞了皇帝的任阮有点不安。
不是吧,这就生气了?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今天不会赏没捞到赏,提着头回去吧?
谢逐临从容地提醒:“圣上政务虽忙,但宣了任姑娘觐见到此,还未赐赏呢。”
刚准备遁到高高书案后面黯然神伤的楚询,上台阶时差点脚步一滑。
他就是想看看能让这个阎王爷牵挂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现在人带来了,炫耀完了,还真打算找他这个受了大挫的要东西?
楚询愤愤用力抖了抖自己的大氅:“谢大人高爵丰禄,万贯家财,还用的着朕赏任姑娘什么东西吗?”
谢逐临顿了一下,自若道:“圣上贤明果决,体察民隐,及时御观凶情,下令严查,才促使屡起的凶案一一告破,肃清京都。如今宣臣请任姑娘进宫,自然也是要赏罚分明。”
楚询听得身心愉悦了点,勉强着看向任阮。
“说说吧,任姑娘,你想要什么赏?”
嗯……这要怎么回答?这不就和老板问你想加多少工资一样吗。
任阮有点为难。
谢逐临代她开口:“任姑娘身份不高,平日为案件在外行走,总有诸多不便。”
“也是,任氏商户之女,父亲又不在京都。”楚询随口道,“那就赐个郡君吧,正好朕登基之后还没封过这个,填个空缺也舒服。”
郡君??
有点太荒谬了吧。饶是对这些不够熟悉的任阮也知道,郡君之位,那可是皇族身份,唯有郡王县主之流得宠的女儿,或是赐封重臣女眷之诰命,才能有此殊荣。
士农工商,她这是从一个末流庶民,直接一跃飞升成了皇室身份?
论说大案,她也才破了两个而已啊,不至于吧?
任阮虽心中冷静,却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晕乎。
谢逐临居然还不满足:“郡君画技高超,天下无双,臣欲将她正式收入衙察院。为免朝中迂腐之臣多言,还请圣上口谕。”
她惊讶地抬眼偷瞥他。
这就改口了?谢逐临不觉得太猛了吗?
上座正喝茶的楚询一呛,烦躁地挥手:“行行行,就让任姑娘破例入你衙察院。”
“不过,她的腰牌你自己打,别想从我这要金子。”
“臣领谕。”谢逐临从善如流,“那圣上赐封任姑娘郡君的旨意尽可先慢慢拟着,臣就不打扰了。”
楚询求之不得:“赶紧滚赶紧滚。”
任阮早就想走了,闻言正准备谢完恩就溜,身子还没蹲下去呢,就被谢逐临一把捞转往殿外走。
且他还不忘好心地丢下一句话:“如圣上所说,若近日国库不盈,赐封圣旨里按照惯例赏赐的黄金,臣愿不日从谢府送进宫来,为圣上分忧。”
楚询气得把茶盏往桌上一砸,指着谢逐临的背影嚷嚷:“姓谢的,你别太过分!”
眼见那姓谢的背影清逸,携着身边娇小少女逆光飘然而去,楚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茶盏就往地上一砸。
他冲外面大声吼道:“谢逐临,你给朕等着!这郡君的旨意朕还要好好琢磨呢!”
就算君无戏言,那什么时候兑现,还不是他这个皇帝说了算!
听见身后御书房传来的清脆瓷器碎裂声,任阮有点担忧地问:“大人,咱们就这样走了?”
真的没问题吗?
谢逐临悠悠道:“别管他,最多也就是封你为郡君的圣旨迟几日下来。”
“那赐封为郡君这样的赏赐……会不会太过,嗯,就是……”她犹豫着,不知怎么说。
“不必多虑。封你为郡君,也不止是因为这两场重案。”他说,“箫鸿远曾几次暗中曾进宫面圣,请求赐死你。”
“什么?”
“他将爱子和林姿肚中孙子的死,都算在了你头上。”
谢逐临:“皇帝要打压萧家。况我在,萧鸿远动不了你。”
任阮怔了怔。
“且那两起重案得破,大大安抚的可不止是民心。”
“一桩桥头女鬼,让楚询得以拿大理寺开刀,大清朝堂。一桩肉羹碎尸,动摇了几个根深蒂固的世家,都是他的眼中钉。”他给她解释,“楚询封你为郡君,没有他说的那么随意。”
她表现出了值得一个郡君之位的价值。
“原来如此。”
捋清了一些其中门道,任阮恍然,随即仰着脸望向他,认真道:“多谢大人。”
尽管如此,若非他在身后支持,无论是封为郡君,还是进宫领赏,对她这等毫无家世背景的平民而言,到底遥不可及。
谢逐临听懂她道的不只是解释的谢意,薄唇微扬起一点弧度。
任阮:!
等等,是她看错了吗?谢逐临是笑了吗?
心中稀奇大盛,她睁圆眼,正想凑近细看,忽然听得东北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侧脸远远望去,好像还有滚滚的黑烟大股大股冲上天际。
怎么回事?
皇宫之中,竟然晴天白日地起火了?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是有点爱看霸总狗血文的怪癖在身上的。
假如稔任有读心术:他想用金钱拿捏我?!还有这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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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焰光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那喧乱很快蔓延过来, 有几个脸上带灰的小太监颤巍着跑来,跪扑倒在前门,战战兢兢地禀报着什么。片刻后, 又有一批御前侍卫行色匆匆,格外凝重地往御书房而去。
原本随马车候在外头的吾十六也快步赶来, 肃然道:“大人, 是瑶池殿走水。”
“形势现下还未控制住。卫里探报, 此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太后大怒,已下令封锁各宫门, 严禁进出, 势必严查。”
言罢,吾十六走进两步, 压低声音:“大人,玉芙公主她……”
好熟悉的名字。
任阮竖起耳朵。
但谢逐临沉下去的目光,止住了吾十六接下来的话。
下一秒,身后传来威严的重重“皇上起驾”的唱和声,明黄色的轿辇已经消失在了往东北方向的宫道。
任阮担忧:“竟然惊动了御驾亲自前去,火势很大吗?”
“不止是大, 火势诡异极了, 根本控制不下来。”吾十六斟酌了一下,竟不知怎么形容, “而且火势虽猛,却独独在瑶池宫一处烧着,不越旁的一步。宫人拿了水去扑, 竟反而越发旺了。”
“宫中传言, 说是只怕有妖邪作祟。”
吾十六话音未落, 宫里的辰钟声被敲响,遥遥地穿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让人只觉那声音凄如长啸,属引凄异,哀转久绝。
辰钟未绝的声韵里,谢逐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漠然冷笑。
他目光幽幽深深,远远落朝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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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殿。
还未靠近,便已可见那炽热的烈火熊熊,直冲云天,整座宫殿都被滚滚浓烟笼罩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最开始的吵闹慌乱已经被控制下来了,宫人们忙碌奔走,形成好几条运水泼水的接替线路。
吾十六所言不虚,那一桶桶的水下去,本就熊熊的火焰更是又窜上几尺高,噼里啪啦爆出火花来,极其骇人。
一身明黄的楚询正被御前侍卫们护住,紧绷着一张脸,全无之前在御书房的轻松。
看到驶来“谢”字马车上下来的人,他点了点头:“谢卿。”
谢逐临略一拢手,语气不矜不伐:“圣上。”
在外时,两人相处一向是端着明君贤臣的风范。
“听闻瑶池殿火势持久难灭,太后娘娘已心急如焚到将皇宫封锁。臣特赶来此处,不知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愿为圣上太后分忧。”
楚询眉峰皱起:“其他也没什么,宫殿烧了也无妨,只是玉芙似乎还在里面。”
“一批批进去的侍卫都没救出来人来,反而还折了好几个在里面。”
“太后急火攻心,被御医劝回慈禧宫里去了。”
难怪太后撑不住。以当下火势,宫中的侍卫都难以从中全身而退,何况是身娇肉贵的公主。
这位玉芙公主只怕凶多吉少了。
任阮心里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时又有几个前一批冲进去救人的侍卫仓皇而出,好些呛着黑烟,一瘸一拐,地扶着被困的瑶池殿宫人逃出。还有一个侍卫已经失去了意识,被同伴连背带拖地拽了出来。
眼见十来个瑶池殿的宫人都被救了出来,唯独不见玉芙公主,楚询烦躁极了。
“一群废物。”
谢逐临凝视着又一朵被泼水激起的高高火花,沉吟道:“何等火焰有蹊跷,只怕不是寻常之物引起的。不如请圣上容臣,即刻调用金吾卫,支援瑶池殿,查明真相。”
“赶紧赶紧!”楚询急躁地大手一挥,“还用问朕,这皇宫出什么事你就不能自觉点?”
后面那句他是降低音调贴着谢逐临说的,极其恨铁不成钢。
“神鬼之说朕不信,此事必定是人为。”他拍了拍谢逐临的肩膀,“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衙察院了,务必给朕查得清清楚楚,也好给那个老妖婆交代。”
“至于玉芙公主,活着当然最好。死了,估计老妖婆又得发作一番。”
他越说越不耐烦,撩起大氅摆重新坐上了明黄的轿辇:“朕先走了,先去慈禧宫陪她做做伤心戏。”
将此间起火之事甩手,楚询一脸苦大仇深地端坐在御辇上,扬长而去。
任阮有点意外。
早听说宫中的两位公主都是先帝留下的,按理来也应该算是楚询的姐姐妹妹,怎么他竟丝毫不在乎似的?
任阮想想也罢,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室子弟间情感淡薄也是有的。只是听他言语间的厌烦,怎么似乎与太后娘娘,也并未如同名声之中的母子情深呢?
大夏重孝道,当今圣上是太后养子。
二人虽非亲骨肉,却向来有母慈子孝的美名在民间流传甚广,得了许多民心。
谢逐临注意到她,淡淡道:“当初萧俟与林姿,亦诸多恩爱典范,广受羡艳。”
“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任姑娘。”
任阮忽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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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队身着靛吾服的金吾卫迅速入宫时,“谢”字马车正好出了午极门。
里面只坐着满腹狐疑和纠结的任阮。
方才瑶池殿前,一簇被清水掀起的火舌猛然蹿高,裹挟住一位离得近的宫人。那宫人惨叫一声,手中的水桶哐当一落,半个身子瞬间都爬满了火焰,直接栽进了火场。
被扒拉出来时,已经是有大半个手臂和腿被烧没了。
谢逐临不容置疑地叫停了所有泼水的动作。
与此同时,正想靠近火源仔细观察的任阮,立刻被提溜了回来。
他不分由说地将她塞进了马车,直接无视太后下的封宫令,将她安安稳稳地送出了皇宫。
替她放下车帘时,他俯身探进来,目中落了橙红色的焰光,满满倒映出少女有些错愕的脸,低声和她说话。
“火势猛烈,只怕还有爆炸的风险,你先出宫。”
任阮别扭地动了动唇,还是没再坚持。
她有些不自然道:“你也小心。”说完觉得突兀,又急急补充一句,“火灭之后,要是有什么发现,或者需要画像的地方,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他应了声,眼眸里的焰光动了一动,将车帘轻轻放下。
其实平安也可以第一时间报一下的。
虽然说谢大人身手好得应该根本不用自己担心啦。
任阮还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补充这一句,马车已经缓缓驶动。
算了,万一人以为自己质疑他的能力,心存不满,以后给她穿小鞋怎么办。
现在谢逐临怎么也算自己的正式老板了,职场守则,少说少错。
任阮正独自思索,却发现这一开始还规规矩矩的谢府马车,才出午极门,马儿便和脱了缰似的,撒丫子跑得飞快。
习惯了吾十□□平八稳的驾驶风格,任阮差点被颠簸地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等到了停下,她虚弱地掀开车帘,正和姿态不羁坐在车前架的吾十七对上视线。
“任姑娘好啊。”他抓着马鞭笑,“地方到了,要我扶你下来吗?”
这才多久,就从皇宫到了僻静的任家小院?吾十七架马车,简直和开飞机没什么两样。
“我不回家,能劳烦你送我去杜――”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忽然刹住,“啊,不必了,任院就好,多谢你。”
今日进宫,她存了满肚子的疑惑,想去先找杜朝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