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暴雨徒然而至,将这一路奔波白费。又不知她心中猜想是否真能得到验证。否则这晚兴师动众,又冲撞得罪了太后,实在太得不偿失。
“太后娘娘看着好年轻啊。”
她和他搭话,试图转移一点迫急的焦虑。
谢逐临顿了一下,语气很淡:“她追求长生不老容颜永驻这么多年,不择手段,自然是有些成就。”
任阮微微一愣。
方才因为太后仪仗中宫人掌灯众多,颇为刺目,舆车上太后的脸一直晕在白茫茫的光晕里。
唯有之前那道闪电一瞬明亮时,让她看清了几分,是极其雍容娇媚的年轻模样。
听了谢逐临的话,她再下意识回想,兀突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总觉得那张脸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
但再想仔细探究那熟悉感的来源,却又无处寻觅。
她正苦恼寻思,骏马已到了瑶池殿前。
杜朝居然比他们先到,正抱着几把伞,可怜巴巴地蹲在驻守的金吾卫旁边,不敢挪动。
见任阮总算到了,他赶紧迎了上去:“任姐你怎么才来啊,我偷偷摸摸走小路都到了,结果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这里的金吾卫都说不通,他们不让我先进去,你看看他们……”
好容易到了地方,任阮哪里顾得上和他寒暄,简短解释了一句:“路上遇着人,耽误了。”
言罢,她已经匆匆踏进了瑶池殿。
遇着人?这宫里什么人能让谢小侯爷耽搁?
杜朝满腹好奇,偷偷看了一眼刚刚抱少女下来的冷脸青年,心里暗戳戳兴奋。
哎,要不是来这渗人的火灾凶案现场,月下共骑这种事,也太浪漫了吧,这可是话本里才子佳人你侬我侬的标配剧情啊。
“轰隆!”
一声爆炸般的惊雷遽然在瑶池殿上方炸开,整座颓垣断壁都似乎震了几震。
杜朝旖旎的梦游一下子被惊醒,下一秒,他便感受到了落在手上的一点湿意。
糟糕,开始下雨了!
他连忙撑开一把伞,抱着剩下的伞撒腿向里面跟上:“任姐!任姐!你找到那个可疑的东西了吗?已经下雨了!”
瑶池殿里处处被烧得焦黑,废墟残骸混在漆黑的夜晚里,犹如奇形怪状的鬼影各处摇曳,看不清细节虚实,阴森得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任阮手里提了一盏金吾卫给的宫灯,正蹲在寝殿的妆台旁边,仔细查看着此处地上的什么东西。
散乱半熔的朱钗首饰下面,破碎的发油瓶花瓶残碎片片,还撒了许多胭脂膏脂、珍珠粉、眉黛屑等等。
她一次次捻起地上不同的粉末,提起宫灯靠近仔细观察,又置于鼻尖细细嗅闻,甚至试探性地放进唇间舔了舔。
两次三番后,少女似乎终于确定下其间一种的成分,眼睛一亮,又提着宫灯起身往瑶池殿其它地方走去。
怀着直接的目的搜寻,任阮这次没有忽略掉一些犄角旮旯里的细节,很快在寝殿外圈的各处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任阮心中确定的光芒越来越盛,刚想踏出寝殿扩大范围,就听到了杜朝由远及近,惊叫的提醒:“下雨了!”
声音未落,一滴冰冷的雨就滴落在了她提着宫灯的手背上。
“糟了!”任阮慌忙回头去找谢逐临的身影,“大人,快,得赶紧让金吾卫将这里的证物收集起来!”
乍一回头时,以为明明一直跟在身后的颀长身形,却完全不见了踪影。
唯见黑漆漆的断瓦残恒,还有一些暂时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的骸骨,风声肆虐过废墟,如同凄厉鬼魂的尖叫,暴雨欲来时的沉闷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滴、第三滴冷如刀割的雨滴落下来,寻不到人的少女,第一次感觉到恐慌。
“谢大人,你去哪里了?”
她提起裙子,扬着宫灯,极力压制住不断涌上来的无助,一边大声呼唤,一边往来时的路上照寻着。
但是没有,空空荡荡的满地颓焦,连之前听见声音的杜朝也不见了,只留下一片毛骨悚然的凄凉死寂。
任阮茫然地站定,扬起嗓音:“谢逐临!”
少女清越的声音在空荡的废墟里清晰地响传,回复的却只有一叠又一叠的回声。
再这样下去,雨就要大起来了。
任阮咬牙,不再寻找,果断转身往瑶池殿的寝殿跑去。
她匆忙将宫灯置在地上,跪在妆台边,迅速地将地上的粉末通通兜进自己的裙摆。
至少她自己还能收集到一点东西,就算马上下起暴雨,她还能在寝殿有遮挡的断壁下窝起来,护住这些东西,等到天晴再拿到衙察院去。
任阮已经打定主意,收集粉末的速度越发快了。
专心将东西兜好,她不经意地往外瞥了一眼,见地上还没有湿什么,心中又惊又喜。
看来她还有时间把外面的粉末也收集起来。
但刚踏出去,任阮就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来。
头上传来了淅淅沥沥雨声击打的声音,地上和自己的身上,却不见一点雨水。
她手臂挽着宫灯的长柄,双手提兜外系的裙面,狐疑地抬头。
预想乌云密布的夜空不见,却是一层黑色的极大布幕,将整个瑶池殿都笼罩在了其中,淅沥的大雨砸得被拉紧的布幕都在小幅度地抖动着。
任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古代专门用来遮雨的油布。
仰着脑袋的少女背后,久寻不见的颀长身影终于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谢逐临幽眸冷沉,薄薄的唇瓣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怎么,任姑娘见到本侯如此得力,是不是感动坏了。”
听见他的声音,任阮先是一喜,下意识想要转身奔过去,和他分享自己确定的成果,却被对方漠然刻薄的目光和话定在了原地。
她刹住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谢逐临,你说什么?”
猝不及防的薄情陌生,让她连素日叫惯的敬称也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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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暴雨
◎你也会做错吗?◎
淅沥的雨声转成了倾盆的暴雨, 霹雳爆炸般重重又密集地砸在油布上。
他眼瞳中寒光泠泠:“任姑娘,你满心满眼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什么?
“破案?画像?还是地位,赏金?”
谢逐临不带情感地逼近她。
任阮脑袋一片空白, 对上他仿佛在看陌生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
“任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他盯住她后退的距离, 冷意肆虐, “被本侯说中了?”
“不是……”
少女被当头一棒打蒙的脑袋, 终于艰难地运作起来:“谢逐临,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任姑娘做错什么了?”
他慢条斯理地伸手将她臂弯间的宫灯抽出来, 讥刺道:“你也会做错吗?”
她岔开眼, 茫然里泛起恼怒来。
还有难过。
“没有解释吗,任阮?”
她站了一会儿, 才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在玉芙公主的寝殿里,发现了爆炸的真正因素。”
任阮抬了抬拢提着兜裙的手:“是面粉,而且应该是大米磨制成的。”
桂花油,让她一下子联想到自己第一次入寝殿时一瞥而过的狼藉妆台。
爆炸,稻米油, 则让她想起了稻米油的原料也能被制作成面粉, 而后者遇明火爆炸,是前世警局科普的消防知识里屡次强调的。
粉尘悬浮于空气中达到一定浓度, 燃烧爆炸起来的威力不亚于炸弹。
两相结合,她很快在自己那些一眼而过的记忆里,找到了可疑的对应点。
那妆台底下混在一处或黛或红粉的屑末里, 虽染了脏黑, 还是能看到其中掺杂的白色粉末。
乍一眼看去的时候, 众人应该都不假思索地,将此物归结为敷脸的妆粉。
但是任阮犹记得卷宗上,有寥寥无几的两三句瑶池殿宫人的初口供。
其中有一,玉芙公主上妆,用的是铅华。
那是一种将白铅调和珍珠粉等养颜成分,化成糊状的面脂。
那这些白色的粉末会是什么?
脑海中再闪过途径瑶池殿各处时,都无意瞥见的零散白末,她心中当即警铃大作。
这很可能就是爆炸的罪魁祸首!
果然,在赶来仔细辨别过寝殿里的白色粉末后,她确定下来,这就是面粉。
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寝殿里怎么会有面粉这种东西呢?
毫无疑问,这是凶手带来的。
而在寝殿外面寻到的四散面粉残迹,也支撑了粉尘爆炸这一作案手段的推测。
听完少女条理清晰的复盘,谢小侯爷的冷脸却没有分毫缓和。
他无所容心地把玩着手里宫灯的长柄,问:“解释完了? ”
“谢大人若不信,大可将这些粉末带回衙察院进一步鉴定,看是否为面粉。”她说,“还有,也可以让金吾卫扩大搜索范围,检查瑶池殿各处,看是否都被扬了粉尘。”
他沉默片刻,不再看她,锋冷冽然的眉眼一敛,反手将宫灯插回她的臂弯。
说的很好,但这不是他想要的解释。
“ 任阮,你──很好。”
他出口的话一顿,终究依然落成了冷冰冰的讽讥。
谢逐临冷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任阮呆立在原地,五味杂陈。
下一瞬,原本凄凉死寂的废墟里,忽然涌现出一大批靛蓝衣人来。
他们手中提着罩住火烛的宫灯,分批往瑶池殿各个方向行动探查,将整座废墟照的恍若白昼。
杜朝也混在其中。
他手里还傻乎乎地撑着那把伞,颠儿颠地朝任阮奔来:“任姐,你在这里啊。”
任阮将兜起的粉末都转交给拿着证物箱的金吾卫,放下裙摆,安静地理了理褶皱,才直起腰来,看向杜朝的眼睛。
“你去哪里了?”她第一次语调有些冷锐地这样盘问他,“我明明很清楚地听到你的声音,一直在往我这边过来。”
“你说下雨了。我走出寝殿往你声音传来的地方去,可是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不止是你,所有驻守在瑶池殿的金吾卫,刚才全部都消失了。”
“杜朝,你去哪里了?”
“啊?我……我刚刚,就是……”杜朝被她被一番问题打的措手不及,吞吞吐吐,“你知道,就是……呃……”
任阮脸色一沉,她加重语气:“杜朝,告诉我。”
杜朝顶不住,眼一闭全交代了:“吾十六把我拖走了,说是谢大人的命令,让我不准出声!”
不准出声?看着她一个人在原地焦急,很好玩吗?
任阮简直要气笑:“这是什么意思,这样严肃的案件,恶作剧吗?”
“反正谢大人有他的道理。”杜朝不太服气地小声嘟囔,“任姐你不也是,你也知道是在宫里这种地方的案件……”
顶着少女狐疑和错愕的灼灼目光,他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索性抱着伞跑了。
只留下任阮一个人立在原地。
头顶的油布密集啪嗒雨声作响,周围灯火明亮,侦查取证的金吾卫们脚不沾地地来回穿梭,忙碌至极,时不时低声交流着进展。
唯有少女低着头,孤零零地站在一个被烧焦的花坛边上。
以她为圆心,周围空荡安静,仿佛被整个明亮而活跃的人流隔绝开来,独她一人僵硬地,陷留在那个阴森凄厉,鬼影摇曳的漆黑残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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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察院的鉴定报告出来得很快。
夜半时分,就已经确认在瑶池殿各处搜集完毕,得到的大多白色粉末,的确是面粉。
而且如任阮大胆的猜想一样,这面粉并非常用常见的小麦面粉,而是用大米磨制而成的。不过现场的面粉并非出自御膳房那般精细,而是颗粒不均的粗糙。
很像是凶手自制的,或者从什么不正规的地方临时赶工出来的。
而无论是大量稻米油的来源,还是大米粗磨的面粉的出处,都没有在京都各处店铺货郎那里发现踪迹。
于是金吾卫扩大了范围,已经开始往京都外的货源延伸调查。
任阮在承泽堂的西厢房睡不着,想起自己之前落在正厅里的画纸和画箱,索性披了衣服,推门而出。
从长廊转过,远远就见正厅里还亮着灯光,大约还有人在里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才靠近侧边扇门,她便听见了里面有人交谈的声音。
是吾十九的大嗓门。
“大人,属下已经捧了圣上的旨意,将那两具尸骨从太后宫中强行接出来了。那个坏妖婆脸都气歪了,属下还特意举着圣旨,在她面前晃悠了好几圈。”
之前大火才扑灭,太后就先发制人,声东击西,趁着金吾卫正忙着暗救那些被赐死的瑶池殿宫人,派人直接把玉芙的尸骨夺走,还放言说是为了立刻下葬,以寄哀思。
但案情未明,衙察院怎么可能放手。
“这妖婆心眼真是坏得很,果然这不分由说的赐死,根本不止表面,还耍了这一招等着我们呢。”
吾十九拍马屁:“还好有大人留心明鉴,属下才能及时请旨,赶在她毁掉尸骨前,把此案的死者抢回来。”
这位太后的举动实在处处反常。
看来贾氏很可能本身就与这场瑶池殿纵火,脱不了干系。
任阮正站定在侧门前思忖,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屋内的交谈声已经突兀地停下了一段时间。
下一刹,她面前的扇门被人从里面猛然拉开。
“啊,是你啊任姑娘,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吾十九充满杀机的表情在看到任阮时,一下子变成了笑眯眯,“来来来,快进来啊。”
任阮侧了侧头,目光越过门口的吾十九,看到里面淡然端坐的身影。
正迟疑着准备抬脚,屋内的人已经在她这段犹豫里拂袖起身,目不斜视地转进了后边的屏风门。
听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她心中冷哼,反而毫不示弱地大方踏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地毯边,将之前随意丢掷的画笔和宣纸捡拾起来。
“任姐姐,你来拿东西啊。”
眼见自家主子一声不吭就跑了,和平日护得跟个宝儿似的任姑娘,现在一个来一个就走的。
吾十九难得局促,厚起脸皮往任阮身边凑:“咋啦,和大人吵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