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完全确定自己推理方向的正确性时, 她当然会谨慎不发,担心将衙察院引上与真相背道而驰的弯路。
“我以为这样更好。”
她解释完,又一次很认真地把反思的态度摆出来:“但是在一些行动上, 我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对不起。”
必须承认的是, 从漫水阁,到萧府,再到皇宫,这一路她的横冲直撞里,如果没有谢逐临,自己绝不可能这样顺风顺水。
哪怕自己在冲上去和站出来时,不是没有为后路充分思虑。
她其实不娇气,给自己留的后手设想里,受点皮肉伤之类的,在她的计算中,都是一些得到结果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
所以如果没有谢逐临,她绝对不可能这样轻松又体面,全须全尾地从每一场危机里脱身。
这样的偏袒和保护里,饶是刚来时对这个世界充满警惕和谨慎的她,也不由自主地松懈了身心,将前世被保护得太好的那些冲动鲁莽流露出来。
谢逐临仍然眉头轻皱。
“不只是这样,任阮。”
她便站起来,诚恳地认错:“对不起,谢逐临。以后我一定……”
“任阮。”他打断她,低低的声音仿佛叹息。
“你只是不信任衙察院。”
“不信任金吾卫,不信任――”
――他。
哪怕好像这段时日的案件里,她也算是一直在他身边,嬉笑怒骂,鲜活地融入在金吾卫中,共同进退。
可是很多时候,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游离。
宁愿自己以身犯险,宁愿不计后果地冲锋在前。哪怕有一点真心的信任,她至少会在冲出承泽堂时,回头看他一眼。
可是她没有。从来都没有。
哪怕他已经在不经意间,将这个满身反骨的少女划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自觉地投入了许多不在计划之内的心思和精力。
其实一开始自己给她的定位,并不值得这些。
更何况超出计划所大大耗费的,完全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
谢逐临冷静地想,是时候及时止损了。
沉默中,任阮张了张嘴,准备的许多话一下子就堵在了喉咙里。
――“只是不信任。”
这句话像是一根尖利的箭矢,瞬间精准穿透,将自己混沌尚存的心思击揭,骤然明了出最中心的一点。
还没等她将箭矢勾出的一团乱麻理清楚,后院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类似烟火升天的嗖咻声。
她停下思忖,疑惑起来。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烟火?
对面的谢逐临,眼神却是骤然一凛。
“出事了。”
这是金吾卫中极其紧要的信号。
果然门外的纷乱脚步声忽地大了,任阮还是第一次在金吾卫间听到这样透出慌乱的阵仗,她心下一提:“该不会是尸骨出了什么差错吧?”
她还没来得及亲自验查呢。
话音还未落,门上就传来一段急促而有规律的敲击,吾十九神情凝重地进来。
“大人,后院有变,玉芙公主的尸骨被劫走了!”
怕什么来什么。
皇宫之内,临近天子居所,满是金吾卫的承泽堂,竟然在青天白日里遭到了刺客的劫杀!
那刺客轻功和武艺都极其高强,不仅盗走了两具尸骨中的一具,还将原本守在此处的两名金吾卫全部杀害。
其中一位被杀害的金吾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腰间的红色警报筒拉开。
大批赶来的金吾卫,让刺客放弃了继续奔向另一具尸骨,提着麻袋瞬间消失在了墙头。
遇害金吾卫的尸体在一片压抑悲沉的气氛里,被抬了下去。默哀了几分钟,众人才在后院中开始行动。
确定剩余尸骨的完好,金吾卫死者的尸体鉴定,新的凶案现场痕检。
但刺客留下的信息很少。
据目击的金吾卫描述,因为是白天的劫盗,刺客没有穿夜行服,只是穿了一套很随意的金枣红色常服。
那颜色乍一看很显眼,实际却很容易融入在皇城里环环层层的红墙琉璃瓦里。
而且那颜色款式,也与宫中众多太监的服侍极像。
也就是说,这是一套能够在白日皇宫里完美隐匿的刺客服。
而那两具死亡的金吾卫,一个应该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一刀毙命。另一个也只交手了几招,就被一刀劈在了致命的胸口。
谢逐临如淬了万年寒冰的目光沉在高高的红墙上。
“是我轻敌了。”他从牙缝中冷冰冰地挤出这几个字。
正是因为在青天白日的皇宫,承泽堂又位处天子居所附近,就算是往日无人居住的冷落时候,也没有谁敢擅闯权势滔天谢小侯爷的宫殿。
更何况瑶池殿一案,大批金吾卫进宫,又有谢逐临亲自坐镇承泽堂。
就算是天子,要强闯承泽堂的后院,恐怕也要掂量许久。
所以事实上,谢逐临正是拿捏住了常人的心理,一开始就没有把太多的金吾卫空空放置在承泽堂看守。
趁此案被调入宫中的众多金吾卫,都被他一批批地秘密四散进了偌大的皇城。
真正留守在承泽堂的金吾卫,其实还不超过二十人。
除了贴身的几个第一部 卫外,大多还是仵作,医卫,痕检等人。而白日被安排在后院看守尸骨的,也只有寥寥二人。
能够在两个金吾卫毫无发觉的情况下靠近,并秒杀其中一人,且另一人也完全不是对手,这个刺客来头必然不小。
尽管被杀的两位并非第一部 卫,但到底是百里挑一的金吾卫。
吾十九愤怒地咬牙道:“我看,不止是因为背后的主子胆大包天,这个刺客自己的身份,肯定也不简单。”
吾十六脸色也很难看:“敢在白日大摇大摆地闯进这里,对金吾卫这样毫不畏惧的利落杀害,如此身手心态,整个大夏怕是都寥寥无几。”
这些年衙察院的凶名赫赫,哪怕是再高超狠辣的杀手,面对一身靛蓝的金吾卫,也会不免信心动摇。
谢逐临冰冷的眸光一动。
“现在寥寥无几。”他将愠色沉淀下去,“若放在十年前,指不定还能算比比皆是。”
“既如此,十九,即刻去向圣上请旨。”
他眼中阴翳渐起:“封锁众宫,寸寸排查。”
如今他本不欲在皇宫之中再高调妄为行事,奈何在暗处的对方步步紧逼,将刀口斩向了不该碰的地方。
吾十九早累了满腔的怒火,得了令,立刻吼应而下。
待吾十□□风火火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面无表情地回头。
冷凌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滑向已经决定要冷落的计划变数。
而这位变数,早就紧紧跟着仵作,凑在了那具仅剩的尸骨前面。
剩下的尸骨,是含有诡异蓝色的那具。
经历了这场伤亡的劫盗,尸骨被重新小心地放置在了院子中央,几个靛蓝衣的大汉背围此处,警惕地巡视着四周的动静,眼中还带着对同伴殉职的伤痛。
小小的少女蹲在一堆高大壮实的金吾卫中间,面色严肃,检摸着形状渗人的焦黑尸骨。
她娇嫩的小脸毫无惧意,眼角却清晰地挂着湿润的泪痕。
他想起众人有些混乱地涌入后院时,连他也被眼前倒在血泊中的熟悉尸体震神,沉郁的情绪混在一片细碎的骚乱里,身后矮处传来的一声极细的压抑抽泣,淹没在悲痛的承泽堂中。
但现在那声抽泣,又从她的泪痕里,重新从无意或者刻意的忽略沉陷里,挣脱出来。
谢逐临眼无波澜地将目光重新移开。
他唤来吾十六,吩咐道:“宫中不再安全,仵作一检完成后,你亲自护送这具尸骨出宫,入衙察院安置,再进行之后的调查。”
顿了一下,他又若无其事加了一句:“还有任阮,和那具尸骨一起,今日由你一同带出宫。”
原本将她家中丫鬟接来,是想照顾她,让她参与配合衙察院接下来在宫中关于瑶池殿纵火案的调查。
但依照如今形势,只怕宫中接下来的涌动危潮,就要席卷到明面上了。
任阮不宜再久留此处。
否则以她的身份和身手,稍有不慎,就会被拿捏成为自己的软肋。
更何况纵马那晚,她已经在宫中最具有嫌疑的人面前,露了踪迹。
吾十六明白,正要下去安排,忽然那后院虚掩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来人气喘吁吁地进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才领命而去没有多久的吾十九。
吾十九面色铁青:“大人,太后来了。”
“她连凤辇都不下,直接闯进了承泽堂,门口的金吾卫拦不住,眼下人已经过了前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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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屏风前后
◎这起案子,不是只有你衙察院能查◎
手还放在焦骨上的任阮猛然抬起头。
前脚承泽堂才发生了劫盗案, 后脚太后就堂而皇之地闯入,还将要去请旨的吾十九挡了回来。
这胆大包天白日劫盗承泽堂的刺客,背后之人是谁, 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但欲要跟着踏出去的脚, 又被硬生生收了回去。
“我能去吗?”
这次她总算记得, 先叫住了谢逐临, 认真地望着他说:“我认为太后指使刺客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我需要仔细地,亲眼看看太后的脸。”
那夜闪电下短暂地一瞥, 实在太模糊了。
谢逐临无动于衷:“你, 现在跟着吾十六出宫。”
“和玉芙公主的尸骨有关。”她急急补充解释道,“这具尸骨的面部骨骼还算清晰, 特征也尚存。我有一定的把握,能够复原尸骨的脸。”
众人皆是一震。
复、复原一具焦骨的脸?这要怎么复原?
吾十九惊讶得满腔怒火都忘了,张大嘴:“任姑娘,都这样了,你也能画啊?”
少女目光清澈坚定:“我能。”
但不是百分百的把握。
纵然尸体下意识的动作,和死者在火场的特殊位置, 让尸骨的头脸比之身体其他部分, 要保存的比较完好。
甚至其实尸体被运出来的时候,面部虽然被烧的面目全非, 却皮肉尚存。
而两位死者的躯干以下,多处已经露出了焦骨。因为爆炸,还有一人手臂都飞出了榻外。
但将尸骨头脸部大面积烧伤的血肉剔除掉时, 得到的头骨, 还是有不可避免的变形和烧缩。
所以要想仅仅凭借手中有的头骨, 复原面部,其实还是有困难的。
何况这个时代,还是没有建模的辅助电子设备。
……其实还是有的。只不过以高到离谱的价格,空悬在她的空间里,能利用的只有便宜兑换的粘土模塑。
聊胜于无,也算是能增加一点筹码。
不过,现在摆在眼前的,还有另外一位场外辅助。
若真如杜朝所说,太后贾氏,才是玉芙公主的亲身母亲呢?
任阮想起昨晚一瞥后,莫名其妙掀起的那一缕熟悉感,更加坚定了要仔细研究太后皮面骨相的心。
所以哪怕没有完全把握,她也只能这么肯定地说,否则现在的谢逐临,只会将她直接送走。
“我可以躲在暗处,绝不让太后看到。”
她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恳切请求:“等我看过太后,我立刻就出宫,好不好?”
“太后的脸,对于复原玉芙公主的脸,真的至关重要!”
太后和玉芙公主?
此言一出,有心思敏捷的金吾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吾十九也出言帮忙。
“大人,就让任姑娘躲在屏风后面呗,反正有我掩护着,肯定不叫那个坏妖婆发现的。”
经过此前一次次被任阮的精妙画技折服,吾十九已经对任阮关于画像任何不可思议的保证,都深信不疑。
谢逐临看了吾十九一眼,不带情绪道:“屏风后面。”
言罢,他已拂袖转身,直向前院而去。
“是!属下一定看紧任姑娘,绝对护得严严实实,不会让她暴露分毫的!”
吾十九反应很快地大声保证。
得了默许,任阮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望着那淡然无波的月白背影连一分视线也未在自己身上停留,毫无留恋地消失不见,心中很不习惯地空落落了一瞬。
太后的凤辇在承泽堂的正堂前,被拦了下来。
仗着皇权威严,金吾卫不敢伤到自己的凤体,贾氏索性一个侍卫也不带,只让四个辇夫平平稳稳地抬着,二话不说,就往承泽堂闯。
若她如往日一样,前面浩浩荡荡的一群宫人开路,金吾卫还能不留手地将仪仗拦下。
而现下就光秃秃一抬步辇,叫他们反而不好强硬动作,竟只能空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睁睁目睹端坐在上的太后畅通无阻地,长驱直入。
但谢小侯爷!不会在乎这些。
凤辇才堪堪靠近正堂的门槛,他便随手从身边吾十六的腰间抽出一柄剑来,旋手一掷,凌厉的剑光便破空而出,嗖得一声直冲而去。
门口的四个辇夫吓得僵住不敢动弹。
只见那剑光迅猛,几乎是贴着凤辇前左方那位辇夫的头皮,斩向了上方的抬柱。
连一声木头劈裂的声响都没有,剑已直接切割过整个抬柱,“叮”得一声,斜插入了后面精美奢华的凤凰刻雕,正中细长的脖颈。
整个凤辇骤然一矮。被剑锋撩过的辇夫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举着手中半截抬柱,恍惚地跪倒在地。
剩下的辇夫也吓得不轻,哪里还能稳住整个凤辇,颠簸得上面原本风光无匹的太后娘娘左右摇摆,在一阵凤辇轰隆的坠地声中,狼狈地向前一倒,险些窘迫得脸着地栽出。
贾氏扶着已经凌乱不已的沉重发髻,声音发狠:“谢逐临,你好大的胆子!”
“行刺哀家,你是要造反吗?!”
“太后娘娘言重。”
他不疾不徐:“臣不过是在自己的宫殿中练剑,隐约听闻有女子不知怎么闯进来,还以为是冷宫中的哪位太妃不慎走丢了。谁知,竟是太后娘娘。”
这番话叫太后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好个冷宫中的太妃?他这分明就是在拿她比那些被废弃的疯妇!
一个小小的臣子,不过受了几分父辈的荫庇和皇帝的宠信,当真是无法无天,竟然连她这大夏最尊贵的女人,都完全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