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保护好自己。
他补充:“还有,归善公主并非善类,不可轻信。”
说话间,他手中缰绳从她身侧绷直上扬,骏马嘶鸣着加速踏蹄。
金吾卫开道,谢小侯爷名贵的汗血宝马远远才出现在外宫道,宫中大门便徐徐打开恭候。
而辉煌高大的门扇将将开到一半,骏马已经宛若一阵旋风掠过,向着宫外飞驰而去。
任阮抬头看了一眼开始西斜的太阳,这个点的阳光已经不如正午时候的强烈了,但到底还是有些刺目。
眼前一下子被强光刺激,虚虚实实地浮现出橙红的阴影圆点。
她捂了捂眼睛,耸肩道:“原来大人是这个意思。”
所以其实他的眼目,早就已经在她百般使计逃生时,将所有情况都收入眼底了。迟迟没有动手,迟迟旁观着她执刀劈绳跳车,只是因为他不想。
他在等,等这背后,又一个可能出现的相关之人。
比如,正好在这个时候去冷宫探望的归善公主。
“我的画技是很金贵,放眼整个大夏,也算是前无古人,举世无双。”任阮放下手,欣赏似的上下动了动细指,“唉,可惜我这么金贵的小画笔,在大人心里还是能随便抛出去,当给敌方放松警惕的可怜诱饵啊。”
“不过没关系啦。”她心平气和地说,“我明白,要破案破局,总是需要一点小牺牲的。”
骏马在速度极快地穿过几条僻静的街道,在任院面前猛然刹住。
谢逐临翻身下马,漫不经心地耷着狭长眼睛,如玉般的修长手指张开,一把抓住她还在欣赏的小细指。
大手向下一翻,他做出扶她下马的姿势。
任阮盯着他托在自己手下的宽大掌心,没有像之前那样,第一时间不假思索地借力而下。
他声音冷冽:“你不会有事。”
就像之前的马车事件,只要那假冒的马车夫一有异动,暗箭随时会精准将其性命取走。他没有想过让她出事,更别说任何牺牲。
她想了想,还是扶着他的手,轻巧地下了马。
“知道啦,谢大人手眼通天,我向来可以随便不知死活的。”任阮踮踮脚,玩笑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全无芥蒂似的,“多谢大人送我回来,今天尸骨刚入衙察院,我就让给那边的金吾卫,他们先看着咯。”
她踏上任院的台阶,神色如常地和他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任阮。”他叫住她,“你说过,我们应该坦诚一些。”
她回过身,对上他漆漆的深眸,点头道:“是这样的,多谢大人没有瞒着我,关于车夫之事您的算计。”
谢逐临眉头一跳,还是暂且压下想给她仔细说理的心,先将问话抛出:“分离之时,归善公主和你说了什么?”
任阮有点惊讶:“宫中这样多金吾卫的眼目,我和归善公主之间的来往对话,竟然没一一汇报给大人吗?”
“噢,也是,公主最后那一句递话,遮掩得很是不错,寻常人肯定都难以注意到。”
她一脸才想起的恍然,然后靠着门框,非常诚恳坦诚地说:“但是呢,对不起谢大人,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你。”
在对方惯来镇定淡漠的表情出现裂痕之前,少女笑眯眯地反手推开身后的门,轻盈地跳进门槛里。
“明天见啦,谢大人。”
---
明天来得很快。
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任阮没来得及休息,看望过还躺在床上的小蛮后,就马不停蹄地将宫中看到的经历的一切,都开始仔细复盘。
杜朝和平安,很快也后脚被金吾卫送出了宫。
进过一趟宫的杜朝对此案真正上了心,不肯回家,索性也留在了任院,想跟着任阮明天一起去衙察院再看看究竟。
至于,平安当时跳马车的时候,一个包袱都没拿,唯独记得带上了自家姑娘的画箱子。
历经了一番磨难的画箱子重新回到任院,甫一打开,就让任院里的灯火一整夜都没有熄灭过。
于是第二天焉巴的吾十九来接人时,开门迎接他的是六只比他还焉巴的黑眼圈。【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不是吧,我没把你们看牢被罚就算了,大人现在丧心病狂到连任姑娘都不放过?”吾十九有气无力,“不行,都是这个纵火案闹的,要让小爷抓着真凶了,一定把他抽筋扒皮。”
杜朝打着哈欠问:“话说,昨儿那个车夫呢,你们抓到了没?”
“肯定抓到了啊,大人第一时间就派金吾卫在周边埋伏好了,不然怎么能那么及时出现,把任姑娘从归善公主手里捞回来啊。”
吾十九抱着手臂坐在车前缘:“你们也是,一看那马车,驾车的别说是个太监了,就是寻常金吾卫,大人都不会给任姑娘安排的好吗?”
这杜呆子,什么时候见任姑娘上过非他们金吾卫第一部 卫当车夫的马车?
也不看看什么档次。
“不过,虽然围堵住了,那人确实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吾十九活动了下昨天刚舒展的筋骨,“当然啦,没有小爷我厉害,百招之内就擒服了。”
这回金吾卫片刻未停,将人直接擒送出了宫,直送衙察院审讯。
“审了一夜,这会儿应该该吐的都吐干净了。”
马车停在衙察院门前,叭叭了一路的吾十九跳下马车,大大咧咧招呼:“下车了下车了。”
偌大的马车厢安静如鸡,车帘纹丝不动。
忽然意识到这一路自己的聒噪下,身后实在过于安静,吾十九顿时紧张地大步回身,一把掀开车帘。
然后三个七倒八歪,姿态各异的睡颜,就非常冒昧地闯进他担忧惊恐的视线里。
无语的目光下移,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靠近车帘睡得最香甜的杜朝,嘴角上还挂着亮晶晶的可疑物。
回过神来的吾十九,很贴心地“唰”得一下将车帘扯回。
谁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帘子悠悠荡荡地掉下来,正好盖住底下四仰八叉的杜朝。
很安详。
于是吾十九在呆愣了几秒后,双手合十地虔诚念叨了句什么,然后十分果断地揪起帘下人的脸。
他面不改色,出口成赃:“杜朝!你死定了!你居然把大人马车上的宝相云雁锦缎帘压塌了!还不快起来赔钱!”
第85章 一鳞半甲
◎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公主殿下。◎
昨日送入衙察院的尸骨和假车夫劫匪, 经过金吾卫一整夜的检察审讯,终于新出炉出两本厚厚的卷宗来。
本来还在犯困的任阮一翻开,瞬间就清醒过来, 迫不及待地一目十行。
她一边迅速浏览着,一边将之与自己昨晚复盘的种种细节结合。
零碎的线索终于从这混沌的几日里被一一挑出, 串联起来。
首先是最开始瑶池殿的这一场大火。
整个瑶池殿里被有预谋地, 按照能够将火势连接起来的精确定点, 在各个可燃物缺乏的空旷处,泼了许多稻米油来助燃,以确保火势的蔓延。
还有散落在各处的大米面粉, 也是被凶手用来制造爆炸的重要原料。短时间内, 爆炸能够迅速壮大火场声势,将整个瑶池殿立刻拖入了无措的恐慌之中, 使得帮凶能够混在其中,为火场持续泼油添火,这场猛烈的大火也能得以一直持续到黄昏。
任阮颔首道:“所以哪里有什么妖邪作祟,不过都是人为的罪恶罢了。”
手上正抱着宝相云雁锦缎帘的杜朝,游魂般飘过来,听到这句, 眼睛才稍微聚焦:“就是啊, 怎么就碰着鬼了呢?”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梦过游,第一次在谢大人的马车上睡着, 怎么这么巧就鬼上身,就闯下了这等大祸。”
一醒来就兜头背上巨额债款的杜朝想着想着,更是委屈:“人为, 肯定是人为。”
他捧着手上扯痕皱巴巴的缎帘, 欲哭无泪地四处环顾。
桌边的吾十九若无其事地吹口哨, 见杜朝目光过来,摸了摸鼻子,赶紧殷勤地给任阮翻另外一本记录卷册。
“是啊是啊,任姑娘你看,这里就是从我们当初救下瑶池殿那些宫人那里,得来的口供。”
当初太后用急着灭口的手段,吸引了大半金吾卫的兵力。
尽管这一次调虎离山,让太后成功抢在衙察院之前,将玉芙的尸骨先从瑶池殿夺走。但到底金吾卫从其中救出来的瑶池殿宫人身上,调查的也不算全无收获。
救出来的宫人有五人。
其中三位,皆只是在外殿洒扫的小丫鬟。另外两位,一个是公主姆姆身边的丫鬟,另一个是专司公主梳妆的宫女。
那三位小丫鬟自不必说,年纪尚小,又只在外殿走动,是最底层的小宫女,平日连公主真颜都难能一见,遇着此事,早吓得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利索。
专司公主梳妆的宫女叫采薇,原应算是很贴近且了解玉芙公主的。
可惜几个月前,采薇一不小心在挽发髻时,将玉芙公主的一根长发缠在了象牙梳上,便惹得公主大怒,一把将象牙梳摔掷在了采薇脸上。
那一下不巧,断裂的象牙梳划烂了采薇大半张青春俊俏的脸,留下好长两道翻肉的血痕。
惹了公主不快,又面容受损,采薇立刻被调出内殿,被分去做了最脏臭的活儿。
采薇对此一直怀恨在心。于是当有人找到她,想让她在纵火那日趁乱泼油时,采薇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看到这里,杜朝激动:“果然,帮凶这便浮出水面了!”
“一鳞半甲而已。”吾十九泼他冷水,“偌大的一个瑶池殿,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泼油的帮凶。”
根据任阮此前绘制的瑶池殿素描平面布局图,再结合她标定计算出来的各点,金吾卫推测,混在瑶池殿混乱人群中加泼稻米油,扬撒面粉的,至少有七八人。
采薇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并且这些最底层的帮凶,都是单线向上被联系,彼此之间都不知道到底有哪些人也参与了此事。而那个联系采薇之人,也只是幕后真凶手下布局的又一个节点而已。
那人见采薇时严严实实蒙了面。只知他穿着极其寻常的太监衣服,声音刻意地沙哑难辨,根本无从追查。
采薇还在那场火灾里,眼尖瞥见了一个被安排位点正好相邻的宫人,那宫人挥舞的手里落下细细密密的白色粉末。
没过多久,那边便有爆炸声传来。
不过当时浓烟滚滚,烈焰灼人,她没能看清那个宫人的脸,更别说靠近了。
吾十九摇头:“除了采薇,其他那些助长火势之人,应该不是葬身火场,就是折在太后的赐死里了。”
因为出事时谢逐临正好在宫中,是以整个衙察院出动得很快,将瑶池殿立刻包围了起来。在里面推波助澜的帮凶,没有人能突破猛烈的火势和外面重重的包围潜逃出去。
每一个都过了金吾卫的眼。
加上太后对被救出的宫人无差别赐死,整个瑶池殿,的确只幸存了这五人。
“看来这个采薇,也只是单纯地被当刀使了,眼下除了从她身上知道瑶池殿大火蹊跷的纵烧真相,再得不出什么别的了。”杜朝失望,“那背后真凶呢,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焚烧宫殿?杀害公主的意图又为何呢?那具和公主极为相似的尸骨,又从何而来?”
越说越没头绪,杜朝丧气道:“五个幸存者诶,居然一条突破性的线索都没有。”
“别急。”任阮打断他的嚷嚷,目光落在新翻过的卷页上,逐渐加深。
“突破点,这不就来了吗。”
最后一位幸存者,是公主姆姆身边的那个丫鬟,叫做兰露。
两个月前,向来贴身陪伴玉芙的公主姆姆,忽然被送出宫外去颐养天年。而身为姆姆大丫鬟的兰露,却跟着姆姆院里其他的宫人一起,全部都被留在了宫中。
“奴婢担心姆姆没有人照顾,还去请求公主将自己一同遣送出去。”兰露哭诉,“可是素来性子极好的公主殿下却发了好大的脾气,将茶杯都摔在了奴婢的肩膀上。”
玉芙训斥兰露质疑自己的孝心。说是既然送了姆姆出去享福,自然是会妥善安排,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低贱的宫女来置喙。
吾十九眼瞅着任阮看到兰露的部分,补充道:“这个公主姆姆,我们在从兰露口中得知后,立刻去寻了她的行踪。”
“奇怪的点来了,玉芙公主的姆姆自从出了宫之后,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那处在宫中传言的豪华赏赐宅院,根本就是京都僻地一处破烂的马厩!”
而且经过走访,宫外根本没有一个人,再见过公主姆姆。
也就是说,这个姆姆,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公主姆姆常伴公主身边,行教导敦仪之事。”杜朝也听入了神,一下把手上的缎帘都忘记了,赶忙道,“若非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公主姆姆是绝不能被轻易废弃,或者打发出去的。”
“玉芙公主也才十六岁,她的姆姆能年迈到哪里去,怎么就需要颐养天年了。”
杜朝疑惑说着,忽然惊呼:“莫非,莫非是这个公主姆姆撞见了什么事,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想来如此。”任阮神色凝重地向后翻,继续看兰露的口供。
虽然这位姆姆现下大概已经被灭口,但既然兰露是姆姆贴身的宫人,应该也能察觉到什么细枝末节吧。
遗憾的是,虽然一直伴行在公主姆姆身边,兰露居然在姆姆出宫前,就已经有整整几个月不曾见过公主本人了。
就连公主姆姆,那五个多月前,也忽然被公主疏离,无诏不得入殿。
任阮不由得心中一跳。
五个月前。
她想起什么,立刻翻回到关于采薇的口供部分。
果然,采薇忽然遭到玉芙公主斥责打骂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五个多月前!
而此前玉芙公主的名声风评,一直都是多愁善感且孤高的,持着公主风范,从不肯轻易责骂宫人,更别说亲自上手打砸了。
难道说,是在五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玉芙公主性情大变。
任阮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那具与玉芙公主宛若双生的尸骨主人,就是在五个月前出现的吗?
她赶紧接着往下看。
据兰露回忆:“公主的奇怪,应该是从盂兰盆节之后开始的。”
盂兰盆节在七月半,的确正好与现在相隔五月有余!
兰露说,自盂兰盆节后,公主就极少再踏出瑶池殿,连日长久地蜗居在寝殿里。就是瑶池殿外殿的宫人,都再难以见到其真颜。
从前玉芙公主虽也不是个爱交际的活泼性子,到底在慈禧宫那里走动的还算勤快。后来竟连日地二门不迈。
说来也奇,素是极重孝礼的太后娘娘也不曾怪罪,反而不时来瑶池殿探望。
“可公主倒也并非身体有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