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归善公主主动向她提出邀约。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首先就说明,归善公主本身也想要见她这一面。既然是双方各取所需,那她还客气什么,索性让归善公主自己想办法把她弄进去咯。
当然,这样也并非没有弊端。
从西街药房里出来时,任阮望向往黑市的路口时,心中那几分犹豫尚存。
捎话儿进去让归善公主想办法接自己进宫,虽然是个可行的法子,但那也就相当于告诉对方,自己目前得不到谢逐临的帮助了。或者说,她这一趟入宫,谢逐临并不知情。
况且,归善公主显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纵使杜朝的解释里,碰巧出现在冷宫附近的归善公主情有可原。但从那日的接触来看,任阮对这场偶遇的巧合成分,持极大的怀疑。
把自己空无的底牌亮给一个嫌疑犯,并且孤立无援地进入对方的主场,这并不是一个好对策。
怀里抱着给小蛮抓的药包,平安望了望天色,催促道:“姑娘,咱们还去吗?再耽搁下去,时辰就不早了。”
下下策,但也是唯一的对策。
别无选择的任阮深吸了一口气:“走。”
谁知,主仆二人才迈了几步,忽然半空中一道灰线划过,接着听得平安怀里的药包“咚”的一声闷响。
竟是一颗不知哪里来的小鹅卵石,精准地砸中了药包。
任阮当是路边的捣蛋孩童,回头张望,却兀地在对面街店二楼的阁窗上,与一双温润里隐隐又透阴鸷的狭眸对上了视线。
“好久不见了,任姑娘。”
那人半身俯靠在窗棂上,身披厚厚的青荼色长绒锦氅,手中却还展了一把雪白的羽扇。他饶有兴致地优雅缓摇着羽扇,朝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端的是风姿儒雅,清贵绰然。
“难得偶遇,怎么却见姑娘眉有]u。莫非,姑娘是碰上了什么烦心事?”
他玩着扇柄,一脸好心地向她发出邀约:“既如此,不知任姑娘可否赏面上楼一叙。也好让傅某有机会,尽力一解姑娘愁思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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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尚公主
◎谢小侯爷可以,我却不行?◎
才被傅重礼遣下的随从带入门内, 便是一阵浓重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其间娇俏丽影重重,繁复的连幔撩动中可闻见莺歌燕舞, 缭绕烟气里荡出丝竹靡靡之音。
这居然是一家其外不显的青楼!
任阮按下心中震惊,跟着随从循盘旋花楼上了二层。
二层的缭绕烟雾没那么浓重, 总算可以放下捂鼻的手来。任阮蹙了蹙眉, 还是忍不住隔着镂空的梯壁望了一眼楼下的靡丽绮艳。
这烟气的味道, 总觉着有些怪怪的。
她正思索,面前雕花隔门前嫣纱幔帘已被打起。
入眼便是隔间内置的那一大座被打塑成九曲流觞的长石,上有亭阁楼台, 池馆水榭之缩景, 形状奇异的光滑鹅卵石铺设在缩景的青苔浅水间。
想来那被用来砸掷药包的鹅卵石,便是出于此处。
见二层并无下面那些衣着暴露的女子, 本还有点担心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主仆二人,稍稍松了口气。
傅重礼已从窗上转回,倚靠在厚蒲软椅上,优哉游哉地摇着羽扇等她。
见她进门,白羽扇面朝对座一点:“任姑娘可要用茶?”
“不必了。 ”她没有要在此久留的意思,“ 民女今日还有要事, 不过是承蒙傅大人盛情, 上来与大人说几句叙旧的话罢了。”
傅重礼闻言,抬眉一笑:“是么?”
“犹记得任姑娘上回见傅某, 分明还视同陌路,怎么今日倒起了愿意叙旧的兴致来?”
还视同陌路,任阮愤愤地回想了一会儿, 上此与他相见, 分明是在萧府吧。
那次两人都没什么直接的交流。倒是他一直事不关己地在旁边看戏, 还摆出一副万分可惜她没被箫鸿远揍的姿态。
他恬不知耻道:“不过傅某向来大度豁达,从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任阮:“……傅大人多心了。”
“任姑娘说得对,傅某与姑娘,何曾有过什么芥蒂。”
“自从福膳斋初见,傅某就对任姑娘极为欣赏,早引为知己了。”他就坡下驴,口吻熟稔极了,“任姑娘若有什么烦心事寻人一诉,傅某自愿尽绵薄之力,为姑娘排忧解难。”
经历过对方大理寺审理司的刑房邀约,任阮对这藏刀的笑脸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她只先谨慎搪塞道:“傅大人实在客气。”
还是再听听这笑面虎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再考虑接下来的计划吧。
没得到她明确的回应,傅重礼便自顾自地侧过脸,看了看她身后的平安,
“民间的大夫鱼龙混杂,若是姑娘家中有什么症状疑难的病人,傅某这里倒有些医术高超的可用之夫,不说起死回生,诊断出个所以然,还是绰绰有余的。”
后面的平安被他不温不冷的眼神瞧得紧张起来,不禁抱紧了手中药包,往任阮身后收了收。
任阮心念一动,倒没先回绝,只微笑道:“家中病人还在静养着,暂无大碍,就先不劳动傅大人费心了。”
“既非如此,那任姑娘究竟是何故愁眉不展呢?”
傅重礼“唰”得一下收折起羽扇,慢慢步向她,故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让傅某猜猜,姑娘竟是不急于家中那莫名病情反复的病人,看来大约,是还对某些残决阴私的手段不甚知情呢。”
这意味深长的语气,引得任阮一下提起了疑心。
“傅大人似乎对民女家中之事颇为熟悉。”她拧眉,“只是大人这后半句,民女愚钝,却不知是何意?”
傅重礼悠悠地摆了摆折起的扇柄:“傅某向来只爱随口推波助澜,却没有指点迷津的好心。”
这话倒是坦诚!
她没好气地腹诽了一句,还是依言将小蛮的病更牵挂在了心上。
虽不知傅重礼话中真假,但听他的意思,小蛮病情的反复似乎是有人为因素在其中。人命关天,宁信其有,看来得空她还得必须再好好查一查小蛮之事。
傅重礼欣赏着少女微变的脸色,愉悦道:“不为此事,那么傅某再猜猜。”
“啊,对,明日就是除夕夜了。”他看了看隔间里挂起的喜庆红绸,“这样热闹的年节,连青楼里都张灯结彩相聚庆贺着,姑娘怎么今儿还孤零零地在逛医馆啊?”
傅重礼笑意加深:“任姑娘,你的谢大人呢?”
终于说到此事了。
一开始没回绝他的邀请上楼,她就是为了引出除夕之事,且试探他的目的和态度。左右寒暄数句,这会儿总算得他主动提起,任阮却没想象中的惊喜,反心中堵意更甚。
“谢大人得圣上宠信,早被召入宫中伴驾去了,傅大人竟不知道么?”
她也环顾四周,不软不硬地刺他:“明日就是除夕夜了,傅大人怎么还孤零零地在青楼楚馆里打发时间呢?”
傅重礼的羽扇一停。
任阮面上仍端着不卑不亢,心下却顿时有些忐忑。
本就是因为进宫走归善公主这条路实在下下策,才临时起意来试探傅重礼的。若是闹翻,恐怕难以将计划继续下去。
但很快她又将自己说服了――傅重礼若是这样轻易翻脸,只能说明邀她“叙旧”的目的里,大概率也不含要带她进宫的意思。这样若是她主动暴露了自己的有求于人,反而更处于下位了。
再者,傅重礼比之归善公主,一个虎豹一个豺狼,危险程度根本不相上下。
只是目前此案的凶手嫌疑中,归善公主更大。且以现下的局势,在归善公主和傅重礼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暴露出自己并不利的处境,自然还是与此案牵连较小些的傅重礼更为合适些。
都是与虎谋皮,她当然更愿意选择那个与眼下猎物争夺冲突更小些的。
好在,傅重礼只眸中冷意闪过,嘴角噙的微笑里并不见愠色。
“任姑娘火眼金睛。”他满不在乎地将羽扇随手丢开,缓步靠近她,“既然姑娘与傅某都是孤零零一人,何不索性凑在一起,也过个众乐乐的除夕夜?”
竟是歪打正着地,让他主动提出这话来了。
目的达成得有些顺利,任阮不禁更是警惕起来,故意笑探道:“傅大人说笑了。大人是晋平王府的世子,又是朝中重臣。除夕夜自然是要受邀入宫夜宴的,哪里能与民女一介白身同庆。”
“哦?说的也是。”
傅重礼深深的目光在少女略紧张的身上转悠一圈,眼波中潋起几分狭讥:“那不如傅某就回绝了宫中的夜宴,陪着任姑娘在宫外,好好度过一个难忘的除夕。”
糟糕,这不是背道而驰了吗。
她一惊,猛然抬头想补救几句,却差点撞上对方刻意逼近的下巴。
任阮反应很快地后退一步,总算看清了傅重礼眼中的似笑非笑的意味,立刻了然他恶意的逗弄,反不慌不忙道:“民间春节的寻常热闹,民女这些年早见得惯了。虽然觉得乏味无趣,但骤然同大人相约,反而又更添了拘束,还是罢了。”
假意婉拒了傅重礼,她又一脸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西街偏僻冷清,距大理寺也甚远,大人倒是有兴致来这里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傅重礼皮笑肉不笑,“傅某来此,可是为了大理寺今日所接的一起重案。”
听到重案,任阮的职业病耳朵就忍不住竖起来了。
不过如今自己身在衙察院,手中又还有一起扑朔迷离的案子悬而未决,她还是硬生生地按捺下自己想要展开听听的心思。
瞥见少女唇瓣微动,却未立刻出声,傅重礼眉尾一挑:“怎么,任姑娘这回竟对案子无甚兴趣么?”
她的满门心思,还在他之前关于除夕宫宴话题上捉弄的欲擒故纵上,正煞费苦心地想着如何反擒一把达到目的,哪里有闲心再关心其他,只随口道:“大理寺重案,民女自然不便过问的。”
出乎意料的是,傅重礼居然露出一副“很想说但你不想知道就没办法了”的遗憾表情。
不过这不知怎么似是更遂了他意,他的心情反看上去更好了。
他一展锦氅回身,怡然自得地倚坐回软椅,笑意愈发温润:“也是,明日便是除夕了,谁还有心思放在这些血腥恶极的罪案上呢。”
“任姑娘既然看乏了民间春节的寻常喧哗,那可愿同傅某进宫去,也瞧一瞧这天家热闹。”
本以为没戏了的任阮一喜,哪里还记得什么大理寺的案件,忙试探他话里的真假:“皇宫非比寻常,除夕夜宴更是非贵族众臣不能受邀,岂是民女能随意来去的。”
傅重礼不凉不酸地轻嗤一声:“再不能随意来去,谢逐临也带你来去多回了。”
“怎么,谢小侯爷可以,我晋平王府世子却不行?”
“哦,还有呢任姑娘,谢逐临携你纵马过金銮殿之事,如今的京都可是人尽皆知啊。连你们二人的话本唱词,如今都在茶馆里流传开来了。”
他眯着眼:“怎么说的来着,天女下凡画神娘娘与铁面无私冷脸阎王,当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呢。”
任阮的耳朵不自觉地爬上了绯红。
但还不等她涨着脸说些什么,傅重礼带着嘲讽的冷笑便如一道惊雷,朝她盖头劈下。
“不过呢,这京都佳话的风头就是一日一个样。前段时日还在唱谢小侯爷尚公主这般鸾交凤友的美谈呢,这过转几天,便成平民姑娘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故事来了。”
“尚公主?”任阮怔住,总觉着这自己从前也隐约听过这般风声。
她心中不好预感大涨:“尚哪个公主?谢大人曾有过婚约吗?可是下过旨意的?”
连番的发问暴露出少女不平静的内心,傅重礼却不急着回应,歪着脑袋低笑几声。
“任姑娘既如此上心,傅某就当姑娘应了这除夕宫宴之约了。”他薄唇间露出黠诈笑意,“真相到底如此,姑娘不是一进宫便知么?”
任阮还待再言,傅重礼却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春娘,送客。”
他招呼嫣纱幔帘外的老鸨,不欲再与她多说。
“任姑娘若想清楚了,明日午时之前书信一封与此处,傅某入宫的马车便即刻恭候。”
在神色复杂的少女被老鸨请出去之前,他颇为“好心”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任姑娘,皇宫不过一处冷冰冰的金屋,算得了什么。谁都能踏上几脚,坐拥那些空壳死物。”
纱幔内,被青荼色长绒锦氅簇拥的俊脸上,温润微笑慢慢平冷下来。
他一语双关:“你要看的天家热闹,才是真正的非比寻常。”
第92章 进宫
◎说笑罢了◎
暮色将将西沉之时, 融金般的霞光落在大片金碧辉煌琉璃瓦,溅起的波光粼粼中,重重宫门徐徐而开, 各式宝马香车鱼贯而入。
泼天的光耀富贵,令人目眩头晕。
晋平王府世子的马车从宫门排队过检时, 引得前后左右等待的马车各贵人相议起来。
排在后面的护军统领夫人早等得不耐烦, 裹着披风大毛斗篷下了车, 拉着临近的銮仪使夫人闲聊。
她打量着前边挂了晋平王府字样灯笼的富丽马车,又看了看旁边随行的众多丫鬟和侍从,有些讶异。
“这晋平王府世子我记得, 素来是个温和谦逊的俊人儿。怎么今儿入宫的马车, 倒是难得这般显眼起来。”
銮仪使夫人了然地抿嘴笑:“再低调的儿郎,身边若是带了姑娘, 自然也是要装点一番的。”
“什么,这晋平王世子此次入宫,竟还带了别家姑娘?”
除夕夜宴,那些顶尖儿富贵世家的姑娘千金们自然都是各自随自家府上入宫。这由晋平王世子携入宫中的……真是稀奇,莫不是要一同求个赐婚?
护军统领夫人好奇心大盛,扯住銮仪使夫人追问起来。
銮仪使夫人挥着帕子, 压低声音:“就算是有婚约, 哪家未过门的贵女会公然与外男共乘一车入宫?那车上坐的,不过是个平平白身的商户女罢了。”
“听我夫君说, 是个叫任阮的姑娘,你可知道?”
銮仪使掌皇宫乘舆秩序,对今夜皇宫往来的车马人物, 俱登记在册, 一一对验过。
“任阮姑娘!”护军统领夫人小小惊呼了一声, “我如何不知道,当初不就是她在萧府协助着衙察院,将萧少爷和萧少夫人――”
她说到一半,又意识到这里是皇宫,忙捂了嘴,环顾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