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师古代破案手札——羡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7:11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向后一仰,欣赏起自己的作品。
  这次修复卷幅的画中人,是一位垂髫之年的娇俏小姑娘。她梳着双丫髻,簪花上挂的小铃铛随着蹦蹦跳跳摇荡起来,白嫩可爱的小脸蛋上泛着红晕,杏仁儿眼笑得弯成了月牙,生动的神态几乎叫人错觉她下一秒就要从画卷上跳到看客怀中撒娇。
  向来面色生疏冷硬的吾六竟也一时看失了神。
  杜朝围着画框啧啧称奇:“任姐的画作还是这么栩栩如生。”
  “我虽未见过这位小妹妹,不过这样一看,真真是如在眼前,仿佛已经见面相识过一场了。”
  任阮满意地收着笔,听他赞叹,不由得笑道:“这画儿的出处,你还真见过几面。”
  这幅小姑娘的画卷损害得很严重,系统空间里的大部分功能都难以适用。且画中人的原主吾六虽然见过,却因着对小孩子不甚留意,便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是以作画时凭他描述也实在寸步难行。
  好在吾六犹豫再三,见试过多种方法仍收效甚微,还是向任阮透露了画中小姑娘的一些信息。
  原来这位小姑娘,竟是她已经画过的十四幅中,其中两位画中人的女儿。
  这些日子任阮画过的像虽然一经完工,就会被吾六迅速收入高楼中去,但禁不住杜朝每日都掐着点蹲守在她旁边,倒确实钻着空子将许多都观摩了个遍。
  这些画像里大部分都穿着靛吾服,似乎都是些早年的金吾卫。还有那些残卷上袖口的云纹,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了如今衙察院第一部 卫中缺失的前十位次。
  画像里的女眷比较少,杜朝瞧了这么些日子,也只见过一幅。
  他印象很深,画中女子戎装束发,金戈铁马,仿佛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没错,那位便是这小姑娘的母亲。”
  这下有了母亲和父亲的画像作为参考,再结合吾六记忆的补充,任阮才终于完美地将这一幅小姑娘的画像重绘了出来。
  她望着画像上肖似之前从自己手中画出过的脸,心中忽然也有些感慨。
  虽然吾六一直对这十九幅画像中人的现实之事百般回避,但结合此前的种种细节,她还是能猜出来,这十九位画中人大约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未曾与他们蒙面,但的确杜朝所说,这些日子潜心沉浸在其中的构想描绘,仿佛已经与每一个人都相识了一场。
  任阮忽然伸了手,想去再碰一碰画中小姑娘的脸。然而手指还未近前,画像已经被人小心又极快地抽走了。
  吾六手中极其小心地护着画卷,面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酷脸色:“既这幅已然画毕,便请任姑娘继续吧。”
  任阮皱了皱眉,知道他这个性子,并不计较,便侧脸让平安再从旁边那堆残卷中挑拣出一幅来。
  “诶诶,等等啊,天色都这么晚了,任姐你还画啊。”杜朝赶紧拦住平安,提醒道,“之前也就罢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任姐你忘啦?”
  “明天?”任阮停住刚拾起的画笔,歪头想了想道,“正月十五,怎么了?”
  嗯,正月十五,是谢逐临将要出使西芜前的最后一日。
  也是他说,要她来见一见他的日子。
  想及此,她嘴角不由得漾出一抹笑意。
  神神秘秘的又拖了这么久,她倒是当真要好好抓着这个机会审讯审讯他。到底有什么话儿,一定整军待发前,还偏要抽出时间来当面说。
  不过十五这一约,倒也不着急。
  她早听吾十九说,今儿谢逐临就又被召进宫中去了,指不定要明儿未时之后才能出来呢。
  正好她在衙察院熬个夜,说不定刚巧赶上他回来,都不用再走了。
  “哎呀,和谢大人有什么干系!”
  杜朝恨铁不成钢道:“明天!正月十五!元宵灯会诶!”
  “最重要的是,还有任姐你郡君的册封礼啊!”
第117章 灯女
  ◎她只有一个谢逐临◎
  卯时就被宫中派来的嬷嬷拎起来梳妆时, 任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得衷心在心里开始感恩杜朝。
  若是昨夜再起一幅画像的重绘,只怕今儿她就要直接猝死在典礼上。
  册封她为郡君的礼制一开始就准备得极为低调, 身边一直无甚动静。以至于之前谢逐临提过一嘴之后,她几乎将此事忘了个九霄云外。
  直到后来杜朝的提醒, 她才想起好像吾十九的确也顺口提过, 说是此次瑶池殿纵火案和宫宴众案里, 她功劳卓绝,圣心大悦,便答应将此前应下谢大人的承诺兑现。
  本说要从长准备, 风风光光地册封, 但谢逐临一力坚持,最终典礼才匆促地定在了正月十五。
  而如今的京都风起云涌, 地方动荡不安频起,大夏边境的战弦更是一触即发。
  一个小小的郡君册封消息,完全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前朝浪潮当中。谢逐临似乎也有意为她捂紧风声。
  听吾十九说,连圣旨都是在御书房秘而不宣地帮她接下的。
  好容易梳妆毕了,已近巳时。
  盛妆锦服的任阮稀里糊涂地被宫中的嬷嬷们扶入金銮正殿中,稀里糊涂地走完了受封授印的流程, 又稀里糊涂地被推上步辇。
  最后任阮又被扶入皇城门一处高高楼阁上, 宫中嬷嬷嘱咐着端坐在此处,等候吉时。
  等候在此的平安今日也被重新梳妆打扮得隆重喜庆。见嬷嬷们退至屋外, 将门扇带关,她才忙上来握住自家姑娘的手。
  “辛苦姑娘了,现在总算是可以歇一歇了。”平安给她捶着在金銮殿站得酸软极了的小腿。
  “哪里能歇下, 不过是喘口气罢了。”任阮一沾到绣凳, 几乎要瘫软了下去, “也不知谢逐临怎么想的,金銮殿上的册封还好特特删繁就简,这会儿又偏生推我凑这个花灯盛会的热闹来。”
  她顶着沉重的满头珠翠,有气无力地在妆镜前照了照,无奈道:“原来不过是封个郡君,这满身的赘物便要这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姑娘这样便承受不住了?”
  平安抿嘴笑道,“来日若是封了郡主、公主的,岂不是要被那满头的荣华富贵压得趴下去了。”
  “你倒是想的美,”任阮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促狭鬼,从前不都是细声细气在家中绕着你家姑娘我走的,现在就属你打趣得最欢。”
  说着,她又有些失落地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屋间:“可惜小蛮却不在。”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那些挑灯奋笔的夜晚,那些生死攸关的险境,那些起起落落的嬉笑怒骂之时,忠心耿耿在她身边默默陪伴的,是小蛮。
  她能够从一介获罪的商家女走到今天,得以阶级跨越地获封为皇家的郡君,背后那些一步步积攒起来的案件里,不顾生死追随左右的,唯一个小蛮。
  一想到小蛮如今还因为曾经卷入自己探查的凶案而迟迟未愈,甚至今日都不能同平安一样穿着新衣来此一同庆贺,而只能孤零零地躺在萧索的空空任院中,任阮心中就一阵心酸。
  和心酸涌起来的,还有一阵阵越来越浓厚的恐惧,和早早埋藏在内心深处,渐开始抽枝发芽的疑心。
  初一那日,谢逐临应下派遣来的衙察院医卫来得很快。
  据说是谢伯第一亲传弟子,平日都闭门不出潜心研习医术的吾十八。尽管吾十八来后,很快就将小蛮的病情稳住,可在她问及具体的病情起因后,还是难以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年轻的吾十八不善交际,任阮很轻易就能从他不自然的反应中看出,他其实是有所隐瞒的。
  这样的蹊跷让之前关于小蛮病情之事中,被忽略的种种不对劲一下子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浮露接二连三的气泡来。。
  任阮蹙着眉,忽然想到之前在任家小院里提及谢伯暗中诊断之事时,谢逐临一瞬间的默然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姑娘,还在想什么呢?”
  平安的手在失神的少女前挥了挥,拉着她往前面落地的长窗边走去,“您快来瞧,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花车,还有宴席呢!”
  这处高高的楼阁是为今日十五花灯节,特意在皇城玄武门前建立的,从此处长窗前悬落下的厚厚锦缎帘布掀撩起一点,便能瞧见不远处皇城外人声鼎沸的热闹,长街尽满,花灯煊煌。
  平安只敢小心翼翼撩着帘布的一角,生怕叫外边的人发觉,但还是禁不住内心的激动,压低声音指着外面道:“姑娘您快看,杜公子也坐在前席上呢!”
  那厚重的帘布甫一掀开,外面本被隔绝的喧闹一下子就涌入安静的内间。
  节日热闹繁华的氛围扑面而来,任阮暂且将方才的忧思放下些许,目光沿着平安所指的方向去。
  只见那挑着铺了水墨油纸的长长锦棚下,许多华服贵侯的人头攒动,哪里能看清楚杜朝在何处,反而倒是叫她先瞧见了立在锦棚外的傅重礼。
  傅重礼今日虽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官服,但在皆为盛装的众人中,其实并不算显眼。
  真正一眼吸引住任阮的,是矗立在他身边的那一尊极其高大的金色神像。
  那神像被高高供奉在金堆玉砌,灯烛绕笼的花车之上。今日的京都阳光甚好,在那面色威严神像身上笼罩反射出的金晕,如同一层不容侵犯的神圣佛光,格外庄重肃穆,叫人顿生敬畏,心虔志诚。
  平安自然也瞧见了这尊神像,但她不敢细看,目光才一触及,就诚惶诚恐地低垂了眼眸。
  任阮倒无甚有意避讳之心,反而眯了眯眼瞳,细细将那神像从头到脚纳入眼底。
  这就是大夏子民最为崇尚的金乌神像。
  大夏习俗,每逢正月十五,便要举国供奉金乌神像,以示崇敬,祈求金乌神明能够庇佑大夏子民,以得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本固邦宁,国泰民安。
  往年神像游街,花车之上还会有一位出身高贵的美貌少女,亭亭立于神像之前伴行。
  大夏人民相信,少女是世间最为纯粹干净的事物,她们之中极高贵貌美的,更是能够借着正月十五以无数花灯构建起的供奉火祭,上通神明,传达民敬人愿,下惠信徒,将神明所赐下的恩典和福泽传递而来。
  孜熙郡主从前就曾担任过许多年的“灯女”。她立于花车之上,衣袂翩翩,美丽圣洁的惊艳倩影一直到现在还流传在许多诗歌文赋中。
  而近些年担当“灯女”的,则是极受太后宠爱的玉芙公主。
  而今天,任阮还得稀里糊涂当一回“灯女”。
  想到此,任阮就一阵心累。
  而素来行事还算冷静自持的平安却忍不住捂住胸口,眼眶有些湿润道:“奴婢实在,实在惶恐不安。”
  “从前奴婢在外漂泊时,都不敢肖想能够亲眼见一见神像。”平安面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如今托姑娘的福气,不仅能够一睹神像的尊容,竟还有福气能够陪伴着姑娘登上花车,为大夏子民祈福送祝。”
  宗教崇拜的力量果然强大啊。
  任阮心中只微澜起伏,有些感慨地瞧着,那城门下满满的大夏子民,无论是皇权贵胄,亦或是布衣草民,神像一出,俱是恭肃万分。
  甚至还不待神像开始游街,便已有人忍不住双手合十,面色狂热地频频下拜。
  她注视那些人满为患的狂热,一直靠着众多侍卫才能勉强维持秩序的街道,听了平安的话儿,这会儿倒真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几分紧张。
  “这个谢逐临。”她又忍不住把他拎出来数落,“封个郡君便封个郡君罢,偏生还要推我上去做个什么‘灯女’。”
  扶着头上沉重的珠冠,任阮叹气道,“依我说,正好趁着这么个盛事儿,偷摸着将那些个晋封的流程走完了才好。”
  这么个明摆的大受瞩目的挡箭牌放在这里,谢逐临也不知怎么偏就不肯用,小心走完了受封流程,反倒又要把她一把推到众目睽睽下的风口浪尖去了。
  平安道:“小杜大人说了,这还不是为着谢大人将姑娘放在心上,否则哪里会如此大费周章。”
  郡君册封,品阶虽不高,到底是也要上皇家册牒的大事,礼数繁冗。更何况任阮出身于一介白身商贾之家,这样破天荒的恩赏,还从未有过先例。
  “就是啊,任姐姐这话要是叫大人听到了,可得伤心呢。”吾十九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吓了主仆二人一跳。
  两人四下环顾,才发现有个乱糟糟的脑袋正从顶上的横梁倒探下来。
  吾十九敏捷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地,笑道:“大人之所以急着这般匆匆将任姑娘的册封礼提前,还不是担心繁复筹备和行礼途中,会有些不长眼的人乘机刁难,从中作梗啦。到时候大人已经出使西芜,遥遥路远,不就难以及时给姑娘出气嘛。”
  “不过到底封礼风声压的太紧,又没请什么人来见证。再添上一个“灯女”的荣名,给咱们新晋郡君露露脸,也算是立个威,把那些不识泰山的人都震一震。”
  见了吾十九,任阮微蹙的眉头早早舒展开了,也笑道:“知道啦。”
  虽嘴上随口抱怨两句,她心里头还是门清儿。这郡君之位,其实微妙得很。
  虽说听着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贵族身份,其实也不过是皇帝恩赐的一个虚壳罢了。
  别说郡君,就是郡主、公主,乃至亲王、侯爵,真正让他们得以立足的,都不是这样一个皇帝信手挥挥就能赐下来虚虚的名头,而是他们手中的权势,囊中的钱财,背后的世交。
  而她这样一个赤手空拳只有一身画技的商户女,能够在处处杀机的京都安稳活到今日,不过仰仗一个衙察院。
  确切地来说,只是谢逐临。
  然而若是没有一个能与背后权势所托举起来的高度相当的,名正言顺的身份,一旦头顶的保护伞稍稍偏松半点,伞下之人便会被无数虎视眈眈的疾风迅速撕碎。
  想来这也是谢逐临急于举行她正式册封礼的原因之一――免她独自留在这捕风捉影危机四伏里的京都里是,不必如履薄冰。
  而封礼之后,郡君身份尘埃落定。
  此后再以一个风光的姿态首次出现在大众面前,便是将她这个郡君背后实实在在的依仗展示出来,叫人不敢因为低调的册封而将她看轻了去。
  她低下眼眸,心中阵阵暖意和感动席卷而来,不知不觉地将不久前泛起的疑心和顾虑尽数翻压而下。
  吾十九端详了脸带红晕的少女片刻,满意地拍手笑道:“任姑娘今日真是好看!我原以为宫宴那日见到的姐姐已经够姣丽动人了,原来姐姐的容颜,便是再反复的盛装,也压不下来,只更衬得绰约旖旎,丰姿冶丽。”
  任阮笑瞪他:“你捉弄归捉弄着杜朝,这些油嘴滑舌的书袋子却没少和他学来!”
  吾十九不乐意了: “小爷我本来就才高八斗!”
  “哼,姐姐说我油嘴滑舌,可等一会儿让大人瞧见了,肯定也得看直了眼去!”
  吾十九狭促一笑,还想拉着任阮打趣两句,忽然听得那左侧的门被外边的嬷嬷轻轻扣了两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