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天赋异禀,也能像话本里的武林高手一样,在上面使出轻功健步如飞呢?
正美滋滋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这时,窗边很快掠过一个人影,差点把他从座位上吓得跳起来。
门口走进一个人来。
灰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影,石头认得他——是孙秀才。
不只石头认得,班上的大部分学子都认识他。
孙秀才是边关城中少数几个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多少人带着束脩去拜访他,都被他以年纪大了没精力再教书拒绝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孙秀才很快解答了大家的疑问,进了屋,他先很快扫视了底下坐着的众学子一眼,接着不紧不慢走上了“讲台”——从前门进来,屋内前方的位置用水泥浇筑了一块比地面更高的平台,上面放着一张长长宽宽的木桌子,用来摆放东西,这便是先生们专用的讲台了。
站在讲台上,孙秀才不由得又一次在心里赞叹少夫人的巧思。
仅仅只是把地面加高了一点,视野就扩宽了不少,而且站在高处,也更容易将座下学子们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孙秀才清了清喉咙,讲出了从进屋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他道:“孩子们,往后咱们班的带班先生便由我来担任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将一直陪伴你们到北郊书院建成的时光。”
“我年纪大了,精力也有限,若不是城中暂无更合适的人选,我也不会应少夫人的邀请前来,希望你们日后可以让我少操点儿心。当然,若是有谁出类拔萃,能够学成归来代替我的位置,那我将会更加开心,我期待着这么一天。”
底下坐着的学子们,仰着头,看着他,脸上露出既迷茫又努力试着想听懂的神色。
石头更是看着孙秀才出了神,这个先生好像和他以前遇到的不一样……
不说别的,先生们自觉高人一等,平日里更是十足的威严做派,哪有孙秀才看起来这么和蔼可亲啊。
孙秀才笑笑,突然想到什么,他的神色一慌:“坏了,差点忘了正事,孩子们你们快排好队,随我出去屋外操场。”
学子们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孙秀才的吩咐,一个接一个有秩序地往屋外走去了。
到了屋外的空地上,却发现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看情况是二班和大班的学子都过来了。
有五六个士兵站在前方维持秩序,众人站成了一堆,仰起头望向前方,不知这是要搞哪一出。
就在这时,便听闻一阵喧哗声传来,随后伴随着众人压抑不住的惊呼声,盛玉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盛玉在前方的高台上站定,底下的百姓全都看向了她。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在实验室研究作物之余,也会前往各高校开展讲座,来听讲座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农学院的,在她讲到实验相关内容时,那些学生便会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紧紧追随着她的方向。
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她和学生是平等的关系,现在的她却是一个上位者。百姓的目光中除了尊敬,更带上了一分疏离。
盛玉道:“从今日起,西街学堂便正式开学了。”
底下立刻响起窃窃私语,随后有一道更洪亮的声音响起:“都安静,听少夫人怎么说。”
高台上的盛玉面色平淡,她抬了抬手,全场慢慢安静下来。
便听她用不疾不徐的语速继续说道:“西街学堂将和你们以往所见的任何学堂都有很大不同。”
“第一,课程的内容设置和往常学的不同。除四书五经外,还另外增设了算术、武术、劳动课等课程,关于这些课程的具体内容,稍后将会由你们的带班先生仔细讲解。”
关于要不要学习四书五经这个问题,盛玉的考虑是,虽然他们地处边关这个穷乡僻壤,但时代潮流不可逆,科举仍然是所有读书人的心之所向,盛玉也将把这个课程视为学堂教授的主要内容。
但她却不愿让学子们只学习这方面课程,而是希望他们能尽可能地全方面发展。
若不是目前材料受限,她还想加上物理、化学、生物等课程,毕竟在华国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叫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盛玉希望尽自己所能,培养出的学子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第二,便是方才所说的‘带班先生’了。目前学堂内除大班外,共设有一班、二班两个小班,班上的学子都是随机分配的,班级名称也只是单纯按序号排列,我对各个班的态度将一视同仁,这点大家不用担心。”
盛玉说完这句话后,很清晰地听见底下传来几道松了口气的吐气声,看他们所在的方向,大部分都是二班的学子。
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盛玉继续说道:“相信诸位都不曾听过‘带班先生’这个名号,我便在此简单解释一下。”
“每个班的带班先生将会负责你们在学堂有关学业的一切事务,有关于这方面的问题,都可以去找带班先生解决。”
“第三,相信你们已经听说过每月都将实行的考核制度了。大班将和扫盲班一起参加考核,成绩不合格者将会有扣除工分的惩罚。比起前两者,小班的考核制度将更加严酷,考核内容也更加丰富,当然,考核通过者也将得到奖励。
希望你们在学堂学习期间,能够努力学习,争取通过考核,顺利毕业。”
盛玉稍微停顿了一下,她的视线扫过院子中的各类体育器材,嘴角微微一笑,“当然,以上所说的绝不是关于学堂的全部,剩下的不同你们将会在日后的学习中逐步接触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大家可以期待一下这些不同所带来的乐趣。”
众人看着院子中出现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器材,再回想盛玉方才所说的“体育课”、“武打课”,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讲完正事,盛玉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柔和亲切,她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正要下台,却听台下传来一道声音——
“少夫人,我有一事想要咨询,为什么女子也可以同我们一起入学呢?”
“这位兄弟所说极是,女子上学堂,以前从未听闻有此先例。”
“女子不可入仕,纵使她们学得再好又有何用?不如将此资源节省下来以待他用。”
……
盛玉看向说话的几个人,嘴角的笑意不减,她不答反问:“女子为何不能同你们一起入学?”
“你说女子入学未曾有过先例,可又有古籍明确指出女子不可上学堂?”
盛玉笑了笑,“古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古以来人们以此句名言称赞女子懂得谦卑之礼,可若是该名女子本就毫无才学,她又何需在众人面前低调谦虚?”
“我倒觉得,就连古人也是称赞有才学的女子的。一个人若是身负才学,不管他为男或为女,都应得到众人的尊重。”
盛玉这话一出,很多原本低下头的姑娘都慢慢抬起头来,她们的眼里慢慢燃起了光,甚至有个瘦小的姑娘直接站了出来,对着说话的那人宣战:“你们这些男人自诩读过的书多,于是个个眼高于顶不把女子当人看,我萧小小今日便放下话来,第一个月的考核我必要胜出你们男子许多!”
“就是,力气活我们可能不如你们,可现下大家一同在学堂学习,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小小女子,竟敢口出狂言。”
“小小女子也比你们这些自封的‘大丈夫’能耐,一个月后的考核你们等着瞧!”
“行,那咱们就走着瞧!”
……
场上的学子顿时分成了两个阵营,男女生之间水火不容,看着对方的眼神简直要冒出火星子来。
孙秀才不知何时走到了盛玉身边,看见这副场景,他心中颇有些忧虑,面露纠结之色:“学子之间这般敌对,恐怕不利于往后学堂生活的和谐相处。”
盛玉笑了笑,道:“边关城中对女子入学的反抗之声远比考核制度强烈,就这样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也未尝不好。”
“况且现在学堂中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想着在一个月后的考核中一较高下,如此他们之间便形成了一种竞争关系,以此促进对方进步未尝不可。只是你和崔玦需看顾着点,莫要让他们做出些过火的事来才好。”
崔玦便是二班的带班先生。
孙秀才点了点头,又道:“可若是这些学子之间一直是对立状态,如此一来,既不利于学堂管理,更是会阻碍学堂的发展啊。”
孙秀才答应盛玉前来管理学堂的邀请,不只是不忍边关难得建起的学堂无人管理,更有看中西街学堂实行“新式教育”的原因在。
长久归隐不接触世事的孙秀才,在听到盛玉向他阐述的新式教育理念时,沉寂已久的内心便突然又重新燃起了雄心壮志。他有预感,若是西街学堂传承下去,必会给整个大夏带来剧烈的冲击。
只是,谁曾想开学第一天就遇上这种事,孙秀才实在没办法看到如此壮举出师未捷身先死,想到盛玉之前从未接触过有关学堂的相关事务,恐怕不能看到此事的危害所在,于是他才大胆进言,希望盛玉能对此做出应对措施。 孙秀才忧心忡忡,盛玉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放心吧孙先生,不如多给这群小孩儿一点信心,相信他们心中自有分寸,能自己处理好的。”
第三十章
即使盛玉这么说了, 孙秀才也很难放下心来。
这时,边关城中却另有一件事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西街临街一处平房,不知何时开了一间商铺, 屋檐处悬挂着的幌子随风轻轻摆动着, 走近了, 便能看到那周边绣着蓝色云纹的布幌子上写着的四个大字——清风书舍。
这厢学堂才刚刚建起开始招生,那边西街就开了一间书舍?
只是众人大字尚且不识几个, 哪有这个能耐找书看。
但不得不说, 盛玉对教育的重视程度极大影响了边关的百姓, 即使在学堂的认字课还没上几天, 众人却对这间名为清风书舍的店铺生起了浓厚的好奇心。
等了两三天,书舍终于开了门。
从书舍内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穿藏蓝色长褂的年轻男人, 从外表上来看年岁不足而立, 长得文质彬彬,看起来更是一表人才。
这人姓崔,众人便唤他崔老板。
清风书舍开了门,里面的书架上却依旧空荡荡的。
路过的行人不由调侃他:“崔老板是知道书籍在边关不好卖才索性懒得进货的吗?”
崔老板微微一笑, 带着些许胜券在握的意味,他不紧不慢地回道:“不急不急, 我这间书舍摆放的东西,还没有不好卖的。”
众人闻言摇了摇头,只当这是外地人不了解边关行情, 听过也就算了。
没过几日,便有人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清风书舍的店铺门前, 三两个小伙儿弯着腰,正抱着用宽丝带捆扎好的一叠叠书一趟趟往里搬。
有人好奇地探着脑袋往里瞧, 崔老板也让开身大大方方让他看,只是那一叠叠书封面处被遮挡得死死的,露不出一丝边边角角,根本看不见什么实质性内容。
面对众人的询问,崔老板依旧是那句话:“不急不急,还没到书籍开卖的时候。”
不得不说,崔老板万事不急的态度,倒真把众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他们倒要看看,崔老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让他们等太久,在西街学堂第一次月度考核的第二天,清风书舍就放起了鞭炮——
崔老板换了一身紫红色的长褂,笑容满面地宣布:清风书舍,开业了。
.
这是学堂月度考核的第二天,也是成绩出来的这一天。
在书案前坐立难安的众学子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经书课——
学堂中不乏有之前接触过四书五经的学子,而这些学子中,几乎全为男子。
这一课程的考核,毫无疑问由男子阵营胜出。
成绩刚宣布完,课堂上的气氛便古怪起来:
“大字尚且不识几个,还想读懂经书?再回家多练练吧!”
“就是,女人学什么四书五经?不会还真的想考科举吧!”
曾宇飞和他身后几个伙伴叉着腰,看着同班女学子的脸上满是嘲弄。
孙秀才站在一边,一脸忧心忡忡。
他想要站出来制止,但想到盛玉的话,又收回了刚要迈出去的脚步。
女学子们都看向了薛晓晓,却见她低着头默默站在一处,看不见表情。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垂下的双手握成了拳状,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时,从门口走进一个人来。
五十来岁的年纪,蓄着一缕长长的白胡须,不大的眼睛半眯着,眼神却很是犀利。
那人身前抱着一叠粗糙的黄纸,看见教室里剑拔弩张的画面,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李治不紧不慢地走向讲台,在孙秀才给他让开了一个位置后,向他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漫不经心地将手上那一叠黄纸放在木桌上,看向众人:“这是怎么了?气氛这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