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
陆明绯激动的抬手打掉桌子上的杯碗,齐思书赶紧按着陆明绯肩膀劝她:“我知道你舍不得明纤姐,但是你也得为陆家全家考虑,眼下情况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切莫多生事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也是明纤姐希望的。”
“不……不是……”
陆明绯甩开齐思书胳膊,“根本就不是这样!”
“陛下驾到!”
伴着一声高呼身穿明黄色龙袍皇帝走进逢花台,陆明绯眼睛盯直了跌跌撞撞跑过去,扑通一下跪在齐颉跟前。
“陛下我姐她……”
齐颉伸手按了下她头顶,语气和蔼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绯,这件事过去了,以后日子还能照样如以前那样,舒舒坦坦的过。”
陆明绯迟来的泪水盈满眼眶,极度隐忍下连声音都变了调。
“怎么和以前一样啊?那是我姐,那是和我一起长大、一起来长安的姐姐啊!陛下我求您,您让她回来吧!”
齐颉叹了一口气,给站在一边不忍卒视的齐思书和甘静使了个眼色。
两人赶紧上前来好声好语的劝她,陆明绯不顾规矩的膝行两步凑到齐颉跟前,抓着他龙袍死活不撒手。
也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力气,甘静芸和齐思书两个人愣是拉不开她,又有几个宫人围上来,前后七八个人才把她从皇帝身上扯下来。
皇帝一步三回头走后,甘静芸和齐思书立刻把陆明绯扶起送到房间里,一左一右陪着她宽慰她。
陆明绯一句话不说,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眼睛发直,半晌才道:“我饿了,齐思书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一听这话齐思书霍然起身,“好好好,你想吃什么?”
“都好。”
她又抬头看了看甘静芸,“静芸你去叫人帮我打点热水来吧,我想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
“好,我马上去。”
眼看着他们俩快速走出门,陆明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龙纹金牌。
她刚在扑到齐颉身上,就是为了摘下这块代表皇帝身份的令牌。有它在,出宫门就不成问题了。
是,刚长途跋涉回来,现在又要启程。所有人都告诉她陆明纤去和亲便能平息一切事端,可她不认、不服,朝堂上的事,推一个女子出去承担起所有责任,这不叫化干戈为玉帛,这叫窝囊。
何况她陆家究根结底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梁才私自与那名滇南官员交易硫磺。何况陆明纤被人污蔑造谣,还没有还她清白,一切都没水落石出,陆明纤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送去和亲,连句礼赞称颂都没有。反而人人认为她是将功折罪,功过相抵?
陆明绯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她又怎么能舍得连最后都没见上一面的姐姐和她从此天各一方。
她攥紧手中令牌,眼神里的笃定坚不可摧,腾的站起身迅速换了件衣服,给齐思书和甘静芸留下两行字,最后看了一眼那把逍遥椅,心中更加坚定,快步走出逢花台。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连夜出国
雪下大了,漫长的宫道几乎空无一人,陆明绯独自气喘吁吁的在一片苍茫天地中飞奔,白色哈气大口大口从嘴里冒出来,一身风雪寒彻骨,她却一刻不敢停下脚步。
她必须在皇帝发现令牌丢失和齐思书甘静芸回到逢花台前出宫。否则短时间内就不可能再有走出宫门的机会了。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抬头隐约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伞沿压的低低的遮住脸,只见一只冰肌玉骨的手握住伞柄,一身水墨白衣里立在冰天雪地里,宛如一个不慎落入凡尘的神仙。
陆明绯警惕的放慢脚步,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近,屏息凝神与他擦肩而过时,一声略有些熟悉的清润声音叫住她。
“陆小姐这是打算出宫吗?”
陆明绯心脏咯噔一下,转过身看他时,眼神带了些敌意。
“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伞沿向上抬起,一张美的摄人心魄的脸出现在陆明绯面前。
她惊讶的微微张开嘴,“名扬?”
名扬故作冷淡的笑一声,“难为陆小姐还记得我的名字。”
陆明绯现在哪有心情和时间和他多说废话,忽略他阴阳怪气的语气直接告辞道:“你多保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陆明绯!”
名扬急了,“你站住!”
陆明绯充耳不闻继续大步往前走。
“你还想不想再见你姐姐一面了!”
陆明绯脚步一下顿在原地,猛地回头去看他。
名扬见她转回身来稍微安心了些,舒眉慢声道:“我能帮你。”
陆明绯反问他,“我能信你吗?再说你自己在这里也是艰难求生,你能帮得上我什么?”
“你要是对我不抱一点希望,还用得着问这么多吗?”
他走近两步伞沿倾斜到她头上,帮她抵挡住满天的风雪。
“你姐姐被送到了滇南,你想去找她,可你一个异国他乡之人,到了滇南最多也只能在皇城门口转两圈,没有国书文牒,你怎么进到皇宫里面?怎么见得着你姐姐的面?但是我可以帮你,南越与滇南素来友好,我也曾多次跟随我家主子出使过滇南。虽然不能保证一路畅通无阻,但怎么说也认识一些人,知道一些门路,比你单枪匹马的硬闯靠谱的多。疑人勿用用人勿疑,畏首畏尾不是你的性格。要是想我帮忙,就别犹豫了,跟我走。”
陆明绯垂眼考虑不过一片雪花从天降落的时间,焦灼头顶的大脑却在不停警示着她时间分分秒秒的跳动,快点做出抉择。
她抬头看向他漂亮深邃的眼睛,抿了抿嘴唇,郑重其事道:“走。”
名扬会心一笑,伸手想去拉陆明绯的手,却只得她一片袖从指尖滑过,有些失神的看向陆明绯已经跑出几步的背影,扑空的手指攥了攥,马上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功夫,长林苑里一黑一白两匹快马飞腾而出,直奔朱雀南门,门口侍卫远远看见陆明绯手中所持的皇帝令牌,立刻打开城门放行二人。
陆明绯和名扬走出长安,马不停蹄的南下赶路。除了吃饭和短暂的休息,几乎所有时间都集中在马背上。
也许是救姐心切,陆明绯忘了身体上的疲惫,眼睛熬的通红也不自知。直到停下来就着白雪干噎烧饼的时候看见名扬,他那双忽闪忽闪水灵灵的大眼睛布满血丝,一脸的憔悴疲惫,与刚出皇宫时那个美轮美奂的艺术品一样的人相差甚远,吓了她一大跳。
名扬颓声丧气的形容她现在的粗糙形象,陆明绯这才反应过来,霎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零件七零八落,没一块肉和骨头是不疼的,尤其屁股,快要在马背上颠簸成八瓣了。
但想想远在他乡的陆明纤,她顿时又浑身燃烧起干劲,烧饼往嘴里一塞,翻上马背,拿起缰绳随时准备拍马出发。
名扬在心里叫苦连天,但是又不想在陆明纤面前表现出来,强撑着力气也骑上马背,摩挲着胯下白马原先靓丽但现在打了结的鬃毛看了看陆明绯。只见她腰杆拔的笔直,墨黑的头发随着红色束带在背后翻飞,苍茫白雪映着红粉脸颊,那种独属于她的颜色和温度让他总是不自觉的被吸引走所有的目光。
陆明绯这时候也转过头来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风中好似传来一阵阵悦耳风铃声,让他想起四年来常常回忆当初月下隔墙与她对话的夜晚,玉白的脸擦上一抹绯红。
“你冷吗?”
名扬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回忆中出不来,“啊?什么?”
陆明绯指了指他脸,“两个脸蛋都冻红了。”
名扬尴尬的干咳一声别过头,“不冷。”
“那就行。”陆明绯打量了一眼他胯下的白马。
“这匹白马……眼熟。”
“白色的马多了去了,又不是独这一匹,难道你还和它交了朋友不成?”
“白马是多,但是这样漂亮的白马少见,我记得当年去长林苑,一眼就看见了这匹马,六殿下还告诉过我,它是南越来的。”
她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道:“像你一样漂亮,也和你一样来自南越。”
名扬直忽略后半句话,面露不快之意,语气硬邦邦的。
“漂亮是形容男人的词吗?”
“是个夸扬赞美之词。”
“我不喜欢。”
陆明绯无所谓的笑一声,“好,那下次不用了。”
“你平时夸你那位漠北王世子都用的什么词?哦,不对。”
他笑的讽刺,“现在应该称他为你的夫君,对吗?世子妃。”
陆明绯面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名扬用好像遭到背叛似的眼神看着她,“难道不是吗?齐云开带你回漠北,你们在那边成了亲,现在你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世子妃了。”
“我俩在漠北成婚的事长安这边都知道了?”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
陆明绯对于齐云开把成婚消息散布长安没太大反应,倒是被名扬这么大的嗓门弄得不知所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终于见到她
“知道就知道吧,这都早晚的事。”
名扬失声落寞请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陆明绯看不懂他这古怪样子,欲言又止,啧啧叹了口气摇摇头,最终还是沉默不回答,一甩缰绳策马跑了出去。
名扬硬把眼中的泪点憋了回去,拍马追向她。
往南走天气变的和暖了些,雪停风止,虽然还是冷的,但是与刚出发时骑在马背上寒风刮骨这边简直是天堂。
名扬自小在南边长大,见见抵达熟悉的土地,一草一木都是家的味道,又感慨又心酸,在陆明绯后边悄悄咪咪淌着眼泪。陆明绯知道他在哭,默默无言递给他一块手帕,名扬心里暗自高兴,接过来佯装不在乎的问她南边风景好不好,天气是不是清朗舒适。陆明绯半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如临大敌的看着刻有「滇南」二字的界碑,让她牵肠挂肚陆明纤就在里面。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见到她了。
一天半之后,在一个阳光晴好的中午到达滇南皇城脚下。
陆明绯看着名扬,名扬轻车熟路带着她绕到皇城西侧门,胸有成竹的出示给守们侍卫一块玉牌,侍卫看了马上给二人通行。
顺利进宫以后,名扬随便拦住一个太监,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太监马上恭维奉承着给了他要的两身太监宫服,和陆明绯换上以后找到陆明纤现在所住的宫殿。
当看见坐在书案前的那个纤细的背影,陆明绯手和胳膊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名扬轻轻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示意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陆明绯强自克制住上前叫她抱她的冲动,低着头合着手等名扬像模像样的把其他两个侍候的宫女都打发走。
期间她一直紧密盯陆明纤的反应,明明她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可一个陌生的「太监」在这里发号施令她却一点都不关心,木然坐在那里,连书页也不翻,整个人像被抽走灵魂,只剩一具枯朽肉身留在这里苟延残喘。
终于等到不相干的人都走了,门一关,她忍不住发出了心里一直翻涌叫嚣着的声音。
“姐!”
坐在书案前的身形一顿,陆明纤伴随着一串剧烈的咳嗽颤巍巍转过身,在看到穿着每日围在她身边十分厌恶的暗紫色太监宫服下那张她无时无刻牵挂着的脸,难以置信的微微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愣在原地,恍若辨不清眼前的人是真还是梦。
“姐……”
陆明绯看着她消瘦的脸心疼的直掉眼泪,快步走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哭的眼泪哗哗。
“姐我来了,我接你回家。”
她松开她两手捧着她脸,“我才半年没见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边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他们对你不好是不是?”
“姐?”
陆明绯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一遍,握着她胳膊,隔着那么多层衣服都能感觉到里面骨头嶙峋扎手。
“姐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陆明纤像是灵魂终于回归肉体,僵硬的眼睛终于眨动了一下。
“你……”
她仿佛许久没说过话,嗓子锈掉一般涩哑。
“你来干什么!”
说这句话用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姐妹重逢的唏嘘温馨,甚至连平淡都算不上,而是一种苛责。
陆明绯一下愣住了,“我、我要带你回去啊!”
陆明纤别过头捂着嘴咳了两声,喝了点水润润喉咙。
“不需要,你马上立刻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以后再别想起我记着我,忠靖侯府从此以后也只有你陆明绯一个女儿。”
陆明绯震惊的轻声问她:“姐,你在说什么?”
她轻轻覆盖住她的手,“长安那群王八蛋他们就是在诋毁我们陆家,目的就是想我们陆家分崩离析,什么与滇南官员暗中交易,什么造谣你和太子,那都是他们的阴谋!你才二十岁,大好的年纪,难道要为这些烂人的阴谋诡计葬送终身?他们不配!”
“住口!”
陆明纤重重拍了下桌子,一激动又是一阵的咳嗽,那动静好像要把肺都咳嗽出来一样,陆明绯慌乱的拍着她后背,就在这时们门外响起三声叩门声。
不等名扬和陆明绯反应,一个穿着太监宫服的人轻声慢步走进来,端着一碗雪梨汁送到陆明纤手里。
“先喝点梨汁润润喉咙。”
那声音虽轻,陆明绯却听的真切。
“你……你是……”
她不敢相信的望着他,“郑……惊秋?”
太监佝偻着背给她行了一礼。
“绯姑娘好。”“你怎么……”
她话在喉头哽住,怎么也说不出来,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侍卫统领,现在怎么变成了一个低眉顺眼,连腰杆都挺不直的太监。
郑惊秋看着陆明纤平静的道:“纤姑娘是我由长安护送至滇南的,我愿意留在这里陪着她,直至归尘。”
陆明绯看着陆明纤和郑惊秋,两个本来各自有着量前程和光明未来的人一站一坐,眼神里没有一丁点光彩,窗外那么浓烈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都是没有色彩的灰白色,心里怅然若失,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手指缝里流失。
她从来不信鬼神不信人,以为人定胜天,从不轻言放弃。可是现在第一次,她感到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不是……”
陆明绯强颜挤出一个笑,嘴唇翕动半天,“归什么尘啊,我们回家,你们两个都跟我回去,天塌下来我们陆家一起扛。”
陆明纤拿起书遮住脸,不一会儿冷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要是真为我考虑,现在就离开这里,回长安,认错,听世子的话,再过长安放人了,就乖乖回到漠北,好好做你的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