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绯眼睛红的兔子一样，倔强固执的仰头把眼泪憋回去。
“这次我不可能听你的。”
“难道你想拖着陆家所有人获罪吗？”
“那也不能牺牲你一个。”
陆明绯上前把她挡在面前的书抽走，书下藏着的脸早已泪流满面。
“你看，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讲道理她不能走
“你真的觉得你在异国他乡吃苦受罪，父亲哥哥和我可以心安理得继续照常过日子吗？我们一家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就算聚少离多，可心里没有一刻是不记挂着对方的，你过得不好，我们只会更难过。”
陆明绯慢慢蹲下身来，声泪俱下道：“姐，你跟我回去吧，还有郑惊秋，我们一起回家。”
陆明纤垂眼睨着她的脸，心里其实绞痛的死去活来，像被刀子剜一般痛入骨髓。但脸上还是一副冷静平淡的表情，叫了身后的郑惊秋一声。
“你听见了吗？跟绯姑娘回家吧。”
郑惊秋摇摇头，“我意已决，纤姑娘无须多言。”
本应是一片发自肺腑之言生死追随之言，任谁听了不感动？可陆明纤却是冷笑一声，扶着桌子站起身，郑惊秋赶忙上去扶她，却被她一挥袖子甩开，单薄的身影在陆明绯等人的紧张注视下摇晃着走出几步。
陆明纤背对着他们，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走到阳光渗漏如注的窗前，在道道光芒将及她裙角时停住，站在阴影中，黯淡的眼神里死寂如灰。
“我回不去了，宫里传的不是谣言，我的确与太子殿下有染，我……”
她闭上眼睛，“爱慕过他。刚入宫时年纪小不懂事，见着人温柔体贴，博学广记，对我们两个又多有照顾，便昏了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名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陆明绯听她亲口承认更是目瞪口呆，可一边郑惊秋却没表现出丝毫惊讶，拿起一件披风走到陆明纤身后给她披上。
他默默解释道：“也只是与太子殿下一起读读书，太子体弱，纤姑娘时常静心陪侍照顾，仅此而已，从无逾矩。”
陆明绯震惊归震惊，但认为陆明纤没有丝毫的错处。
“所以啊，就凭那些指甲盖大小的事他们就想辱你清白？就能逼你和亲！”
“我告诉过你，在宫里，那个尔虞我诈的修罗场上，想要害你的人即便没有错处也能帮你制造出错处。何况我本身有错，一朝东窗事发，就该接受惩罚，而且还能帮陆家免一场责问，堵住朝堂悠悠之口，这算是我赚了。我也要你以我为例，今生今世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多和世子学学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也要借助他的权力地位，保着我们陆家，保着你自己，无灾无妄，一世长安。”
说完陆明纤眼中眼泪骤然崩落，她擦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来，视线不舍的在陆明绯身上一寸寸的流连。
她想伸手摸摸陆明绯的头发，帮她擦擦凌乱的泪痕，伸出手看见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指时又猛然顿住。
“绯绯。”
她放下手，声音涩然：“人各有命，在这里走完一生就是我的命数，这不是你能改变得了的。回去吧，替我回去孝敬父亲，照看大哥二哥，给我们未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们做点小衣服小帽子……”
陆明绯哭的泪人似的扑进她怀里，“我不要，我要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傻姑娘。”
陆明纤被眼泪模糊住视线，看不清周围一切，本能的抱着陆明绯轻拍着她后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人能陪你走到最后，我只是离开的稍微早了一点而已，不要难过，你要学着慢慢适应、接受。还记得我教你背的「醒世歌」吗？老病生死谁得替，然后呢？”
陆明绯抽噎着回答：“老病、生死……谁得替，酸甜苦辣、自自、承当。”
“背的好，你替不了我的生老病死，我也替不了你的酸甜苦辣。但是你可以代替我去尽孝，去为陆家兴盛出一份力气。别忘了，你肩上可还挑着代表西北与漠北联姻的重担，你得嫁给世子殿下，从某种程度上讲，你也是和亲，是在为陆家作出一定牺牲。”
“那怎么能一样？”
陆明绯哭腔里拉着长音，“我嫁给齐云开是自愿的！”
“我嫁给滇南王也是自愿的。”
“你自愿什么啊！齐云开又年轻又好看，还温柔体贴会照顾人，滇南王五十岁的人了，当你爹都绰绰有余，还娶过八任王夫人，到你这儿都第九任了，你怎么可能自愿啊！”
陆明纤被她弄笑了，名扬在一边听见陆明绯夸齐云开千好万好，脸上黑了一层。
“好了，别任性。”
陆明纤觉得实在不能让她再靠着自己这么紧了，伸手想把陆明绯推开，奈何她像个八爪鱼似的缠着她死活不松手，只好给郑惊秋和持续黑脸的名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俩把陆明绯从自己身上摘下去。
“你是……”
刚才只顾着伤感和软硬兼施赶紧把陆明绯劝回去，都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个长得惊为天人的「太监」，看着他的脸陌生里带着点熟悉，皱眉望着他：“你……很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陆明绯擦了擦鼻涕，“这位是名扬，在长安宫里待了四年，你应该是走路时偶然碰见过他，所以觉得眼熟。”
“不是。”
陆明纤回想起一个夜晚在滇南宫中某一个房间中瞥见的一幅画着容貌绝世的女子画像，肯定的慢慢摇头，嘴里轻声碎碎念叨着。
“和那幅画上的人长得真像，尤其眉眼间的神韵，真像一个丹青妙笔绘出来的……”
陆明绯奇怪用手晃了晃陆明纤盯着名扬发直的眼睛。
“你说他像谁？像画？可能是他长得太漂……”
意识到名扬说过不喜「漂亮」二字来形容他，陆明绯赶紧改口。
“啊不对，他太美貌了，所以像画？唉呀我的姐姐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先别管像画不像画的了，我们还是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
“是这位名扬公子带你进宫找到我的？”
陆明绯：“你怎么知道是他帮的忙？”
“不是有人家帮你，就凭你那个莽撞性子，恐怕就直接硬闯入宫了，我们现在还能相安无事的坐在这里说话？”
陆明绯瘪嘴嘀咕一句，“你怎么还瞧不起人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别离
“行了，别在那里说嘴了。”
陆明纤正面名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名扬不自在的躲闪着她眼神，没想到陆明纤屈膝给他行了一礼。
名扬受宠若惊，“纤姑娘这是干什么？”
陆明绯也不解的看着她，陆明纤低着头谦卑的说：“恳请你把绯绯平安带出滇南，回到长安，陆家上下必将感激不尽，铭记这份恩情。”
陆明绯急得上前一步刚要说话，陆明纤脸色一冷，侧头看着她语气决绝道：“你闭嘴，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陆明绯皱着眉头，“我……就算你不和我回去，也得让我多陪你待一阵子，至少照顾你到你的病好了，我才能放心离开啊！”
一旁郑惊秋道：“绯姑娘还是听纤姑娘的话，回去吧。一则这里有我陪着纤姑娘，滇南王对纤姑娘……也还算不错，饮食汤药上也从无亏欠，绯姑娘尽可放心。二则，您毕竟是偷偷进滇南宫中的，让人知道了恐怕又多生事端，于纤姑娘是一桩麻烦，长安那边也不好交代。现在陆家正是多事之秋，好不容易才拨云见日，还是要处处谨慎小心，切不能出了差错，让人拿住把柄。”
陆明纤点点头问陆明绯，“你听明白了吗？”
郑惊秋说的句句在理，每一个字都精准扎在陆明绯最关心在意的地方，来时坚定不移的意志在她亲姐姐和郑惊秋两个人字字诛心下犹豫动摇。
她在三个人目光紧密注视中慢慢点了点头，嘴唇张了张。
“我听明白了。”
陆明纤听到她回答，二话不说，打开柜子拿出一些散银，和把桌上的糕点一起打包好交到陆明绯手里，握着她手，眼底的不舍悲凉被她很好的藏匿在眼底。
“那就走吧，现在就走。”
“姐……”
“名扬公子。”陆明纤望着站到陆明绯身后的名扬，恳切求他：“拜托你了。”
名扬点点头，“您放心吧，我一定把她平安的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
“多谢。”陆明纤不得不松开陆明绯的手，陆明绯眼睛红了一圈，抓着她要与自己分开的手直摇头。
陆明纤难受的心里滴血，却只能逼迫自己狠下心来一根根掰开陆明绯的手指，嘴角扬起一个凉凉的笑容。
“绯绯听话，走吧，姐姐看着你走。”
陆明绯哭着摇头，“不……我不……姐、你让我怎么舍的下你啊……”
陆明纤别过头不忍直视她的眼睛，名扬和郑惊秋上前来把姐妹二人分开。最后勾在一起的指尖隔空分离，陆明绯最后一次看向陆明纤，心痛的无法呼吸，嗓子里呜咽着喊出最后一遍：“姐……”
那一声太轻又太沉重，在两扇门合拢关闭前，她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虽然伤心失落，但陆明绯拎得清楚情况，知道这个是非之地不能久留，强忍着泪水跟着名扬按原路线返回出宫。
走在宫外的路上回想这段时间，好像没一件好事发生，身体也累，心里更累。来时一腔热血孤勇在面对必须要与陆明纤生生别离的辛酸无奈现实后，撑着她不断前行的一股气也消散化墟。
陆明绯感觉自己一双腿好像绑着两个铁块一样沉重无比，终于开口对名扬说了一句：“我有点累，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
名扬看着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神情落寞，眼中不乏怜惜，轻声道：“你总算是知道累了？还以为你真钢筋铁骨，不知疲倦。”
他靠近一点低声问她，“要不，我背你走？”
陆明绯想都没想直接摇头，“还没到累的走不动路的程度。你看那儿。”
她抬头看见一家客栈，指着那里叫他。
“那里就有一家，我们过去歇一晚。”
名扬撇了一眼那家客栈，“太小太破了，我们不去那里。”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挑肥拣瘦的？”
名扬委屈的挤白了她一眼，“我还不是想着找个好点的客栈让你睡的舒服一点嘛。”
“我没那么多穷讲究，走吧。”
“等等。”
名扬拦住她，“这个也离宫太近了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走远点为好。”
陆明绯狐疑的看他一眼，“还要走多远？”
“也不远，我们可以先去把寄存的马取出来，骑马的话很快能到。”
陆明绯揉着倦怠的眉心嗯了一声，“就听你的吧。”
名扬展眉一笑，明眸皓齿在她面前晶晶闪亮。“
“那我背你过去？”
陆明绯哭笑不得，“你为什么非要背我？”
名扬眼睛不自然的往天上瞟，“你太累了，我想让你歇歇。还有……当年我初被送入长安皇宫做战俘的那段日子。受遍了欺压凌辱，你是唯一不计利益真心帮助我的人。”
他低头，如画眉眼水光潋滟，含情脉脉注视着她：“你还记得吗？我被那个什么公主在她生辰宴上刁难，还有那个禽兽太监……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本不愿再提起，但只要是面对你，我愿意说。我必须得告诉你，那时候我被暗无天日的圈禁，你提着斧子踹门进来，帮我砍断身上锁链，为我寻医疗伤，还有那天过小年你在墙外听我弹琴，我们两个之间的点点滴滴，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永远都不会忘。”
他的手渐渐靠近陆明绯的，试探着问她：“阿绯，你也都还记得，对吧？你曾对我说过，第一眼在押送我入长安的囚车上看见我便是惊鸿一瞥，移不开眼，你其实对我……”
陆明绯不着痕迹的避开他即将贴过来的手，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那时候小，不懂事，混账话张口就来，你不必太较真。”
名扬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失声反问她：“什么叫不必太较真？”
陆明绯头疼的揉着眉心。
“名扬，我和你只能是朋友。”
名扬激动的抓住她胳膊，“因为齐云开？你知不知道他是何等虚伪狠心之人！”
陆明绯没力气和他争吵，拨开他手淡淡道：“我现在很累，先去找客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噩梦
名扬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陆明绯不急不恼在后面慢慢跟着他，勉强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家名扬觉得合适的客栈。
简单吃了份面后，店小二领着陆明绯和名扬上楼入住，两人互住对方对面的房间，进去前陆明绯叮嘱他好好休息，名扬装作没听见，推门进去转身立刻关门，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不过陆明绯也不在意，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里，看见床就扑过去一头栽倒，懒了半天才一鼓作气翻过身，仰面躺倒在床上，手腕搭在眼睛上遮着房间里的烛光。
她原本睡觉的时候是不喜欢有光亮的，可现在却不敢熄灯，唯恐灯灭之后房间陷入天色将黑未黑时惨淡凄凉的昏暗中，那将会让她心里希望欢愉越加落寞散去，思念与悲伤蔓延生长。
但是她也是真累的连动动脑子胡思乱想的那点精力都不剩了，床在下面柔软的托着疲惫困乏的身子，哄的她眼皮子粘在一起，很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后不知多久便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她梦见有个老道款款而来，感觉似曾相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还听见女人生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满天飞舞的纸钱、硝烟四起的战场、永远抵达不了目的地的车队……
一切都像是被浓雾笼罩，她迫切的想去拨开看清楚，却被忽然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待看清那人的脸，又是欢喜又是莫名心慌的叫了一声「姐」，陆明纤径直朝她走来，陆明绯张开胳膊想抱她，陆明纤却直接从她身体穿过去。
陆明绯难以置信的转身试图抓她衣服。可无论怎么抓都只能抓到一把空气，眼睁睁看着陆明纤渐行渐远，身体逐渐变的透明，消失在路的尽头。
“姐！”
陆明绯被噩梦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床头烛火幽幽亮着，和她入睡前没有丝毫区别。
她抹了一把头上冷汗，感觉腿上的肉都在战战兢兢的跳动，后怕的不敢继续入睡，起身去桌前倒了一杯水。
已经凉透的水顺着喉管咕咚咕咚落尽胃里，冰凉舒缓了满心的焦躁火气，放下杯子长舒一口气，睡意半分不剩，看了看窗外月色朦胧，便拿了外衣穿好。
走到门口，刚一拉开门，对面名扬的房间发出一声响动，像是有人听见她这边发出动静之后作出的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