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苦，为何还不不及时掉头？”
陆明绯听到声音皱起眉头。
“什么人！”
跟着陆明绯的侍卫挥剑指向来者。
“把剑放下。”
陆明绯转过身，看着从荒芜杂草中走来的老道士，破烂的道袍好像经历过万水千山，披荆斩棘而来，只为走到她面前，见她一眼，说一番话。
她看着他灰白无神的一双瞎眼道：“又是你，特意来见我的吗？”
瞎眼老道一开口，嗓子像是生满了铁锈，干哑沧桑。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什么答案，我不知道。”
“停下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停不下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老道眼睛明明没有焦距，却能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牢牢定格在自己眼睛上。
“可你救的了谁呢？你谁也救不了。”
陆明绯自嘲一笑，“你这话说的倒是对，我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只要不认不服输，敢和他们斗，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结局。可是到头来，我没能破开任何一道墙，也没能保护任何一个人。什么转世的小天魔星，天降的正义，都是骗人的罢了。”
“你啊……”
老道仰起头重重坦了一口气，那声长长的叹息萦绕在陆明绯耳边。仿佛替她叹出了多年来无尽的无奈与悲凉。
“冥顽不灵啊……生生世世如此，何时何地是尽头？”
“妖言惑众！”
陆明绯的一个亲兵指着他怒喝一声，“你少在这里故作玄虚，诓骗我们小陆侯！”
“小陆侯？”
瞎眼老道忽然笑出声来，笑弯了腰，一副瘦骨伶仃的身体套着破烂道袍，在风中止不住的颤抖。
“好吧，小陆侯，那就祝你好运。我们，后会有期。”
“站住！想跑？”
老道转身要走，亲兵想扣他，陆明绯拦住亲兵，“别追了，让他走。”
“陆侯何必惯着这个老瞎子，说不定他就是敌人派来的探子，来打探您的行踪消息的！”
“他不是。”
“莫非陆侯认识他？”
陆明绯凝望着瞎眼老道逐渐模糊在荒草地里的身影。
“也许……他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我。”
“啊？”
亲兵疑惑不解，陆明绯拍了下他肩膀，“本侯的事你少打听。走了，上路，咱们还有大事要干。”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忠靖侯之于西北
陆明绯一脚刚踏进军营里，一群人跟看见香饽饽似的争先恐后围上来，给她的去路堵的水泄不通。
“陆侯！陆侯你回来了！”
“小陆侯一路辛苦，兄弟们都盼着你回来呢！”
“是啊，一天跑到历阳关外看八回，等的望眼欲穿，可算把小陆侯你给等回来了！”
陆明绯在他们的簇拥下一边往前走一边又严肃正经又笑着看着着这些青春年少、充满活力的脸庞。
“盼我回来干什么？你们不挺乐意我在长安夺待几天，你们好多偷几天懒吗？”
“话不是这么说，那长安虎狼窝一样，咱们兄弟害怕小陆侯你受欺负不是？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想扛着枪推着炮打过去了！”
“别瞎说！”陆明绯逮着胡乱说话的人，揪着他胳膊在他后背上邦邦来了几拳，教育他：“再让我听见你嘴里冒出这样的话，一个字十军棍，十个字一百军棍，不怕我打死你就尽管说。”
小年轻吐了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末将谨遵小陆侯教诲。”
“啧，不是。”
陆明绯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环绕自己的众人，“怎么我封个侯，你们一个个高兴的跟猴儿一样？”
“怎么可能不高兴啊，你终于有名分了！”
“就是，小陆大人本来就是老忠靖侯爷的亲闺女，又把咱们当成亲兄弟似的看待，饭吃一样的，打仗冲在最前面，而且小陆侯一进军营漠北王又是送吃又送穿，咱们跟着沾了不少的光，小陆侯封侯就是根正苗红、名正言顺，众望所归的事！”
“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一句话，咱们西北又有了一位镇山的忠靖侯！”
“是啊，以前虽说也是小陆大人带着我们练兵打仗，但是总是代指挥使代指挥使，侯位空着，我这心里总是发虚，感觉群龙无首似的。现在可好了，我们新忠靖侯爷出来坐阵西北了，这打起仗来底气多足啊！”
陆明绯听他们在耳边叽叽喳喳说完问他们：“不在意我是个女的吗？”
“男的女的又何妨！男的也有扛不起事懦弱无能的，女的也有像小陆侯你一样顶天立地扛起一片天的，我们不认男女，只认能力！”
“而且你还是小天魔星转世呢，老天爷都认定你，我们一群莽夫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
陆明绯哈哈笑出来，“行，不愧是本侯的明光铁骑，去告诉伙房，宰牛宰羊，今天晚上我们出炖肉！”
“是！”“谢小陆侯！”“多谢侯爷！”
陆明绯从一片高呼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营帐放下东西，往椅子上一趟，胳膊横着盖在在眼睛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陆侯！”
百瑞甩开门帘从外面闯进来，老孟跟在他后面。
“你可回来了！”
他跟一只热情大狗一样嗖嗖窜到陆明绯旁边，老孟叫他：“你小点声，没看见小陆侯在休息吗？”
“还真是。”百瑞蹲在陆明绯椅子旁边，“小陆侯？你睡了吗？”
陆明绯嘴角抽了抽，放下胳膊微微侧头看他，“睡了也被你们吵醒了。”
老孟道：“小陆侯是不是赶路回来太累了？那我和百瑞一会儿再来找您说事吧？”
“不用。”陆明绯坐直身体整理好精神。
“现在就说，你们俩找地方坐。”
“是。”
“小陆侯走的这些天西北还算太平，戎族那边偶有骚扰，但总体来说没太大动静。”
百瑞呵一声，“拉倒吧，非得打进我们军营里头才叫有动静吗？天天的在边界上蹦哒试探，早晚把这群蛮夷都屠尽了，踏平他们的老窝。”
陆明绯看着百瑞那那副热血方刚的样子意味深长一笑。
“还有呢？我让你们特别关注南越和滇南，那边可有什么风吹草动吗？”
“这……”
“小陆侯，末将实在不明白啊。”
老孟抓耳挠腮挠着满腮边的胡茬子，“咱们管他们干啥呢，咱们西北不是只要守住子西北边界，不让戎族人闯进来不就行了？但是当然，小陆侯心怀大义，只要于大梁有碍，你都会去把他们给铲平了……可是您恕末将说一句实话，以咱们目前的情况，恐怕分身乏术，咱们明光铁骑的实力，也不比从前。”
他边说着边小心的打量陆明绯的脸色，只见她眉眼低垂，神色沉重，手指敲着椅子扶手，低声沉吟道：“是啊，老明光铁骑大半折在了那场戎族大军入侵的战争里，现在的大部分都是新人，看着年轻精力充沛。但实际作战能力远远不如老明光铁骑，这是我的问题，他们都是好苗子，是我没能耐像我祖父和父亲兄长一样，把他们培养训练好。再者我手里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在还指望着他们为我东征西讨，是过于贪心了。”
“小陆侯这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朝廷不给咱们发军饷粮草，咱们西北地荒长出的粮草是杯水车薪，现在这么多张嘴全靠着漠北王爷对您的接济，条件这么艰苦，咱还把西北守住了，那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百瑞越来越会说话了。”
陆明绯忽然跳开话题对他说了这么一句，百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她其实踱着步子往门口走了走，衰寂的西沉日光有一块映照在她脸上。
“咱们西北这种窘境不会持续太久，你们只需要听我的话，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没听小陆侯的话？从来都是你说什么我们就照做不是吗？”
“要是我让你做忠靖侯呢？又或者明知是龙潭虎穴我却硬逼着你去送死呢？”
陆明绯转过身，刚才留在她脸上的光随之落地，她整个人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百瑞愣了半天，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还没组织好语言，现在要说的话在心里连成串了，拔直腰杆坚定的说：“小陆侯你才是唯一的忠靖侯，这个侯爷我当不了。但如果你要我去龙潭虎穴走一遭，哪怕去了就是个死，我也立刻上马出发。”
第二百三十二章 那么多人
陆明绯望着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挪开视线。
半晌才轻声一笑，“开玩笑罢了，别当真。”
“你吓死我了小陆侯，怎么你从长安回来这么不对劲儿了？”
陆明绯伸了了懒腰，转身想去追寻那段残落的日光，可惜只剩下一丝半缕，她也伸手将它抓在手里。
“可能是我封了侯，飘了吧。百瑞啊，你去，叫伙房的人准备着，晚上把我侄子带来，还有姜清、吕溪宁，龚喜，把他们都叫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嘞！”
百瑞站起来，飞快走出去叫人，老孟则坐在原地一脸疑虑。
“陆侯爷，您是不是……心里揣着什么事儿啊？”
陆明绯转身，只见老孟站起来，走过来端正严肃朝着自己行了一个礼。
“跟着您也有将近五年时间了，我老孟的确是个贪生怕死见钱眼开的人。但是我对小陆侯的忠心，不说日月可鉴，也是问心无愧。如果小陆侯爷你有事憋着不说，我这心里是真不畅快，还是您觉得我是个不堪信任中用的，所以不愿意把话拿出来和我说？不管是哪种，小陆侯爷请你信我，我是真心想为你排忧解难。”
“不是不信任，也不是你不中用。”
陆明绯低头慢慢前后徘徊两步，忽然问他：“老孟，你说西北是个好地方吗？如果让你选择，你是不是不会留在西北？”
“西北山穷水恶，穷的叮当响，当然算不上个好地方。可是它毕竟是家啊，人怎么能厌恶自己的家呢？”
陆明绯徐徐叹息一声，“是啊，再不好也是家。可是这家门不宁，家里人年年岁岁都过不安生。”
“多少年都是这样，我们西北与戎人你来我往的战争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那就想办法，让它尽快结束，以后就太平安宁了。”
老孟瞪大眼睛，“侯爷你……你想做什么？”
陆明绯缓缓转过身，半侧身体掩埋在黯淡角落中，眼睛幽若寒潭。
“时间不多了，我要赌一把。这是个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兄弟们的决定，可是我没办法了。老孟，记住我今天的话，以后的西北的天，要靠你和老孟扛起来。”
老孟惊恐的伸出手向前迈了一步，“小陆侯！”
陆明绯伸手打断他，“我累了，你退下吧。”
“可是！”“退下。”
她声音很轻，却不容他再多嘴一句，老孟心里七上八下，一步三回头退出她营帐。
陆明绯在他走后把自己往榻上一甩，一头长发散落下来铺在榻上，她枕着自己头发呆呆看着空气里缥缈的尘埃，忽然眉头抽了一下，肩膀上传来的疼同让她蜷缩起身体。
一阵阵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带走身上的热量，她冷的直打寒颤，无比清晰的感觉着肩膀上传来的钻心蚀骨的痛苦蔓延到整条胳膊，再到全身，似乎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在头皮上根根竖立。
过了许久，不知道是疼痛减轻了，还是她实在太累了。长途奔波累，与疼痛较量更累，强烈的困意渐渐麻痹大脑，让她伴随着疼痛睡去。
“小陆侯？”
睡梦里她好像模糊听见有呼唤她，声音从很多人口中发出来，每个人声音都很熟悉。陆明纤、韩信芳、陆光意、陆光恕、陆如晦、甘静芸、齐思书、齐云开……那一道道声音叫黑暗叫着她名字，可是就是不见人影。陆明绯着急的在黑暗中奔跑，隐约远远看见门缝里漏出来的一道明亮阳光，那一道道呼唤她的声音好像就在门后。
她欣喜又紧张的朝着那边快速跑过去，可那门丝毫不打算为她停留，吱吱嘎嘎渐渐合拢上。她越是叫越是快速接近，门就关的越快。在她仅有一步之遥触摸到它时，轰然关的严丝合缝，不留给她一丝光亮，眨眼间又把她扔在无边黑暗里。
“等等我！别关！”
陆明绯从梦中惊醒，一下从床上做起来，手还在胡乱的抓着空气。
“小陆侯？”
百瑞守在她身边扶着她胳膊，“慢点起慢点起，你做噩梦了吗？没事吧？”
陆明绯意识到那是个梦，松了一口气，抓了一把散乱的头发丝，“没事……”
“没事就好，小陆侯你抬头看。”
陆明绯顺着他的指引抬头看去，一个个熟悉的脸庞带着笑容走进来。
“小姑姑！”“绯姑娘。”
“绯姑娘可终于回来了！”
陆弗离、姜清、吕溪宁、百瑞，还有老孟，陆明绯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流连过去，没有血色的唇扬起一丝无力的笑。
“大伙儿都来了，百瑞，扶我起来，我们一起吃饭。”
姜清走到她跟前皱眉道：“我怎么看着绯姑娘脸色这么白呢？溪宁你过来给姑娘看看，是不是哪里不痛快了？”
“啊小姑姑怎么了？”陆弗离跑陆明绯身边抱着她，“小姑姑是生病了吗？你疼不疼？”
吕溪宁温吞走过来，与陆明绯眼神隔空交汇，在心里默默忍下实话说与不说的人纠结，象征性的给她看了一眼便道：“小陆侯是太累了，多让她休息休息就还。”
“那小姑姑多睡一会儿，一觉睡到明天大中午，就不觉得累了。”
陆明绯捏捏她脸蛋，“这么明白？小姑姑不在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
陆弗离撅着嘴抱起小手，“才没有呢！清姨知道，我每天都早早的起来背书！”
“是啊绯姑娘，弗离小公子勤奋着呢，我看啊，他可比你爱学习爱读书。”
“爱读书好啊。”陆明绯温柔的抚摸着陆弗离后脑勺，看着他温声柔软道：“读书明理，以后才能为人处世才有准则，做个……对的人。”
陆弗离此时还不明白她话的意思，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想起这个夜晚陆明绯坐在幽微灯火中说过的这句话，只觉得唏嘘不已，恨明白太晚，徒增伤感与遗憾，和对她遥不可及的思念。
第二百三十三章 身后事言
一阵夹着细微雪花的凛冽寒风吹向西北军营主帅营帐，坐在案后陆明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着案上堆了那么高的公文，手指头却僵硬的握不住笔宣告罢工，她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热热身子，放下笔时手指头抽了下筋，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瞬间引起整条右臂和肩膀的剧痛，她身子一软差点儿趴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