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竟不是梦?是自己求沈沨来求娶自己?
钟岄的双颊猛地红起来。
“怎么,后悔了?”沈沨微微笑道。
“不,”钟岄忙道,“不后悔。既是我说出的话,我便不会后悔,只是,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当了真?”沈沨语气中显出了一丝惊讶,故意反问道。
钟岄不知如何答,转了话头反问沈沨:“那你呢?你不会就因为我一句酒后戏言,便赔上了自己的姻缘吧?”
沈沨含笑低着头,没有说话。
钟岄才意识到沈沨马上就要入王都科考,自己如此追问恐影响沈沨心性,便连连告罪:“你不愿答便不答了。到底是你帮我拖延了与瞿家的婚事,我对你有一万分的感激。”
“我,”
“那便说好了,明日去跑马!”文逸朗笑声传来,打断了沈沨的话。
见文逸起身后身形不稳,沈沨忙上前扶住了他。
见是沈沨,文逸顺势揽住了他:“沨哥儿!明日且休一日,同章兄去跑马,岄姐姐也去!”
见云朗和鹤鸣匆匆将醒酒汤端来了,钟岄只当是文逸的玩笑话,敷衍应和,和沈沨一道哄着文逸将汤喝了下去。
章曈醉意不明显,帮着沈沨将文逸扶到榻前躺下。
见天色不早,章曈准备带钟岄离开。沈沨将两人送出拱门。
“留步吧。”章曈笑着嘱咐沈沨看顾文逸,又转身笑着对钟岄说:“钟姑娘明日可有空闲?随我等一同去郊外跑马吧。”
钟岄刚要推辞,却想起来方才沈沨未说完的话,想着还是听沈沨把话说明白比较好,于是应了下来。
章曈自然住在章府,但章珏在县学留宿不回家,贸然将女子带回章府居住有违礼制,所以章曈准备为钟岄找个稳妥的客栈。
但是被随行的文府蒋管事拦了下来:虽然文府主人皆不在家,但府中诸人皆认得钟岄,也明白主母这些年将钟岄当自家姑娘宠,所以将钟岄请回了文府。
三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章曈来到两人院中,准备叫上两人一同去文府同钟岄会合。
还没叩门,章曈便看到章珏身边的小侍石砚匆匆进了院,不禁奇疑:“石砚?你来做什么?”
“大公子何故在此?”石砚满脸焦急,又看了看屋内,“文学子和沈学子可在?”
章曈点了点头:“想是在的,是二叔有什么事吗?”
“先生最喜欢的那方砚台丢了,吕学子说昨晚从浴房回寝舍时见到文学子偷偷去了先生的院子。”
“胡说!”章曈听罢驳道。
“是不是胡说,搜一搜就知道了。”吕蒙之带着三五小侍走进拱门,“给我搜!”
“谁敢!”章曈连忙呵住几人,“吕三公子,这是县学,何时轮到你带人搜查?”
“正是先生让在下来的,章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吕蒙之得意道,给手下人使了个眼神,两人按住了文逸的小厮云朗,剩下的几人如同串通好了一般进了文逸房中。
“你们是何人?”文逸惊慌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章曈瞪了吕蒙之一眼:“二叔是清正之人,就算搜查也断不会行此般无礼之举。吕三公子所为,我必如实告知二叔!”
吕蒙之淡笑没有回答,仿佛一定会从文逸房中搜到一般。
“吕学子,找到了!”一名小厮拿出了一个布包,里面包着的正是那方砚台。
文逸也被人架了出来。
梳洗好的沈沨进了拱门,看到院中一幕也是一惊:“这是做什么?”
“文逸昨夜偷窃先生砚台,人赃并获,跟在下走一趟吧。”吕蒙之得意地瞥了一眼章曈,将文逸带走了。
“沈大,文逸昨日可曾去过?”章曈拉住沈沨问道。
“自是没有!”沈沨忙答,“昨日相别之后,文逸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还是你我二人送他回房的。”
刚被放开的云朗亦是焦急:“昨夜侍候公子喝下醒酒汤之后,因为担心公子,我一直守着夜,我可以打包票公子的房里从未有人进出!”
章曈一百个相信他们两人,连忙吩咐了鹤鸣去告知钟岄一声,拉着沈沨和云朗跟了出去。
第13章 留杆诱鱼
一
“这砚台乃当今圣上御赐给先生的宝贝,文逸你也敢偷窃?你文家不怕抄家吗?”吕蒙之指着文逸的鼻子骂道,“到底是商户之子,骨子里都改不了的奸诈。”
文逸已经清醒过来,冷笑一声:“笑话,我为什么要偷先生的砚台?更何况昨夜我醉了酒,早就回房睡了,哪有偷先生砚台的机会?沈家大郎自可为我作证。”
沈沨闻言上前一步,庄正地向一直默默无言的章珏行了一礼:“弟子可以作证。”
“正因为喝醉了酒,才更有胆子偷盗不是吗?”吕蒙之反问道,“前几日你便说过现今的砚台商户粗制乱造,唯有先生案前的墨砚堪称绝品。”
文逸仔细想了想,自己之前确实说过这话,但也是自己随口同沈沨说的玩笑话,不知怎么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见文逸不说话,吕蒙之更是得意,上前一步,盯着文逸的眼睛:“你刚刚说你昨晚喝醉了酒。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你平日有贼心没贼胆,昨夜醉了酒正好壮了怂人胆呢?”
“一派胡言!”章曈抢道。
“你住口。”一直不做声的章珏开了口,瞥向了焦急的章曈。
“叔父,”
“唤先生。”章珏瞪了章曈一眼。
章曈连忙改口:“先生,以文二的为人,断不会行偷窃之举!”
“你见识浅薄,与文生相识不过数月,拿什么给他的品行打包票?”章珏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
“既然你同你爹说的是忧心学业年节早归,便在县学中给我静心修学。院规有不许饮酒一条,你去藏书楼给我将《治学论》抄五十遍,抄不完不许出藏书楼。”
“先生!”
“滚回去。”章珏是真动怒了。
章曈只好忍着气出了前厅,临走担忧地看了一眼沈沨与文逸。
章珏平复了心情,看向文逸:“学院纵酒、言行无状、偷窃。文生,你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先生!”文逸有些难以置信,“先生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学生吗?”
“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辩?”章珏瞥了一眼安放在桌上的砚台,平静地看向文逸。
文逸一愣,眼神闪烁,心中委屈,说不出话来。
沈沨见状忙上前一步:“先生,可否让学生一试?”
章珏瞥了沈沨一眼淡道:“你可放心,此事与你无关,先回去吧。”
“学生与文二自小一起长大,自然相信他的为人。况先生就单凭一人之言便草草结案,传出去也有损先生和县学的声誉。”沈沨扫了一眼吕蒙之,垂首道。
“你和文逸……”吕蒙之被章珏的眼神打断,噤了声。
章珏看着沈沨平和却坚毅的神色,半晌道:“老夫给你们一个机会,限你与文逸二人在三日之内,找出偷盗之人,否则你们二人便都不用在县学待下去了。”
“是。”
二
钟岄得到消息之后随鹤鸣匆匆赶到文逸的院子。
云朗在院中急忙同她说了文逸的处境与三日的查案限期,将钟岄迎进了屋。
刚进屋中,钟岄便见到书案前被气红了眼睛的文逸,又见文逸一边的沈沨朝自己摇了摇头,明白了文逸心里委屈。
钟岄上前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文逸的背,开着玩笑道:“文二少之前不是说过流血流汗不流泪吗?如今这副模样要是被你大姐姐看到了,岂不得好好嘲笑一番?”
文逸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哪,哪有?我文小爷只是眯眼了而已。大姐姐想嘲笑我,等一百年再说吧。”
“二位公子,钟姑娘,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要想一个在三日内找到偷盗者的法子才是。”鹤鸣提醒道,“我家公子还在藏书楼抄书,我就先过去侍候了。”
“告诉章兄,这点小事,不必担忧。”文逸轻声嘱咐道。
“是。”
鹤鸣走后,钟岄笑了笑:“用不了三日,只要我去同你们先生说,昨晚我同文家小厮女使一直都在,给你作证就行了。”
“文家小厮女使的供词不足以信。他们自然会向着主家。”沈沨沉声道。
“那我呢?我又不是文家的人。”
“你是待嫁女,出面作证你昨夜同我们在一起喝酒,名声不要了?”不待沈沨开口,文逸便反驳道。
钟岄犯了难,思索着打量起文逸案上的徽砚上:“你这尊砚台可是上好的徽砚,先生那方砚是什么砚?还能比徽砚好吗?”
“那可是东昌国进贡的昌陵砚。制作工序复杂,有一股独特的香气,且留香甚久……”文逸渐渐止了声,闻了闻自己身上。
“就算没味道,他们也能说你回来后沐浴更衣洗去了。”沈沨补充道,“若在三日内查出,不如报官。现下还在年节,县学学子不多,尚有机会。”
“那个吕三,不会就是武定吕县令家的三公子吕蒙之吧?”钟岄冷不丁问道。
文逸冷哼一声:“是啊,他巴不得把他爹‘武定吕县令’的名号挂嘴边,一天说个八百遍,肯定没错。”
钟岄笑出了声:“那便好办了!文逸,你岄姐姐我保你没事儿。”
说罢与文逸沈沨凑到一起耳语半晌。
三
下午,文逸与沈沨求见章珏,并称已有法子找出真正盗窃之人,求章珏将包括吕蒙之在内的案发当晚在县学的所有学子都召集到一处。
章珏命众人止声:“文生,沈生,你二人可开始了。”
沈沨先上前一步:“请先生允准学生借砚台一观。”
“可。”
沈沨上前小心捧起砚台,仔细端详,又放到鼻尖嗅了嗅:“想必这是东昌国的昌陵砚。”
“不错。”
“若是学生没有记错的话,昌陵砚制作复杂,有一股独特的香气,且留香甚久。”
“不错。”章珏看了一眼文逸,“但这香味极淡,酒味沐浴俱可掩盖。”
“学生知晓。”沈沨微微一笑,“不过学生之前随家母到访过东昌,得到些见闻,机缘下得到了一本东昌前朝孤本古籍《摘香志》,正巧便是品香之作,学生记得其中讲到,说这昌陵砚香味虽淡极易掩盖,可若遇西梁苏阿香,不论是否被掩盖,只要沾染过,自会香气四溢。”
“且接触时辰越长,香气越是浓郁。”
“你说有便有?”吕蒙之诘问道,“若是你们瞎编的怎么办?”
“自然有书为证。”沈沨泰然笑道,向章珏行了一礼,“先生,此书现下正在寒舍,若骑快马一日能归。”
“但县学中也没有苏阿香。”章珏平淡回道。
“文家有!”文逸连忙道,“苏阿香虽难求,但文家刚进购了一批苏阿香到衡州,学生可遣人快马取来,自证清白。”
“你说要那个劳什子香就要听你的?万一文家做手脚怎么办!”吕蒙之有了一丝慌张。
文逸自是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冷笑一声:“吕三公子如此慌张做什么?怕我们二人找出了真正的窃贼,抢了你的风头不成?”
“你!”
章珏看着沈沨与文逸一唱一和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光彩,缓道:“石砚跟着文生的人去取香,石台跟着沈生的人去取书。”
“是。”
“云朗与石砚从衡州快马来回怎么着也得一日,请先生见谅。”文逸平复了心情,向章珏规矩行礼,“不过在真相大白之前,学生自请监禁。”
章珏点了点头。
夜里,文逸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一个黑衣人闪进了他的房中,拿出了一块砚石在文逸挂在一边的外衣上剐蹭。
“鱼上钩了,还不收杆?”文逸一笑,坐起了身。
应当在取苏阿香路上的云朗与石砚带着人从房中闪出,将措不及防的黑衣人按倒在地。
文逸将黑衣人带到正厅时,沈沨也在厅中,本应在取书路上的江流与石台也在,身边押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学子。
沈沨和文逸相视一笑,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罩,正是吕蒙之。
吕蒙之一时慌张:“先,先生。”
章珏捧着茶坐在座上:“这便是你二人给老夫的答案?”
文逸笑着行礼应道:“回先生,正是。学生也不知吕同砚这身打扮大半夜跑到学生房中意欲何为,若问明白,想必就真相大白了。”
吕蒙之咬着牙不答话。
“哦,在下知道了,是不是觉得在下身上肯定没有昌陵砚的味道,急于趁着明日苏阿香送到之前栽赃给在下呢?”文逸一脸天真问道。
“那这样我也会染上!我图什么?”吕蒙之反驳道。
还没等吕蒙之说完话,沈沨便抢过了他手中之物,是一块未经打磨的墨色砚石:“吕同砚是不是想着明日先验文逸,文逸身上香气四溢,那自己就可以跟着掩盖了?”
沈沨不紧不慢道,嗅了嗅砚石,笑着双手递给了章珏:“先生请看。”
章珏接过砚石,检查过后点头道:“正是昌陵砚。”
“而在下从浴房带回来的这两人,洗浴时竟然用完了一整包皂豆。恕在下冒犯,女子洗浴尚且用不了这么多,二位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想洗去什么味道,以防明日呢?”
沈沨不紧不慢分析完,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人淡笑道:“你二人说出实情,尚可向先生求得一丝宽容。”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吕蒙之。吕蒙之瞪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章珏已然知晓了真相,对文逸和沈沨道:“你们的清白,老夫自会还给你们。只是老夫尚有一问,亡母对香料涉猎广泛,老夫自以为通晓其理。关于昌陵砚与苏阿香之事,老夫闻所未闻。《摘香志》一书,不知沈生有机会可借老夫翻阅几日?”
文逸“嘿”的一声笑出了声,又连忙噤了声,看起来憋笑憋得十分难受。
沈沨却淡定了许多,向章珏行了大礼:“学生有错,学生骗了先生,《摘香志》为学生杜撰而已,以学生浅薄学识,亦从未听闻昌陵砚与苏阿香之事。”
章珏愣了愣,一时有些发笑,摇了摇头:“你们二人且回去吧。”
两人规矩行礼,退了出去。
四
“先生!他们,他们竟然敢诓骗您!”吕蒙之紧张地看了一眼章珏。
“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罢了。”章珏抿了一口茶,“你们三人,每人写一份千字悔过书,明日送到我这里来。要求互文对仗,八股格式。不许别人代笔。”
“若是不符合老夫的标准,便收拾东西回家去。”
三人见章珏不欲发作,连忙答应下来,匆匆离开。
“你可都看到听到了。”章珏放下茶盏,对不远处的屏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