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什么,我嫁给他做甚,”荀应淮话还没说完,就被章颂清打断,话音刚落,她也渐渐反应过来原来荀应淮不知道那人是她,“你的意思是你原先并不知情?”
“一些误传的捕风捉影,惹公主生气了,抱歉,荀某出身低微,并不匹配,万望公主息怒。”荀应淮再拜。
那事情就好解释了,章颂清心里因为傲气所转变的怒火消退,有点不好意思:“你别和我生分,是我误会你再先,也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我的错更大才对。”
“作为公主,我出行上反而比宫外的小姐们有更多的限制,这几天还没来得及和你言明,此为合作,我们成亲后不会做那种事,我也不会阻拦你纳妾什么的,不知你是否同意?”
章颂清知道的是,荀应淮在她前世没有娶妻,那她占了他娘子的位子也不算挡了别人的路。
“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我就让皇帝舅舅打消这个想法,左右是我到了成亲的年纪,出门找你们议事不便,对你没有其他的想法,倘若实在不愿,我去寻仲嘉良,他也是个不错的人选。”章颂清思索了片刻,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现在想想仲嘉良也挺好的,就是他看上去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万一以后有了心仪的人,自己还得麻烦一趟与他和离,而且二娶的郎君议亲总是麻烦些,这些折损难算得很。
章颂清飞速撇了荀应淮一眼,要不还是再劝劝?
说实话章颂清还是更偏向荀应淮,三皇姐说得对,摆在家里看着也舒心些,况且他前世没有中意的,这世大抵是也不存在这么个人的。
“不行!”荀应淮话没过脑子就说出口,他直觉今朝拒绝,便会在来日悔不当初,语气急促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日日朝夕相对,难保他个心智不坚定的喜欢上你,我不会。”
“要不是没人可以做到公主你的要求,今天也不会找到我的面前,是不是?”荀应淮问。
“对。”章颂清喃喃承认,她确实无人可用。
“我可以保证,将来公主行事我绝不阻拦,处处与你方便,出谋划策,在你背后推波助澜,只要不违背天理纲常还有法则规矩,让我向西绝不朝东,我一开始只是以为有人要我温言软语哄娇娘,所以才抗拒非常,但是公主你不一样,我们可以像职责明确的掌柜与伙计,你一个小姑娘,放点担子在我身上吧。”
章颂清:“……嗯。”
她摸了摸下巴,第一回 发现探花郎嘴巴里能一连串冒出这么多话,虽然有些颠三倒四,而且不像之前她的印象中那样说话永远引经据典,不过他能这样顺利地答应也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还以为要协商一番,用升职开道等的利益交换来劝服呢。
章颂清看着他咧嘴,笑得开怀,“那就这样说定了。”
也是,俗物要是能打动荀应淮,他就不是前世那个人人称颂的荀郎了。
此时荀应淮看着眼前的章颂清,感觉她是个很敞亮豁达的人,从前两次相见都带着浓浓的拘束意味,老成得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反而现在这样坦荡的爱恨与明媚的姿态,让他想到满院的肆月雪[1],纯白的细瓣团簇,旁有柳池舟木,芳丛减声势。
亭台楼榭的白描称一笔淡浓,偏檐泻竹的类比似融融春崇。
*
两人回到席面上的时候,二皇子,也就是太子殿下已经坐下了,“太子哥哥安好,我那里新得了一些鲜花的种子,是封地新进贡上来的,什么时候你差人来拿走带给太子妃嫂嫂啊?”章颂清给萧咏枢行礼问安。
“可说呢,妹妹你多时不来东宫玩了,我们那盘棋还留着呢,都落了一层的灰,不如来东宫下棋时一并带着吧。”萧咏枢转过半个身子对着章颂清说。
本来兄妹相见的机会就不多,从章颂清搬到公主府后就更少了,他喜欢和四妹妹相处,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说起来,他这个表妹虽然做事慢吞吞,什么事都缺个心眼,但也有纯真的好处,和她待在一起不用设防,感觉心灵都获得了净化。
“说了不用行礼,快坐下。”太子挥了挥手,等章颂清坐下来,理理鬓发,再整整裙摆,一套功夫下来他茶都快喝完了半盏。
“妹妹记着呢,可这是在外头,礼不可废。”章颂清对萧咏枢说。
太子点点头,复杂又挑剔地面向底下的一群新科进士,直把他们看得冷汗直流,不知道萧咏枢眼中的利刃大多数时间只向荀应淮一个人射去。
看了有一会功夫,太子眯了眯眼,他同父皇一起翻看过荀应淮从小到大的履历,确认是个上进的儒生,没什么能从别的地方冒出来的老相好。
这混小子,长得还行,勉强能得搭他玉质金相的妹妹,便宜他了。
荀应淮心中如巨浪拍岸,滚滚浪花冲击着他尚未成形的少年情丝,故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在台阶上吹毛求疵的凝视,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帐帘,显得目光坚韧,反而有一种不移的意志在。
公主……真的要嫁给他了?他何德何能与之名字并存于一纸,即使是再怎么好的儿郎都是委屈了她,自己真是好没用啊,公主屈尊势必要受苦,不知是要另外分府还是延用他近日所得的宅子,如果是分给探花郎的府邸还是太小了,拿写话本子积攒的钱换个大点的吧,至少舒坦一些也是好的。
陈设呢?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不过或许宫里会派人把一切都打点好,轮不到他琢磨这些,唉,真乃百无一用是书生。
思索间陛下和三公主已至,荀应淮随着众人离座叩拜。
陛下受拜后看向章颂清的方向,对她眨了眨眼,他已经得知两个小孩单独畅聊的事儿了,只是章颂清当时支开了除梧枝以外的人,所以连聊了什么的大概都不知道。
章颂清微微垂目,朝着皇帝舅舅轻轻点了点头,一副羞涩女儿家的姿态尽显。
那就是聊得很愉快了,陛下叹了口气,罢了,女儿长大了,不能一世养在襁褓里,总有这么一天的,他眼神示意安总管。
安大公公从一旁端拿起敕黄,站到前方朗声念道:
“淳v四岁庚辰,四月甲丙戌,二十日乙卯。公主建德,积德流庆,静笃柔佳,淑慎谦恭,任姒之美,殆无以加,宜之以来,冯楚之列,莫得而比伦矣。今赐婚于庚辰科探花荀应淮,择六月初八完婚,备礼奉册,望颜温而训笃,情深而爱至,长御而拂尘,夫妇和睦,教养子女,示之以听纳之宽;导之以决断之明,久而弗忘,以之成性,昔为妻兮,当在文德也,昔为夫兮,当在仁度也。谨言[2]。”
诏书中提及的两人相望一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起身跪拜。
章颂清道:“儿臣接旨。”
荀应淮道:“臣接旨。”
然后齐声道:“谨受诏,依行不敢忘,四海皆听。”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肆月雪:也就是流苏花,花期在四月而有这个别称,因细长的花冠向上绽放,盛开时挂满枝头,犹如古代仕女服饰的流苏而得名。流苏的树形高大优美,枝叶茂盛,初夏时花开满树,如覆霜盖雪,花香浓郁,赋有“树覆一寸雪,香飘十里村”的美誉。(资料来自于百度百科)
2.关于这个诏书的格式,雪参照了《宋大诏令集》・宋大诏令集卷第十二中宣仁圣烈谥册与其上下两则中的部分,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翻一下哦,我写得很不标准,求别骂,然后回答的话是瞎编的,嗯嗯。
第23章 成亲成亲
◎章颂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荀应淮求助◎
“公主,可将冠取下来,没人会过来的。”荀应淮身穿婚服,两手拘谨地攥着秤杆,想要帮章颂清把翠冠拿下来又不敢上前。
章颂清头发都梳到了头顶,两边插着长长的六珠步摇,赤红的玛瑙镶嵌在金丝之上,暗花缂丝双层广袖的外袍边缘绣着鸳鸯石榴图样,云鹤裙垂地三尺,螺黛描眉,翡翠耳坠随着动作前后摇曳,她把头上的红盖头掀起,露出敷了胭脂的面庞。
她的眼睛在满屋红烛的映照下似明珠柔辉,“真的吗?那我摘了。”
成亲的步骤未免也太多了,先是纳采,虽然他们二人属于赐婚,但男方家里还是要找一个媒婆并且带来两只聘雁以表重视,接着是问名,开隆寺的主持将双方庚帖拿去合吉凶,之后是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由于东西早就在之前都备齐了,两个月的时间也不显得仓促。
只是。
章颂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荀应淮求助,声音渐弱:“好重,能不能帮我抬一下,手酸得厉害。”
比起男子为了骑马方便的婚服,章颂清的衣服层层叠叠,不是大袖就是拖尾,重量都往臂膀上压,一天下来手都快举不起来了。
荀应淮听了她的话,走近一些,小心翼翼地从两侧把章颂清头顶上的庞然大物挪开,问道:“疼不疼?”
手捧着冠的时候正好章颂清两手放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指腹,微热的触感让他动作停滞了一秒才把手上的东西移到桌上。
“还行,主要是脖子有点累,大点的步子不好迈,”章颂清右手揉捏了几下左边的肩膀,时时刻刻注意着不出错,骨头僵硬到难受,另一只手拍了拍身旁的床榻,“你坐啊,也累了一天了,来。”
“好。”荀应淮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反应,他就像个皮影小人,章颂清拨动一下棒子,他就动一下。
“现在不是应该由宾客观礼吗,他们都去哪里了?”章颂清从轿子上下来后,头一直被遮住,只能被人牵着走,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都快酉时了吧,按理说这个时候新郎官掀完盖头还要与她合卺交杯,接着在众人的见证下食子孙饽饽“逗生”。
“陛下特意下旨,公主身子自小比常人弱些,不能喝酒吃生食,所以免除。”荀应淮说起这件事微微浅笑,陛下待公主还真是好,皇室有这样的情分实属罕见。
“臣夜间去西厢房睡,公主饿不饿,臣去取些吃食来吧。”荀应淮底下的褥子仿佛生了刺,让他坐得一点也不踏实。
“这里是公主府,他们路熟,让下人去吧,一会你还要出去应酬喝酒,我吩咐过他们煮点醒酒汤备着,回来记得喝,还有就是私下里咱们就别公主臣下的了,你我现在病痒相关,分属一条船上的人。”
府址选来选去,陛下授意礼部尚书舌战群儒,最后周旋的结果是在公主府的基础上拆一堵墙,往外扩了三丈宽,加修了给驸马的书房和几排廊桥,植了连片的紫竹,阳光照射在上面煞是好看。
陛下还说,此举为不忍另立府邸,使劳民伤财大动干戈,说到底就是心疼孩子,不想让章颂清搬去不熟悉的宅院罢了。
公主府多好啊,一应安设都齐全,把那五百多箱子的嫁妆塞成三百箱都不定能不能堆进三进的探花府,他从小娇养长大的小清一点苦可都不能受。
这样扩建下来以后,倒像荀应淮入赘,成了倒插门似的,所以陛下满怀歉意地下了一道旨意,特提了他一级别,越过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封为从六品右文殿候撰。
“好,我记下了,”荀应淮答应下来,出去嘱咐了几句,让拿些夜间好克化的食物过来,免得公主晚上积食难受。
自己家里也不用守旁的规矩,舒服就行,章颂清踢掉翘头宫靴,在床沿垂下放松,晃了晃说:“其实你不用吩咐这么细致的,舅舅他就是有点大惊小怪,我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要吃得很细,还记得吗,我能吃粉羹。”
粉羹用薯类淀粉混着鲜香的肉末制成,虽然美味,却不可多吃,因为吃多了容易胀气腹痛,粗糙了些,但是章颂清的五脏庙也不是豆腐做的,吃下没任何不适。
“嗯,”荀应淮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局促,“还有些时间,我与公主说说那日在环采阁的经过吧。”
“好啊,还要感谢你们安顿她,这次并府的功夫也算能让她名正言顺进公主府了,我还是把她带在身边照顾比较好。”
一来是小晓一个孩子独自在外终究不便,这二来嘛,难保栾庆找什么法子把人接去别的地方脱离掌控,还是要有能钳制他的人质在手上的。
说故事荀应淮是擅长的,他慢声细语地偏过半身和章颂清详细地说着:“和裕他带着伟茂进环采阁,老鸨见见伟茂不像经验丰富的主顾,开始还狐疑……”
“这位公子,来这里所谓何事啊?”老鸨用扇子遮着半张皱皮老态的脸,入行多年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迟解愠的格格不入。
“这位姐姐,我这兄弟就快要娶一个河东狮,唯恐伺候不好,他脸皮子薄,咱们两个说,”仲嘉良嘴甜地叫人,把老鸨叫到一边说话,讲着讲着还同情地瞟了几眼在女人堆里躲酒的迟解愠,“就是要找一个未经人事的,妈妈你这里有吗?”
老鸨看他们两都是生面孔,有点犹豫,仲嘉良直接懂行地把银锭塞到了她的手上,“我们也是听东边泉香班的秀娘子说您这里新来了姑娘才找过来的,妈妈就看在他日后要过的苦日子上行我们一个方便吧。”
他伯父当时去的就是泉香班,仲嘉良乱说也有些依据,让老鸨信了八分。
也是,泉香班那个二等花楼,哪里能一下子进这么多小丫头,还得是她苦心经营的环采阁独树一帜,连如此清俊的小郎君都要求过来。
这么想着,再掂了掂手上压手的银两,摸了一把仲嘉良的脖颈,飘然转身道:“行了,跟姐姐走吧,新来的几个丫头还没调教呢,如果你们不嫌弃,就带走,能出去的都算是享福了,也不知道哪个有这种运气。”
老鸨眯了眯眼,掐着尖细的嗓音说话还有点}人,回荡在满楼欢声笑语的场景里反衬出几分荡涤后的落寞。
“行了,最近就这几个,半柱香后一定要出来了,手下留情些,我等着她们赚钱呢。”老鸨把两人往一间柴房带,在门口嘱咐道,说完就离开了。
“多谢,我们很快就出来,”仲嘉两抓着几张银票放到老鸨手上,顺便陪了个笑脸,“这是赎身钱,多出来的就当请姐姐买点胭脂钗环的了。”
呼,没想到他今日还能有这种经历,又是摸脸又是陪笑的,回去得再好好宰子澈一顿。
确认她走远后,迟解愠关上了房门,对着瑟瑟发抖缩在角落的几人道:“你们里面谁是十二三岁?”
听到他粗声粗气的话,没人敢做出任何反应,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最里面缩,唯恐被面前的人拖着胳膊拉走。
“你这么说谁敢答应啊,我来问。”
仲嘉良终究比迟解愠经验丰富些,他蹲了下来,和战战兢兢的丫头们持平,慢慢地说:“有人是绥州人士吗?家里有三个哥哥的,现在有人委托我们给你赎身,即刻便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我……我是从绥州来的,”小晓原本浑浑噩噩,脑海中一直在想将来有一天会有浑身散发着酒臭味道的男人向她扑来,她就去撞死,或者先找利器把脸划烂,这样只用做个擦地倒粪水的粗使丫头。
只要活着,就还有见到哥哥的一天,即使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