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就好,”陛下捂着胸口,压住突突的疼痛,“这是怎么了,还有更大的事吗?”
“陛下可还记得庄嫔?”皇后问。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她了,当年是朕的疏忽,没有照顾好她。”谈到庄嫔,陛下眼里是抑制不住的伤心,庄嫔刚进宫的时候是多么的迤逦多姿,仿佛世间的所有美好都在一身。
是自己忘记在她生产之际加派人手,导致她难产时叫天天不应,只能由一个产婆把自己的肚子剖开,这才将六皇子生下。
从此她自卑于腹部的丑陋疤痕,不愿再见到自己,便每每拒绝,直到过世,他才见到其肚子上的蜿蜒伤口,从荣妃口中得知她声嘶力竭,痛不欲生的一晚。
“不,陛下有所不知,”皇后把强抓着荣妃摁手印画押的罪己书交给陛下,“您看,庄嫔之死完全出自于荣妃之手,她为了一己私欲,特意支走庄嫔殿中的太医,是生生将庄嫔的肚子剖开的啊!”
皇后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嘶哑,就像是被荣妃的残忍手段吓到了。
“什么?”章颂清在一旁惊呼出声,庄嫔她……不是自己选的时辰偷偷做的吗?前世萧咏柃可是在所有人面前宣称自己带有真龙命格,是众望所归的天子,怎么到皇后这里就变了个说法?
章颂清目光闪了闪,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妙,“庄嫔也太可怜了。”
“是啊,谁听了不说一句可怜可叹,”皇后看到床上气到额头的青筋暴起的陛下,眨了下眼,“生剖了庄嫔的肚子还不算完,她还威胁庄嫔不要把事情说出去,不然就污蔑她是为了生下天子之命的孩子而剖腹的。”
妄想生下这种命格的孩子是大逆不道,陛下发狠拿起一旁的瓷碗往地上摔去,“岂有此理!”
他的病本就没好全,脸被气得通红,急火攻心,一个不小心就要往后仰下去。
章颂清时刻注意着舅舅这边的动态,发现他快要倒下,赶忙扶住他,让他能够借力慢慢靠在软枕上,“您当心身子。”
“毒妇!毒妇!”往日的甜蜜在荣妃的蛇蝎心肠下显得十分可笑,陛下不知道她与自己相处时是不是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只要想到她,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
“所谓家和万事兴,有荣妃这样的人在,只怕是一日也不得安生了,还请陛下决断,荣妃和六皇子可如何是好?”
有了蔓月的供词和荣妃自己画押的罪己书,陛下已信了八分,“底下人给她搜身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伤口吗?”
在殿内的时候皇后一心把荣妃押下去,怎么会检查她身上的伤口,若是真有,那也是她在挣扎时弄出的,皇后不愿功亏一篑,硬着头皮淡然道:“荣妃身骄肉贵,并没有伤口。”
这一句算是盖棺定论,彻底让不在场的荣妃间接坐实了以毒疮为借口买砒|霜下到六皇子身上的事,陛下胸膛起伏,咳嗽了数声。
皇后与陛下夫妻数十年,对他的表情最为熟悉不过,果不其然,陛下对她失望至极,没有让人把荣妃提出来对峙,而是说:“荣妃,残虐后妃与皇嗣,褫夺封号,贬为庶民,终生幽禁冷宫不得出,五皇子今年也要十四岁了,封为默郡王,在他母亲进冷宫前就送走吧。”
原定皇子十五岁送往各个封地,有些娶亲晚的甚至能在宫中住到十六岁,现在五皇子还未满十四就要离开从小住的皇宫,看现在这个处境,随从与行装都要降一级,也不知道细皮嫩肉的他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默这个封号也代表着希望他以后不要闹出任何幺蛾子传到上京,不然陛下听闻一次,就要想到他的母亲一次,嫌恶一次。
“庄嫔是个命苦的,着追封为贤贵妃,至于六皇子……”
“陛下,咏柃这个孩子说,死门边上晃了一圈,回顾反思了以往的过错,深觉对不起皇姐,想要去到宋州休养,替皇姐管管州县,到了年纪便离开,”皇后顺势说出萧咏柃的要求,“就是只怕有些为难了建德,舅母问问,你意下如何?”
“儿臣自然是愿意的,六皇弟命苦,别说是住到宋州了,儿臣让出来也是不为过的。”好端端的,之前不是怎么也不想去,还放话说阳关道独木桥吗?
怎么没过多久行事就变了?
章颂清捏了一下虎口,怕是没有这么简单,那小子别是想以宋州为跳板东山再起……
“你已伺候了半日,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接下来本宫与后妃侍疾便好,陛下好一些了本宫派人递消息到公主府。”皇后娘娘拿着湿帕子给沉睡的陛下敷额头,边动作边对章颂清说。
“是,颂清告退。”章颂清福了福身。
走出养心殿,章颂清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见了荣妃。
隔着门,她见到了瘫在草席上的荣妃,没了胭脂香粉的堆砌,她也只是个眼角早已长出皱纹的普通妇人,内狱抹杀了她的尊荣,可是却带不走她一贯的跋扈。
“怎么是你!安公公呢,陛下什么时候接本宫出去?”荣妃一看到章颂清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扒着门不可置信。
“我来是想问娘娘几个问题,咱们就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吧,这毒究竟是不是你下的?”即使是已经知道在这一点上荣妃纯属冤枉,但还是要循循善诱,一点点勾着荣妃说出来。
“本宫没理由害他!砒|霜虽买过,但都是用在了治疮口上,你看!”荣妃右手拇指上还留着画押时的刺目红泥,担心要再不说,就完全失去给自己辩白的机会了,也不在意什么礼节,撩起裙子就要给章颂清看。
章颂清挑目看了一眼,确还剩下一个不甚明显的小伤口,不仔细看都不一定能发现,“既然如此,那娘娘与我说说庄嫔的往事吧。”
“庄嫔……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一旦被揭露,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荣妃见大势已去,慌乱后撤几步。
她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建德公主,癫狂地笑了起来:“那是她自己没脑子!如果不是当初那个庸医,本宫怎么会把叔父算出的好时辰送到她手上,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就直接让她母子一尸两命!”
荣妃的叔父精通测算,一个契机叫他算出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命格,只要在那个时候产下皇子,一世的荣华富贵便能就此到手,于是把生辰八字送到正好刚有身孕的荣妃宫中。
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太医说她怀的是个女儿,无奈之下只好让庄嫔去铤而走险,盼着好姐妹未来当上太后,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她自己命薄,生下来也做不了六皇子的母亲,是上天收走了她的命,与本宫有什么干系?”荣妃把自己包裹来臆想出来的因果关系中,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加害了庄嫔。
“所以你收养了六皇子,但是对他不远不近,怕自己也没有深厚的福气做他的母亲,找借口又把他送了出去是不是?”
如果说荣妃对于当年刚三岁的六皇子还心存愧意,想要收养他好好对待作为弥补,可是见到他随着长大,和庄嫔越来越相像的脸庞,吓到连日做噩梦,不敢再与这个孩子亲近分毫了。
荣妃哽着声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从那一步踏出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四公主,你以为自己是好心,当初还不是被那小子利用,他是养不熟的狼崽,你等着吧,有你像我一样后悔的一天!”
章颂清隔着两丈的距离注视荣妃,几乎能肯定她并没有说谎,那皇后给出的说法是从何而来?
如此看来,萧咏柃那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荣妃,你错了,本公主有这么多兄弟,就算六皇子被废,将来无论谁做了皇帝,我不都是公主吗?什么亲情不亲情,兄弟不兄弟的,你到了今天还是没有想明白。”
只要她不在后宫肆意妄为,像淑妃兰贵人一样用心教养子女,让孩子们感情稳固,将来太子哥哥登基,总会有他们的好去处,后妃们都能跟着前往封地,那可比一辈子拘在方正的皇宫中快活多了。
荣妃半两大的脑子也不想想,自己那个蠢笨的儿子有没有做天下之主的资质,仁德没有,英明也没有,是个懦弱有自大的家伙,说不准还不如暴戾的六皇子能守得住江山。
“你想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是只要能争,谁不想争?公主你倒是清高,如果真的人淡如菊,又何必来我这里指责,我看你才是观音外表,狼子野心,口蜜腹剑的贱人!”荣妃气极之下口无遮拦,指着章颂清就骂。
问得也差不多了,章颂清转身离开,一句话也不想再跟这个冥顽不灵的妇人说。
“你回来!放本宫出去!本宫可是为陛下生下登基后第一个皇子的,是有功的,你放本宫出去啊……”
可惜章颂清已经走远,任她怎么将手往门外伸,也只能在空中留下红色的残影。
出了内狱大门没多久,章颂清手腕一松,重生回来后一直戴在手上的菩提串忽然断裂,劈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她赶忙要蹲下去拾起,一只温暖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我来。”
“你怎么在这儿?”这里可是内狱,章颂清看着荀应淮一颗颗把珠子给她收集起来,忍不住问。
“下了值时听说娘子在宫中侍疾,特来接你。”荀应淮捡完了珠子,放在手上数了数正好十八颗,抓着章颂清的手摊开放上去。
作者有话说:
注释:
关于砒|霜的部分,参考了中国江西网的“唐宋年间信州砒|霜最有名信石开采在唐宋年间达鼎盛期”和中国质量新闻网的“古人还将砒|霜用于治病与美容可治疟疾和梅毒”,给大家概括一下就是砒|霜适量服用可以治病,吃多了中毒会死,外用可以治疗瘰疬、梅毒、恶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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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黏糊称呼
◎动作间磕到了荀应淮的锁骨,歉疚地给他揉了一下◎
“我……”章颂清左右看了看往这里偷瞄的守门侍卫, 还是对这种黏糊糊的称谓不太适应,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在宫里侍疾却跑来了内狱。
“我们回家再说。”荀应淮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善解人意道。
回去的路上章颂清的情绪一直很低落, 她感觉重生回来之后也并没有改变太多,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着她, 好像无论她如何使劲,所发生的永远会出现偏差,朝她没有想过的方向奔去。
皇后似乎与萧咏柃达成了什么协定,萧咏柃的行事也开始狠到一个诡异的程度。
十二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些吗?
章颂清的头很疼,她真恨不得自己不要知道这些,囫囵地过下去算了。
可是不行, 她不能放任天下万民于不顾,作为公主, 享了尊荣, 就要承担起责任。
章颂清忧愁地看了荀应淮一眼,要是他也是重生的就好了, 他这么聪明, 一定能想出办法。
她拿过香插, 点了支驱蚊的香,又准备彻夜不眠地看书, 旁边的人却把她面前的东西都撤走,特别是书拿得很远。
“我如果问公主为什么去内狱, 想来公主是不会想说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不想宣之于口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荀应淮摸了下章颂清的头, “你感到疲惫是因为想要做到的太多了, 所谓千仓万箱,非一耕所得;干天之木,非旬日所长[1],大可以放慢脚步,一点点来。”
章颂清情绪翻腾,此刻急需一个拥抱排解压力,她眼神晃动两下,提出了一个近乎无理的请求:“可以抱一下吗?”
荀应淮瞳孔骤然放大,来不及反应间身体已经做出本能的动作。
他把手张开了。
下一秒那个独自战斗了许久,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埋入他的胸膛,像动物取暖般通过依偎的行为寻找到一个总算可以休息片刻的洞穴。
荀应淮努力不泄出紊乱的呼吸,祈祷公主别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这个角度低下头就能闻到她发顶的淡香,那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距离。
公主抱起来只有这么一点,是不是饭吃得不够多,女孩子家追求苗条很正常,可公主这也太瘦了,感觉轻轻一碰就能碎掉,需要多劝她进些饭,养得结实点才健康。大嫂那里有开胃的吃食,改日去取了方子拿去小厨房,这样夜里的点心有了,公主的肚子也不会再像前几个晚上那样咕咕叫。
“要是我有你这么洒脱就好了。”章颂清在他怀中出声,也是,她兀自着急没用,万事总得慢慢发展。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去见了荣妃,六皇子被投毒一事发生得很蹊跷,关键是牵扯出庄嫔,这一切发生得太过措不及防,好像排演好的一般,我怕会留下祸根。”章颂清苦恼的不止这些,但剔去只有作为重生者所知道的,能说出来的只有这么多。
“皇后在宫中有太子傍身,稳坐后位,没了荣妃对她虽有利无害,但无本质影响,你是想说六皇子不对劲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章颂清暗叹这人真是颖异非常,只言片语便能猜出个大概,“嗯,他说要去宋州,我怕他去那里的目的不简单。”
宋州距离上京不过三百里,起兵造反的话一天半的功夫就能到,若是快马加鞭还能再缩短半日。
“这好办,那里是公主的封地,让人密切关注六皇子的行事,他想起义就让臣民装病,想囤兵就让他们说武器都腐了锈了,他没人可用,自然就歇了心思。”
章颂清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到他理所当然的表情乐了,“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能想出这种损招?”
“现在开心了?”荀应淮要的就是这效果,公主还是很好哄的。
“嗯,你说的对,那里可都是我的人,我叫他们往东,绝不敢跟着六皇子往西。”萧咏柃是什么人啊,又不是皇后所出,现在还担着一个不尴不尬的命格,谁想扶持他上位那是疯得不要命了。
章颂清点了点头,动作间磕到了荀应淮的锁骨,歉疚地给他揉了一下,一套动作下来真像是耳鬓厮磨的眷侣。
“公主,姑爷,奴婢送宵夜来了。”房门外叩门声响起。
章颂清僵直了身体,赶紧撤出了荀应淮的怀抱,随手扯了本书放到面前装模作样,这才朗声道:“进。”
荀应淮不着痕迹地把手垂下,“我白天让她们晚上来送乳酪,公主忙到夜里难免肚子饿,吃完再继续。”
他明明说的是看书的事情,可二人刚刚分开,这句话落到章颂清的耳朵里,就像是暗示她继续抱似的。
她难为情得要死,转过头不去看他。
夜里送果子的事还轮不到梧枝她们做,所以来的是个二等女使,她把两个碟子放下后还恋恋不舍地偷瞥了荀应淮两眼。
被瞥的那位见三秒过去人还不走,且公主并没有丝毫怒气的样子,撇了撇嘴角,“下去。”
女使第一次见探花郎没有柔声细语的样子,有点被吓到,快速端着托盘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