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事情已经尽全力压下,消息还是很快会传播出去,公主听到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他现在告诉也无妨。
卫宜年叹了口气说:“臣本不愿扰公主与探花郎夜半清净,实不相瞒,是在码头的箱中发现了从荆州来的流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安置下来,这背后牵连甚广,一时半刻的大理寺都腾不出手来,不然也不会派臣一个大理寺丞过来。”
按照规矩,公主府出了窃案,是该全权由大理寺卿或少卿查办,不过那三位现在是官司缠身,只好让他跑这一趟。
章颂清嘴唇微微张大,诧异得恰到好处:“流民!”
“荆州与上京一去七百里,按卫大人所说他们是走水路过来的?”荀应淮思考状。
卫宜年摇头,“非也,他们是被人下了蒙汗药偷藏在箱笼中的,到现在还没找到作案的人。”
案件扑朔迷离,不知从何处查起,将人渡来又是意欲何为。
章颂清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不再追问更多,“大人眼下一片青黑,定是许久没有休憩,我这儿有几包安神茶,大人带去给大理寺的同僚们分一分吧,夜里也能好受些。”
“微臣多谢公主,”卫宜年这次过来除了行问询之责,还要将暂扣于公主府的账房们提走,他拘了一躬,补充道:“因为人手不足,公主这边可能要移交刑部,请公主放心,一定将事情办妥帖。”
大理寺细究起来是从不审理案件的,只是那夜章颂清想到沈语琦的夫君是刑部左侍郎,有意避开刑部,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与他们正面碰上。
“好,大人慢走。”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乳糖真雪:古代的冰激凌。
第45章 喉结滚动
◎章颂清的小袖轻撸上去,漏出藕节般白嫩的手腕,直叫人意往神驰◎
人走后没多久, 章颂清便重新拿出那张纸条看起来。
刚看了没两行,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手,转眼一看, 发现是荀应淮的手放上了桌子,袖摆有些大, 所以有此触碰。
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衣着的料子从绫缎改为多穿罗与丝纱,即使叠上两层依旧清凉舒适,章颂清的小袖轻撸上去,漏出藕节般白嫩的手腕,直叫人意往神驰。
荀应淮不太确定地问:“可以一起看吗?”
“当然可以,来。”章颂清把纸往对方面前一推, 认为他们在书房看书的时候也会一起探讨,没什么好顾及的。
直到她伸手的瞬间捕捉到了荀应淮喉结滚动的动静。
章颂清愣住。
不是?
今儿个晚上不就是便于在卫宜年面前装得像是已经歇下了, 于是把场地从书房换成了卧房, 自己还由于夏日燥热穿得轻|薄了些吗?
他他他他,他怎么?
不得不说, 章颂清自从开窍后, 思绪霎时间放开, 并且一开就是三千里,止都止不住。
最后, 章颂清把桌上的茶杯往荀应淮那边戳了戳说:“喝点。”
荀应淮拿起竹叶熟水一饮而尽,仿佛这略带苦味水是什么甜滋滋的凉汤, 哪怕公主递来的是毒酒, 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放下杯子后, 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疑问――从卫宜年到来, 再到他离开, 桌上的杯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公主方才喝过的,那么他刚刚用的茶具岂不是……
想到这里,荀应淮的喉结又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两人距离凑得十分近,几乎是肩膀擦着肩膀,默读着长行收集来的情报。
夏二从漕运码头回去后,立刻去见了刑部侍郎龚景白,他们是在莳花馆碰头的,龚景白搂着一个娇艳的美人,对着犹犹豫豫的夏二说:“直说就行,玢小娘是我府上的人,带她出来玩罢了。”
将府中侍妾带来青楼这种荒诞的事情也只有龚景白做得出来,夏二在心里对他的畜生行径啐了一口,面上老实回复道:“启禀大人,那批货已经妥当处置好了,就等明天将箱子打开后,难民冲进上京,闹得人尽皆知。”
龚景白正漫不经心和玢小娘玩抓手指的游戏,抓到后送道嘴边亲了一口,听到玢小娘嗔怪的声音后才回头看向夏二,“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夏二抬起头,目光一不小心带到玢小娘肩头露出的肌肤,慌忙低下头,“大人,那这次的酬劳……”
“自不会缺了你的,急什么,”龚景白不耐烦地说,“来人,把他带下去!”
两个带着刀的人将夏二捂着嘴架走,那捂嘴的汗巾上大概还有与弄晕几百流民相同的蒙汗药,所幸夏二是行走江湖的,对这种药物最为熟悉,当即憋起一口气,装作被迷晕的样子软软倒下。
那两人扛着他带去了莳花馆后街的偏僻小巷,那里昏暗无人,杀猪的惨叫都传不出去。
“你先来我先来?”一人摩拳擦掌,抽出腰上的配刀说。
伴随着刀身震动的嗡响,在墙顶隐蔽身形的长行犹豫要不要出手,只是他们学的大多是搜查监押,对于打赢这两人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你说眼睛要不要也挖了,龚大人那么宝贝玢小娘,这小子胆子也是真大,还敢抬头看大人怀里的人,扣眼珠子的事儿我不爱干,忒恶心了,一会你来。”
就在持刀人拽出夏二的舌头准备将他的舌头割断弄哑时,只吸入了一点点蒙汗药的人猝不及防狠狠咬住他的手指,等他吃痛松开手后,暴起夺过长刀翻手一人给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趁着他们捂着伤口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跑了。
“娘的,这贼骨头,敢伤老子,呸!”眼瞧着追不上,身上也痛,两人放弃了把他抓回来断舌抽筋的心思,夏二在上京无权无势,晾他也不敢去告什么御状。
“咱们回去怎么交代?”一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从衣摆下扯了一块布堵住不断冒血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看着还是显得有些狼狈。
“交代什么,你说跟龚大人?”听动静是嗤笑了一声,狠狠按着自己右臂的伤口,不以为意道:“放心,只要不说出去今晚的事,就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再说了,咱们正经的主子又不是他,怕什么。”
纸条上的记录就到这里,长行办事的时候通常是半日换一人,以保证最佳的身体状态,所以他跟踪夏二回去睡下后,点燃长行之间传递消息的烟花,直到兄弟到后方可离开。
章颂清看完后心绪百转,青葱的食指点在“正经的主子不是他”说:“难道刑部也已经堕落至他人手中……”
刑部专管稽察大小案件以及审覆疑难刑狱,可以说是权势滔天,如果连刑部都已被蚕食,那朝中不知还有几人是好的。
“按他们的说法,龚景白虽然能够差使他们,但对他并不服气,这样看来刑部尚书与右侍郎的嫌疑不大,加之他乃世家子弟,那二人言语上却也没有太恭敬,搅局的说不定不在朝中。 ”荀应淮分析道。
当手握合理的事实时,可以击鼓鸣冤,到京城诉冤平反,当手握滔天的权势时,可以用权势施压,可以有许多人为自己做事,但如果二者都没有,又或是有地位而无权势,那就只能无中生有,敲桌子把局势搅浑。
而将那几百流民|运往上京,目的就是如此。
“无理的人才闹,”章颂清嗓音轻缓,如抽丝剥茧般反复思考他的话,“那他们把这么多人送进来做什么,让皇帝舅舅知晓荆州的现状是多么的惨烈吗?可龚景白那个态度,显然还有别的目的。”
荀应淮垂下眼睫,手指在桌上轻扣:“世人穷极一生追求的两样,无非是钱财与权势,既能差遣得了刑部的人,那权势之高便不言而喻。”
“贪墨多少银子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们要拿去做什么。”章颂清忧心道。
饮酒作乐还是招兵买马,练成规模后直指上京?
如果是后者,那就是……谋权篡位!
荀应淮点点头,“除了那边需要警惕着,眼下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为公主解惑。”
“谁?”
荀应淮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纸上的人物,“她。”
*
第二天,龚府
“公主殿下怎么都不叫人通传一声,那咱们也好准备准备不是。”一位嬷嬷拦住了章颂清的去路,把她的脚步拖慢。
梧枝恼了,哪里有去别人府上做客还要被拦着的道理,朗声说:“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位是陛下亲封的公主,谁给你的胆子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嬷嬷回头张望了几眼,就在章颂清不耐,正准备带人冲进去的时候,那嬷嬷跪下凄哀道:“公主,我们大娘子不是有意不出来见您,实在是现在正与院里的小娘周旋,那个玢小娘在里面寻死觅活,就是不愿意去庄子上。”
把玢小娘扭送出去已经是沈语琦最大的让步了,没想到那个泼皮无赖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庄子上,偷偷藏了碎瓷片在手里,磨断了绳子以后跳下马车又跑了回来。
玢小娘与沈语琦对峙于堂上,她拿碎瓷片戳着自己的脖颈,“都别过来,不然我直接自刺,死在这里,大娘子你也不好与郎君交代。”
沈语琦头疼万分,从这个玢小娘被纳进门,她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真的恨不得上前给她两巴掌,可是世家大小姐的教养告诉她不行,她不能这么做。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能让你在这里没规矩地耀武扬威!”章颂清扮柔弱惯了,但气势一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
她眼神一凛,走到沈语琦旁边坐下,问道:“这是怎么了?”
章颂清还当沈语琦是自知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才不愿意出来相见,没想到是有个更伤脑筋的人绊住了她。
也好,省了再去找玢小娘的功夫。
“奥,也没什么大事,府里侍妾犯了错,婆婆与公爹让我把她送出府,她不情愿罢了。”沈语琦简略地解释了原委。
“你放屁,我伺候郎君伺候得好好的,任谁来都挑不出什么错,你不过是嫉妒我得郎君宠爱,所以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要将我赶出去,我告诉你,那不可能!”玢小娘大放厥词。
“厅堂之上岂容你如此喧哗,来人,给本宫把她的嘴堵上。”章颂清不悦地皱眉。
起先沈语琦的人还收着手脚,毕竟从龚府送出去的人如若身上带着伤口,她们也不好回话,现在公主殿下放了话,那这玢小娘就是顶撞公主,她们动手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
五个力大的嬷嬷一拥而上,制住玢小娘,用布团反压住她的舌头,口腔中塞得满满当当,不给她吐出布团的余地。
玢小娘手脚也被捆了起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章颂清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深深地望着玢小娘,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软下,身姿弱柳扶风,哭哭啼啼的样子当真有些惹人怜爱。
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竟能勾得龚景白放着端庄的大娘子不喜欢,反而带着她去了莳花馆听要事?
良久,沈语琦见章颂清还在沉默,忐忑道:“公主雷霆手段,当真令人心生钦佩。”
“你钦佩我?你不该钦佩我。"章颂清听了她的话摇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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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如何不恨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该拿女子的贞洁做文章◎
沈语琦被一句话顶了回来, 再加上对章颂清还有几分心虚,颤巍巍问:“为何?”
“本宫不过是在以权势压人,算不上什么手段, 反而是眼前这位令人称奇,”章颂清转头看向玢小娘, “想必你心中也是不服的。”
玢小娘泫然欲泣,呜咽着点了点头,激起沈语琦眼底的嫌怨。
章颂清问道:“她犯了什么事值得你大费周章地把人押走?”
“她……”沈语琦没有正当的理由,将人送走还是她和公婆对弈的结果,胡乱编织了一句,“她与小厮有染,秽乱后宅。”
听了沈语琦的话, 玢小娘开始剧烈地挣扎,使劲摇头示意, 如果公主真信了这种欲加之罪, 那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章颂清一眼就看出她是在胡诌,不赞同地说:“沈家姐姐, 无论在什么时候, 都不该拿女子的贞洁做文章。”
“公主, 你既还叫我一声姐姐,”沈语琦求饶似地弯下脖颈, “那就算姐姐求你,把她给我除了, 我是再也不想见到她。”
自从玢小娘进门, 龚景白几乎夜夜宿在她那里, 沈语琦原本就急于子嗣, 现在夫君被勾得连饭都不愿意陪她吃, 让她如何不恨?
“姐姐,你想过没有,就算我今日把她带走,明天呢,这世上的女子像繁星一样多,你防得了一个,防不了几十上百个。”
“那我能怎么办!他想要纳小我有什么办法,夫君是天,那我只能忍者,受着,打落牙齿和血吞,你贵为公主,成全我一次对你何其容易!”沈语琦崩溃道。
她也算家庭和顺,出嫁前有父母疼爱,哥哥宠爱,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出嫁后的日子这么难熬,丈夫是刑部侍郎,免不了出去应酬,他说他推拒不了,好,那她大度地让他出门了。
后果就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开始是宴会,慢慢的演变成往他身边塞女人,美艳的,柔魅的,清丽的,一个又一个!
事到如今沈语琦也放弃了让章颂清为自己出头,愤愤道:“男人都是会变心的,探花郎与你新婚燕尔,日子久了他能不能守得住还很难说,且瞧着吧。”
章颂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几眼,心底泛起酸涩,这么久以来是自己忽略了她,当年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竟然被伤至此,日坐愁城。
说到底这都是龚景白造的孽,后果却要沈语琦来承担。
“姐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龚家的日子舒坦吗,值得你一辈子困守在这里吗?”
“不值得,”沈语琦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和离?”
“我大宜从不为和离设限,向来方便得很,若你甘愿自困囹圄几十年,便继续守着一个不把心放在你身上的男人过日子吧。”
章颂清观察沈语琦不断变化的神色,轻叹了一口气,她也生沈语琦的气,但一明白她这两年所受的苦楚后气散了大半。
不当的情绪会改变一个人,龚景白作为她的夫君,明明是最亲密的人,却带给她的伤害最深。
在沈语琦思考的时间里,章颂清上前抽掉玢小娘嘴里的布,“你听到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玢小娘舌尖顶了顶发酸的上颚后楚楚可怜道:“大娘子,你都要和离了,我们两个一笑泯恩仇,不如放我一马怎么样?”
坐在上首的人隐隐下定决心,可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起无数拭泪的夜晚,不甘的情绪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