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颂清看了会尤嫌不够,在不算紧凑的卧房内转了一圈,大概是因为大多数书本之类都在松霜斋,这里显得空旷,什么东西都不多。
荀应淮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章颂清的目光落在哪里,他就介绍哪里。
“这幅画是七岁时与父亲一起画的,存得再好还是泛了点黄。”
“这株兰草是母亲近日种下,她后来又说不会照料,便放到了我这里。”
“侄儿刻的木头老虎,那都是泫哥儿五岁时候的事了,日子过得真快,改日让他给公主也雕一个吧,他雕狐狸也好看。”
大概房里的一应陈设大部分都与荀应淮的家人有关,他说起来滔滔不绝,直到二人转到桌前,上面放着一个黑漆的木头匣子。
章颂清直觉里面的东西与自己有关,问道:“这是?”
“古有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者,公主看看,这珠有没有胜过椟?”荀应淮原本是想找个好些的时机送出去的,不过现在看来,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
他打开黑漆匣子,里头是双格的,左边放着璀璨夺目的掐丝偏凤,右边是一支典雅巧妙的绞丝和田玉簪,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挑的。
“郑人不识珠的珍贵于是撇下,我不一样,”章颂清眨了两下勾人的桃花眼,“我两个都要。”
听到她的土匪逻辑,荀应淮侧头一笑,“好,都是你的。”
章颂清把黑漆匣子阖上,然后靠近荀应淮,耳语道:“已经很晚了。”
周遭的鸟叫虫鸣和叶片的碰击声都仿佛被扔到了天涯海角,荀应淮耳朵里只剩这句带着热气的“很晚了。”
他紧抿着唇,挤出几个字:“那便睡下吧。”
章颂清听罢转身,思量着自己躺里面还是外面好。
“等等。”荀应淮拉住她的手腕,“公主真想好了?”
………
躺到床上的时候章颂清还是很不可思议,她幽怨地扭过身瞪着背后跟她隔着一个枕头的人。
她都这么主动了,荀应淮是入了定吗!!!
还特意抱了床厚点的被子放在她那边,说:“到了深夜还是有点冷,我那床被子太薄不适合公主。”
行,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过了一会章颂清气到睡不着,用了个自己看来是狠拍但是落到对面的人身上像小狐狸挠一般的力道让荀应淮转过来,“你睡了没?”
“没有。”床铺由于他的动作轻轻颤抖,其实荀应淮也很难熬,他已经起了欲|望,但是在他一贯的认知中,他倾向于公主这是一时冲动。
差几个月满十七的小姑娘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爱,如果她是一时错把相处时的愉悦当成了男女之情而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那是他荀应淮的过失。
她还有后悔的机会。
章颂清看着他一点点转过来,触到他温和的眸子的一瞬间升起的气焰降了下来,轻声细语道:“我不喜欢玢小娘。”
她也不知道怎么谈起这个,大概是他们的生活中没什么可能聊到风月,玢小娘是近期最为沾边的人了,与其说章颂清讨厌她,不如说她有一点点烦玢小娘那样在任何人面前都摇曳生姿的模样。
玢小娘在龚景白后宅里怎么扭她的腰都随她,但是她怎么可以像蛇一样扭到荀应淮面前。
她心里说不出的厌烦,自己偏还学不会玢小娘那个娇媚样子,只能在这里隔着枕头生闷气。
“为什么?”荀应淮低头其实看不清公主的五官,太暗了,可他还是近乎贪婪地睁着眼睛。
章颂清伸手揪他的衣领,凑近道:“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令人心折
◎嘴这么硬,嘴唇还不是软的◎
章颂清视线转动, 划过荀应淮立体的眉骨,再到他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峰。
她凑到那人跟前, 距离逐渐拉近,神色柔情似水, 放出去能把小孩骗着屁颠颠跟着走,“就亲一下……”
听到她胡天胡地的话语,荀应淮如鲠在喉,看着她仰起脸的样子眉头紧锁,他下意识想推拒,却被章颂清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再拒绝,我以后就不来了。”章颂清生着一张如雪瓷般妍丽的脸, 平日里骄矜持重,现在表情倔强, 掩盖不下嘴角透出的委屈。
令人心折。
荀应淮气血上涌, 鼻息克制不住,忽然擦过章颂清的鬓边, 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在地蜷起。
他们现在的距离最多只有三寸, 只要越过这三寸, 他就能吻到那朝思暮想的双唇。
沉默中,荀应淮用手拨开章颂清的头发, 拢住她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庞,刻意的注视让他发现公主的睫毛长得像春燕的尾翼, 当他的指尖忍不住往下触碰睫毛的末梢, 章颂清突然动了。
她猛地仰头, 到了最后的半寸微阖双眼, 轻轻地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亲吻, 离开的时候满眼疏懒。
嘴这么硬,嘴唇还不是软的。
没等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荀应淮当即俯身堵住章颂清的嘴唇,手掌把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有任何后退的可能,像一头行走于荒野许久的孤狼终于得见荤腥,凶狠地顶开章颂清的牙关,吮得人打颤,仿佛章颂清的软舌是什么世间美味。
更恶劣的是,他甚至把握着力道轻咬,用舌头挑逗慢碾,简直要把人拆分入腹。
“唔……”章颂清脸爆红,心脏有一瞬间的暂停,回过神的时候感觉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荀应淮会这样吻她,唇齿间的摩挲就像一场奇袭,火烧得烈焰熊熊,哼喘泄出时化为卷着炭火的焦木,燎得舌尖生疼。
少顷,荀应淮额角沁出细汗,停下了永无止境的侵吞,大发慈悲般终于掀开眼帘,把喘不上气的公主殿下松开,“我没有拒绝,我只是担心你后悔。”
章颂清于他,就如同瑶宫中难以攀折的肆月雪,那日他在清和殿中搭梯搜寻那簇花团的时候,心中升起的痒意像在冬雪初融的地方长出了一朵圣洁的春花。
等到他有契机站在公主的身旁,侧目清晰看到她下颌小痣的时候,懂得了她慈悲众生的不忍,他变得越来越局促。
怕公主知道他的心意后从此远离,到时候辗转反侧,心有不甘,好在章颂清远比他想象中颖慧,从那四四方方的帕子就猜出全部。
章颂清被荀应淮那句“担心你后悔”较真起来,气都还没喘匀呢,一只手卡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嘴巴,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脖颈,感受荀应淮脉搏的快速跳动,“本公主做决定向来是不会后悔的。”
说罢用指腹碰了下荀应淮湿润的下唇,顺着弧度轻蹭,接着一口咬了上去。
她咬得不算重,但柔嫩的地方还是破了点皮,渗出小小的血珠,惹得被咬的人发出短促的鼻息。
“玩够了吗?”荀应淮声音低哑,揉了一下章颂清强装霸道,却红得滴血的耳垂,闷着笑说。
章颂清照猫画虎地也想去揉他的,没想到被抓着手臂放回原位,被挤出去的枕头又被塞了回来,荀应淮警告她:“别再碰我,不然今晚谁都睡不了。”
他的床远没有公主的大,两个人躺下略微有些逼仄,更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枕头,因为方才两人的一阵闹腾,软枕被压出了几道褶皱,荀应淮这是在劝她不要再越过雷池。
两人的头发入墨水般铺开,在洁白的枕头上交缠在一起,好似两枝从初生就盘绕生长的树杈。
章颂清望着那人转过身后弯月似的脊背,凸出的蝴蝶骨,舔舐了一下自己湿润的口腔,终于给出了那个被两个人都快抛在脑后问题的答案:“她穿的衣裳颜色我很不喜欢。”
人之间的相处,交谈克制,进退有度,冲动时候展现的品质胜过千言万语,荀应淮能做到临门一脚顿足不前,这也是章颂清敢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他这里的原因。
察觉到喜欢这件事的时候心中惊雷一声,而两个人一旦想要纠缠一生,那必须要有下意识的珍视和心疼。
“她昨儿个穿的什么颜色?”荀应淮纳闷道,不怪他想不起来,实在是昨天他一门心思全放在花锐的站位上。
想起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荀应淮就是脾气再好也想捶人。
章颂清轻笑,所幸她并不是一个人在万舟怅望,“忘了,睡吧。”
夏日的夜不算凉爽,永不停歇的知了叫声很少出现在种满紫竹的竹林,令人烦躁的叫声传到卧房的残余几近于无,给了床上的两人一个安静夜晚。
第二天
章颂清起床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闭着眼睛煞有介事道:“像做梦?”
荀应淮愣了一下,随后坦诚地点了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公主没法看见他的动作,又改成说话:“嗯。”
在章颂清醒来之前,他已经盯着人看了三刻有余,人就躺在他身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熏香味。
不是甜腻的花果香,而是特质的茶香,那大概是特制的香料或者点茶时沾染上的,公主做的茶总是茶汤浓厚,云脚紧实,想起那个,荀应淮喉头发干。
他现在就像一个登徒子,急需被兜头的冷水泼醒。
两人昨晚各怀心事,都没有睡着多久,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回笼觉,章颂清不动声色地将那个碍事的枕头踢下去,张开双臂说:“抱会儿。”
抱起来踏实,这样就不觉得像在做梦了。
这次荀应淮没再犹豫,扎实地将人抱了个满怀,区别于上次在书房中那个明显僵硬的拥抱,这次他放松得多,也肆意得多,力道差点要把章颂清的腰掐断。
“松开点,哪有你这么抱的?”章颂清勉强睁开眼睛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荀应淮双手在公主背后交叠,暗叹她一如既往的瘦,闻言手掌笨拙地挪开些许,揉了揉她的腰肢,“抱歉。”
章颂清慵懒地问:“还能躺多久?”
这话问出来活像是在问还能腻歪多久,荀应淮舔了舔唇上的新伤口,抬眼看向窗户,卯时还未到,距离上值约莫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今日晨起不去练武,擦把脸换衣服也没一会,马鞭再抽急些的话还能省上一盏茶,早膳随便对付两口就行。
于是他捻了下滑过虎口的青丝,堂而皇之地对怀中昏昏欲睡的公主殿下说:“半个时辰,睡吧,到了时间我叫你。”
“……嗯好,你去的时候……桌上匣子……”章颂清撑不住困意,话断断续续的说了半天也没让人听出个所以然出来,只能捕捉几个清晰些的字眼。
不过这大大方便了估算着她多久能睡着的荀应淮,零碎的话听完,他低头观察了章颂清均匀的呼吸,视线滑过她微微肿起的绛红唇瓣,慢慢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
是茶香,猜对了。
到了不得不出发的时间,荀应淮也没舍得把酣睡的人叫醒,轻手轻脚拎起衣物,准备拿去外面再穿。
路过桌前的时候,想起章颂清睡着前说的话,发现黑漆匣子旁放着一个布包,看着还挺朴实无华的,直到他出了房门打开一看。
是两枚可以相互契合的印章,当初陛下与皇后钦赐的那两块半山水。
钮[1]的部分雕刻成了太湖石的样子,通灵剔透的雕制方式使玉石的水头更足,造型曲折圆润却又浑然天成,两块放在一起严丝合缝,一看就是花了好大心思画的图样。
翻过来,底下刻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荀应淮倏然觉得自己活得很没有出息,简简单单的两个名字就让花开满他的心田,涨出馥郁的甜意。
一门之隔的地方,章颂清捂着脖颈,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呼吸紊乱,脸红到发烫。
“……浑球。”
*
梧枝早上没在卧房里找到公主,一问蔻梢才知道人夜半跑去了探花郎那儿。
她一个当女使的不好贸然直接跑去人家房里找人,只能端着裙子首饰等着公主醒来。
好不容易远远瞅见探花郎出了房门,却看到他只着了里衣,手上拿着外袍不是想着赶紧穿上,而是拿着个布包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好像手里的是什么稀世珍宝,等的梧枝腿都酸了才走。
进房间之前,自认见过大世面的一等女使梧枝给自己做了五息的心里建设,担心自己走进去是一片狼藉。
万幸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公主安静地坐在床榻上,右手捂着脖子不说话,看上去脸色红润透亮,并不是她想象中昏睡过去的样子。
于是梧枝又别扭起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一晚上,探花郎别是不行吧?
直到章颂清问起了施粥的进程,她才回过神答话:“回公主的话,粥棚都已搭好。”
近日离城门口两条街远的区域正空着,那处是专给人派粥行善的,供人免费使用。
为着这次,章颂清特意嘱咐将地方扩得大些,提前多起了两个灶,现在可谓是整装待发。
“嗯,给我更衣,该出门了。”
章颂清绕了一圈没找到昨晚上披的外衣,想了想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钮:印鼻,印把子。“钮,印鼻也。”――东汉・许慎《说文》,也就是印章本体上面可供雕刻的装饰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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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施粥施粥
◎听到了如同天籁般的声音◎
上京城来了灾民!
这个消息如同在水中扔了颗巨石, 激起千层浪来。
人一涌进城门,所有百姓都吓得不轻,最近天气炎热, 暑热蒸得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喉咙干痒难耐,颈上搭着条布巾的挑夫瞳孔瞪大, 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今日挑着两担子刚培出来的细条萝卜,这可是被催着长出来的,酒楼卖个新鲜,就为了抢这七八月最早的一口。
萝卜最快要九月中旬成熟,这批脆弱不堪的半大种苗被严格控着土壤的温度,搭了两层盖阴的布上去,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洒一点水, 费时费力。
南坡热起来了,得赶紧栽到北坡的阴凉处, 太阳晒一盏茶这叶子就要蔫巴, 挑夫心里着急,农家千叮咛万嘱咐他要走快点, 现在遇上灾民对他可是大麻烦。
后退着躲到墙边, 挑夫把扁担放下, 背过身检查萝卜种苗的状态,心里期望这些灾民赶快离开, 免得让他一个平头百姓遭殃。
要是这两担子萝卜没了,他可赔不起。
正掀开盖布的一个角, 浅橙的颜色立马被饿绿了双眼的灾民捕捉到。
他们被关在狭小的货箱中几个时辰, 又艰难躲过巡尉的捉拿, 千辛万苦冲破城门的防线, 现在步伐蹒跚, 但是饿昏了头的时候什么其他的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