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笑泯恩仇,她压在自己头上这么久,怎能这么轻易放过?
章颂清无视她们剑拔弩张的氛围,今日来龚府的目的是要撬开玢小娘的口,问出龚景白是奉了谁的令行事。
对付玢小娘这样眼高于顶野心勃勃的人,什么金银首饰,主母刁难,她的最终目的还是在府里站稳脚跟,享受一辈子的安稳生活,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着男人。
“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章颂清眯了眯眼。
*
公主府
“哟,妹子你这是见我没丫头伺候,特意给我出去买了一个啊?你也真是,怎么不把我叫上一起去选,挑个这么丑的,看着都不开心。”花锐的嘴一如既往的损。
他一住进来就说不要丫头小厮,现在这是故意逗人玩。
“不知这位公子该怎么称呼?”要不怎么说玢小娘手段高明,花锐就差指着鼻子说她了,还能气定神闲地喊一声公子。
荀应淮慢了一步,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玢小娘柔柔弱弱的声音,他心里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与公主昨夜商定好的玢小娘,仍旧装模做样对章颂清说:“娘子,这位是?”
多日不喊娘子委实有些生疏,日后还需要勤加练习,旁边这个怎么已经在这儿了,难道习武着走路都比常人快上三分,明日我也要早起一个时辰练武。啧,不过他站在公主身边做什么,万一被人认错还要多费口舌。
这么想着,荀应淮走上前去,站在章颂清身边的位置,把花锐挤开。
“小爷的名字拗口得很,免得叫错,称一声公子就行。”花锐被他突然出现的占有欲无语到了,往边上跨了一步,提起眉梢,对外人避而不谈自己的名讳。
“她就是玢小娘。”章颂清偏头和荀应淮说话。
“探花郎风姿卓越,小女子久仰。”玢小娘行了一个蹲礼,恰到好处的示弱。
章颂清莫名烦躁,坐下说:“你是直接坦白龚景白带你去莳花馆的那天晚上所做的事,所见的人,还是想被迫坦白?”
玢小娘眼珠子乌溜溜转了转,"什么莳花馆,奴婢一概不知,公主就算是要为大娘子鸣不平,也不能捏造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啊!"
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公主怎么会知道莳花馆?
龚景白貌似曾经和自己说过,皇家养着一批暗卫,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前有贪官藏银,三刻后便被抄家斩首,难道公主已经通过暗卫知道了他们做的事?
“还想狡辩!”章颂清拍得桌上的茶具都震了震,“来人!”
话音未落,十几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齐虎视眈眈地盯着玢小娘,花锐手里把玩着一把细长的刀,俯身切下她的几根发丝,笑眯眯说:“你以为这是在跟你商量吗?”
“啊!”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的压迫感十足,玢小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瘫软在地,没了先前在龚府的嚣张气焰,涕泗横流地尖叫了一声,“我说,我都交代!”
第47章 揪着枕头
◎今晚我的床不慎被水泼湿◎
隔天章颂清被叫去宫中的时候, 就知道是为了沈语琦的和离一事。
大步流星走进仁明殿,沈语琦已跪在一旁,章颂清很识趣地走上前噗通一声跪下, “颂清有罪。”
两个宫女拿着长柄孔雀扇在一旁的冰后给皇后娘娘缓缓扇风,她抚了抚发鬓, 头疼地说:“本宫知道你心疼姐妹受苦,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把人家府里的侍妾带去公主府呢?”
不到半天,建德公主从龚府带走一个小妾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上京,有人说她是把人带回去请教针线,有人说她是为姐妹除一个祸患,更有甚者传公主想要给探花郎纳妾, 从龚家一群娇媚的里面挑选了一个。
越说越不像话,皇后听说的时候气得摔了一个建盏,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章颂清绷着一张脸道:“那她欺负我沈家姐姐, 给她气受,颂清实在是气不过!”
“娘娘, 皇后娘娘, 如果要罚就罚我吧, 公主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沈语琦膝行两步抱住皇后娘娘的腿,哭着说, ”臣女在龚家的日子不好过,公主是关心则乱, 您别怪她。”
皇后沉默不语得盯着她们两个人, 世家大族求去的还是少见,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她柔声劝道:“凡为夫妇之因, 前世三年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别因为一时的龃龉放弃了前世修来的缘分。”
“臣女宁愿不要这所谓前世的缘分,当年我未满十六便嫁了他,以为他年纪大些会疼人,虽时年二十六还未娶亲,但爹娘都说他是个好人选,结果呢,我们似猫鼠相憎[1],聚而咸怨,有如一对冤家。”
事到临头沈语琦将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她再不为自己争一把,难道真的如章颂清所说困在龚家一辈子吗?
自从进了门,她没有过几天开心的日子,总觉得自己与出嫁前的时光割裂开来,成了一段遥不可及的梦。
皇后娘娘看着不顾仪态抱着自己大腿的人,恍惚间想起荣妃刚进宫不久时的自己,眼里存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
“舅母,你是不知道,沈家姐姐府里的玢小娘不是个好相与的,说她两句就要哭,碰她一下就要倒,龚大人在的时候呢,那是弱柳扶风可怜姿态,龚大人不在的时候,那是耀武扬威张牙舞爪,试问哪个大娘子能争得过她呀?”
章颂清见皇后娘娘有了点松口的迹象,跪着给她描述了两下。
“你跪好!”皇后见章颂清尤嫌跪着施展不开,比划着还要站起来,为脚下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发愁。
抖了下嘴唇,皇后深吸一口气,不知是放过沈语琦还是想通过成全她来放过当初的自己,“本宫现在给你下一道旨,让你从此与龚家再无瓜葛。”
她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从仁明殿出来,是难得的多云天气。
层云遮住了连日高照的太阳,大风刮起衣摆,直吹到章颂清的脸上。
沈语琦轻笑了一声,把拍到章颂清脸上的袖子摘了下来,顺势牵住她的手说:“做这个决定看似很煎熬,实则也不过浮云飘散,朝露落下的功夫,我心里头知道都是那个杀千刀的错,却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对比我更弱小的人撒气,实际上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这股本该从两年前就刮来的风吹散了沈语琦心里的苦痛,让她彻底解脱。
“你能想通就好。”章颂清站在汉白玉阶梯上,宽宏大度地任她动作。
“公主妹妹,原都是我的错,当初也是站在这样的阶上,我和你撒谎说哥哥与夫君讲起码头的米面,实则不是这样,这都是我公爹,奥不对,现在已经不能这样称呼他了,是龚家的老太师让我跟你说的。”
沈语琦仇怨后眉头舒展了很多,她没了子嗣的掣肘,干脆把话都告诉了个干净,从中获得反抗从前公婆的痛快之感。
“老太师?”章颂清想最近这是捅了什么老一辈的窝,竟争相给自己出难题,她是什么历经多难方能成器的武学奇才吗?
沈语琦给她重现了一下那夜老太师说过的话后交给她一个布包:“对了,这个给你,昨儿个刚做好。”
“沈家姐姐,如果觉得闲言碎语过多,便去乡里住两天吧,百姓这个时候大约在收割水稻,紧接着又要开始插播,和土地亲近些,也就不太在意人说的话了。”
收下东西分别时,章颂清伸手拥抱沈语琦,即使是夫妻双方协定和离,一定还是会有人嚼舌根说闲话,所以最快沈语琦也要一年多后才回来。
沈语琦声音轻快:“是这个理儿,看山水清净的时候心也会跟着清净,到时候我给你写信,说不定还能捎带点不容易坏在路上的山货。”
是夜
“公主,玢小娘已经送回去了。”蔻梢探头,看到章颂清一手揪着枕头,一手握成拳往枕头上捶。
她与玢小娘讲了个条件,只要能将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吐出来,就让龚景白升她的位分,让她至少捞个侧室当当。
根据玢小娘的描述,龚景白那夜在见夏二前,先约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听龚景白说了一句事情已办妥便离开,拢共坐下的时间连一炷香都不到,中间没有一句涉及称呼与姓名,防备心重得很。
因为在皇后那里说的缘由都是因为要帮沈语琦出气所以才将人掳走,回去后只要玢小娘守口如瓶,抵死不认在公主府被问话一事,有了皇后恩准沈氏和离的旨意在,龚家那是骑虎难下,名声算是臭了。
日后就算想要议亲再娶也是困难,只好咬死龚景白对玢小娘一往情深,找个什么借口赖阴差阳错,将人扶正或是升为侧室,保全一个深情不负的名头。
这样也能算是章颂清仁至义尽,送他们个两全其美。
至于回去后龚景白相不相信玢小娘的说辞,或是他心里埋怨玢小娘让他臭了名声,自此两人成一对怨偶,这些都不是章颂清能管得着的事儿了。
“这枕头已经拿出去晒过,够蓬松了,公主快睡吧。”蔻梢上前给章颂清铺床,对她的行为不是很理解。
章颂清闻言捏着枕头从床上起来,对她说:“别铺了,今晚我的床不慎被水泼湿。”
蔻梢俯身摸了摸被子,里里外外都干爽着,哪里有一点湿了的痕迹,纳闷道:“没湿啊?”
“不,湿了。”章颂清义正言辞地说,顺手披上件外衣,拎着一个布包走向房门,“别跟上来。”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古代的离婚叫做和离,在宋朝是可以由女性提出离婚的,称作“求离”,“求去”,敦煌文书中有“放妻书”属于一种格式合同,其中《某专甲谨立放妻手书》中提到:“妻则一言十口,夫则反木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犬一处。”著名的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出自这里,文中有改动。
第48章 同床共枕
◎“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夜幕降临, 周遭万籁俱寂,打更的声音已经传远。
荀应淮放下手中的书卷,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袍, 走到铜盆前准备擦把脸清醒一下,已经冷却的水在指间流下, 滴入盆中漾起微小的波动。
他双手将布巾盖到脸上,揭下时水珠滑淌进衣领,留下一道泛着光的水痕。
背后猝不及防传来一声门扉转动的声音,荀应淮骤然转身警惕道:“谁!”
府内有几个女使令他十分头疼,总借着送宵夜的名头贸然往书斋中闯,被他沉着嗓音喝出去三四次才歇了心思,害得他躲到卧房来写话本。
这两日文大学士那里有了方向, 他和公主也就不用夜夜坐在一起看书,虽然闲暇许多, 但他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还以为又是女使擅闯, 荀应淮不悦地看向房门,却瞧见一个踟蹰的人影, 那人一袭白衣, 捏着裙摆姿容胜雪, 在月光下显得决绝又仓皇。
章颂清怀里抱着枕头,临到头了反而生出两分怯意, 咬着唇不知作何反应。
她从没喜欢过任何一个男子,自从知晓自己对荀应淮萌生出何种心思后她感到诧异, 与此同时也推敲出一丝理所应当。
荀应淮心思细腻, 能洞察自己的喜怒哀乐, 人也风骨峭峻, 抱玉握珠, 如芝兰生于玉树,对这样的人动心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沈语琦昨日口无遮拦时所言“男人都是会变心的”尔尔章颂清并没有怪罪,更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无论怎么事易时移,每个人的品性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于是章颂清想要赌一把。
“我……打翻了茶杯,床铺湿了大半。”怀中柔软的枕头贴紧心口,不规律地震动着。
荀应淮暗惊世上怎生得公主这般的人,坦荡中揉着一把浑然天成的天真,仿佛不知道在夜深人静时造访代表着什么,他上前两步,半个身子探在屋外道:“公主,现在是炎炎夏日,即使是晚上,晾上个一时三刻也该干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相识以来,章颂清都表现得比较有割裂感,在朝事上她忙碌奔劳,忧心忡忡,但私下里,过于乖巧,过于有趣,过于……让人想触碰,像被雨水打湿的流苏花。
这种处在黠慧和乖觉之外的行径,独独让他发现,并企盼终生私藏。
被他询问的人脑袋微微低垂着,额发也有些乱,青丝被轻风吹动,使得耳骨上的小痣时隐时现。
章颂清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帕子,强忍着后退的步伐,把鸳鸯戏水的帕子拍在他的胸膛道:“我很拙劣是不是,那你呢?”
荀应淮低头看向那方手帕,思绪似乎回到当初那个雨夜,又湿又凉的雨水被吹进屋檐,踪迹混乱如丝,勾着他望遥不可及的月,伸手难摘的星,隔万里的颂声,触不到的清流。
那夜他咬牙吞进喟叹,却掩不住眼尾的赤红。
章颂清感觉手上一重,她握着帕子的手被整个包裹,用力地印在某人胸口,“我是公主的手下败将。”
两只手腕挤在一处,帕子角被挤在中间,章颂清手背摩擦着起伏的线痕,柔嫩的肌肤被磨得又红又热。
她扬着脸,下巴与脖颈展露无遗,锁骨上因为发丝的晃动而有些发痒,眼神意味深长,“跟别的姑娘练过?”
荀应淮注视着公主琥珀色的瞳孔,坚定道:“从未。”
“那个……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远处的声响惊得两人齐齐转头,只见一身蓝袍的花锐在房顶的瓦片上坐着,手中两壶酒看样子又是从库房中拿的,“妹子,这仓库中新的棉花被还有六十床,连夜给你用被子搭个房间都行。”
章颂清羞怒,自己好不容易大胆一次,直接被人撞见,气到她想要拿刀砍花锐,还没等她说话,荀应淮一手伸到她背后将人箍到怀里,脚下转动的同时用另一只手嘭地关上了房门。
“多嘴。”
到了没有花锐的地方,荀应淮松开箍着章颂清的手,稍稍解了尴尬的氛围,“他很奇怪。”
章颂清点点头,回想了一下花锐进府后的行径,神出鬼没,除了练功和一日三餐几乎见不着他人,除此之外祖父真的没有只言片语交给她,只有花锐的一面之辞,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赞同道:“没错。”
“夜半喝酒伤身,公主不要学他。”左右现在只能按兵不动,再聊下去也没有用。
“好。”章颂清把花锐抛在脑后,环顾观察起荀应淮的屋子,这还是她第二次进来这里,刚刚落成之时漆都没上,到处都简单得很,人住进来后才按照喜好添置。
房间里面还点着烛火,小桌上显而易见几张横陈的宣纸,鼻尖除了墨香气闻不到其他。
荀应淮紧张地攥紧拳头垂在身侧,生怕公主有一丁点不满意。
他火气旺,夏日盖被轻薄,恐怕会冷着公主,要不要从柜子中多取一床棉花被?桌子太乱了,不经意间几支毛笔贪方便随手放了,方才盖腿的毯子还搭在一旁没叠好,软塌塌地垂在椅背上,还有擦脸时滴溅的水,掉在地上星星点点,虽因烛火昏黄不甚清楚,但就是不好,哪哪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