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伸手去抢挑夫背后的萝卜,他们现在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能入口的全都塞得下。
挑夫惊骇极了,死死护住萝卜苗,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看到不远处的包子铺和白菜摊也遭了抢,灾民一拥而上,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
“求求你们了,别抢我的东西,”挑夫捂住脑袋,崩溃地阻拦伸向萝卜苗的手,“我还要把东西送去北坡啊……”
绝望地看着一个人张着嘴把手指头细的萝卜送入口中的瞬间,挑夫听到一个声音:“有善人在保宁街施粥!每个人都可以喝!还有热腾腾的芋头!”
灾民还尚存一些理智,听了这话,又迈着步子往保宁走去。
粥啊,好久没喝到了……
挑夫如蒙大赦,看着眼前人手中还不愿意放下的萝卜,上手抢了回来,触碰到干燥发裂的皮肤的时候,他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咸菜饼,那是他今日的午膳,放到欲夺回萝卜的人手上,“吃吧。”
灰头土脸,身上散发着臭味的灾民瞬间大窘,随后眼含热泪,嗓子里发出锯木般的声音,“谢谢。”
章颂清到保宁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还没来,她迅速拢住袖子,让梧枝给她系了攀膊,头上首饰俱无,素雅至极。
天太热,帷帽戴着闷,反正嫁人以后对抛头露面没什么限制,章颂清干脆取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脸。
“公主,您坐下吧,奴婢来就好。”蔻梢看章颂清握住大铁勺的架势,示意她坐到一旁阴凉处。
章颂清掂了两下铁勺,前世抡了一炷香的功夫手臂就酸了,希望这次能坚持久一点吧,他摇摇头,“这里交给我,你去分包子。”
这次出门可谓是浩浩荡荡,二十来个小厮搬来十多斤的四口大铁锅,一次能煮供五十多人吃的粥食,无数陶碗,每个人手上都在不停忙活。
因为是城门口两条街的地段,进出的人数众多,熙熙攘攘的,众人看到公主府的人井然有序地准备好了东西,议论间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自然而然地就将两千流民吸引了过来。
“小娘子,施粥啊,能不能给爷来一碗。”一个寻常书生打扮的人走到章颂清跟前,捂着肚子问道。
他家里供他上学堂已经是勉强,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每天都只能吃六分饱,上京偶尔有发善心的人家出来施粥,大多是家里添了人口给大家沾沾喜气,为孩子纳福。
久而久之他就看准了这种时机出来,施粥的下人见他是个穷苦书生,几乎没有不给的。
眼下也是,他见章颂清生得柔弱,人又漂亮,上前走了两步,言语中带了一丝不恭敬。
章颂清挑了挑眉,“行啊,拿着吧。”
说完解开锅盖,舀了一勺面条到碗里,盛好后放到了桌上,不给他触碰自己的机会。
书生端起碗,颇有些留恋地看了章颂清一眼,拣了两支筷子夹起面条吸溜到嘴里,没三秒他就吐了出来,“呸,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清水面,当然没味道。”章颂清撂下铁勺,这锅专煮清汤寡水的面条,一滴油一粒盐都没有放,防的就是这种来贪便宜的人。
“清水面怎么吃啊!”书生暴怒。
“怎么不能吃?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吃下去,这儿又不是餐馆,难道还要给你上两碟子小菜吗,少来这种地界撒野。”章颂清语气平静,眸底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流露出几分威慑。
一个小乞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被书生丢在一旁的面条,捂着破了皮的腿对他说:“你不吃的话能不能给我?”
施粥的贵人不喜欢脏兮兮的乞丐,他们一般都给穷苦的书生或者赶路人,粥食也少,通常两个时辰过去就收棚子走人了,很少才会把多余的分给他们这样的乞丐。
小乞丐不确定这次能不能碰上这个运气,正好书生看起来不会再吃那碗面了,他说不定能捡个便宜,上次跟野狗抢饭没强过,还伤了腿,已经两天没吃上东西了。
章颂清看小乞丐不停地吞口水,对他招了招手说:“何必舍近求远,来吧。”
真的吗?小乞丐犹豫了片刻确认她话的真假,终于走到章颂清面前。
不同于书生的是,他得到了一碗热腾腾的粥,不是粥水,而是粘稠的一碗粥,施粥的善人还给了他一个胖乎乎的芋头。
“吃吧。”章颂清笑得温柔。
书生被如此区别对待,围观的人群对他指指点点,无地自容的他灰溜溜地离开了。
“谢谢善人,我能……带回去吃吗,我有兄弟也饿着肚子。”
小乞丐灰扑扑的手捏着芋头,他们一整个乞丐堆有十几个人,夏日食物坏得快,他们很难得才能吃到没馊的饭菜,要是善人同意他把食物带回去,说不等大家都能吃到一口热乎乎的芋头。
章颂清沉默片刻,就在小乞丐以为她会拒绝,并把自己赶走的时候,听到了如同天籁般的声音:“让他们都来吧。”
她望到风尘仆仆的流民已到了几百米远的地方,眨了眨眼道:“晚了就得多排会队了。”
小乞丐一转头,正是成百上千的灾民。
一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看到冒着水汽的粥棚的刹那他们都加紧了脚步奔跑过来,震天的哭喊惨嚎声从污渍斑驳的脸上发出来,吓得还在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躲回了家里。
饶是几个胆子大,也后退了好几步,只敢露出一张脸观察动静。
随着人群的到来,施粥有条不紊地进行,章颂清被不断上升的热气蒸得脸颊通红,手酸涨得厉害,和正在派碗的黛蓝换了换,“累的都下去歇歇喝点水。”
她撑了两柱香的时间,手臂沉得就像浸入了泥水中,重得抬不起来。
米一锅锅的分出去,饿狠了的人不知饱饥,每个人几乎都要连喝三碗,再加好几个大包子,事先准备好的几十袋大米很快就见了底,可队伍蜿蜒曲折,简直望不到头。
章颂清前世第一天施粥也是这样,这次回来多准备了整整一倍,没想到还是不够。
她脸色微变,正欲叫一个腿脚快的回府找人再运些过来,谁料状况陡生!
作者有话说:
49章被锁了,雪去修文,争取早点放出来,这章回头也会再改改,抱歉,晚上看看能不能再码个一章,预计在两点左右。
好了别等了,今天那章估计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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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你别担心
◎章颂清视线一转,是荀应淮!◎
“快给我!”一个衣衫褴褛的灾民伸手夺食, 他的手里还拿着两个大馒头,可他还是觉得肚中空空,急需食物给他安全感。
黛蓝阻拦不及, 蒸笼里的包子又被他抢去两个,她被推得一个踉跄, 气道:“快别吃了,你刚才分明已经吃过三个了!”
公主府的人都吓坏了,手上正在洗米的,煮芋头,做馒头包子的全一拥而上,把人制住不让他做出过激的事情。
“你们不是做善事吗,凭什么连馒头都不让吃!”灾民吃过东西后有了点力气, 挥舞着臂膀朝着黛蓝吼。
章颂清正叫住一个小厮,让他快点回去再运一批米面过来, 照他们这么吃下去, 锅里剩的那些只怕撑不了多久。
听到那头的动静,她心里暗道不好。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灾民也是一个团体, 他们经过一路的颠沛流离, 现在共同的目标就是填饱肚子,只要有人触犯到这一点, 那他们就会拧成一股绳来反抗。
闹事的看章颂清的衣着就知道她是这里主事的,上来就要扯着她理论个明白。
章颂清从没遇到过这种事, 心里一阵恐慌。
*
“你要告假半日?”“王大人手上拿着一片细长的叶子逗着新得的虎皮鹦鹉, 看清上面所写的内容后抖了抖胡子, 忙把叶子放到一旁。
右文殿中荀应淮快速处理完了近日的事项, 向二位上峰递了条子告假。
至于这告假的缘由嘛……
李大人闻言凑过来, “既然是公主要去施粥,你今日还来这里做什么,派下人来告假就是了。”
王大人也说:“公主施粥?护卫可都配齐了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没点风声,小荀大人若是早说,我们也好去尽一份力啊!”
王李两位大人是多年前的同进士,建树平平,这辈子升到从六品算是到了头了,这么多年的官场浸淫,别的不说,看人还是很准的。
探花郎一来他们便知道他非池中物,只要有乘风的机会,定然会扶摇直上,所以对他极为爱护,称呼也叫得更加亲密些。
荀应淮拱了拱手:“公主不喜张扬,故没有劳请宫中护卫,臣也只是过去打打下手,二位大人公事繁忙仍心系百姓,令人佩服。”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所以远处的富英毅和杜康平对视一眼,用口型说了一句:“令人敬佩,看他拍马屁那样。”
杜康平也用口型回他:“谄媚至极!”
几人各自说话间,孟望慕已从他们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的几个信息。
公主在施粥且没有带护卫,孟望慕快步走到桌前刷刷刷也写了一个假条,因为速度快的原因,字迹略显凌乱,写完后她将墨迹未干的假条交到两位大人手上。
王大人在同一时间收到两份假条,还是相同的理由,这荀应淮想陪娘子很好理解,怎么孟望明也要去施粥,也没见他平日里多乐善好施啊,奇怪道:“你这是?”
李大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跟王大人同样疑惑。
“公主对我有恩。”孟望慕言尽于此。
荀应淮抬眼正视孟望慕,有恩?怎么个有恩?除了当初他们五人,难道公主还有另外的人选?
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对孟望慕带着几分敌意:“荀某一人前去就好,孟兄的好意心领了。”
孟望慕不这么觉得,她一口回绝:“小荀大人,心意领不领是你的事,有没有付出行动,那就是我的事了,即使是过去跑个腿,也是值得的。”
她的本意是表决心,可是这话落在被醋意冲昏了头脑的荀应淮耳朵里,就成了火药味十足的挑衅。
公主啊公主,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当初又有多少个人选在手上?
如果我当初没有被选中的话,她会送他自己画样的印章吗,会和他诉说自己的愿景吗,她会不会也和那个姓孟的耳鬓厮磨,同床共枕,把心交给别人?
荀应淮这样想着,心中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没等荀应淮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孟望慕直接辞别了右文殿众人,马不停蹄地往保宁街赶去。
*
荀应淮到的时候,章颂清正被暴怒的灾民团团围住,离她最近的梧枝和黛蓝将她护在身后。
眼看拳头就要挥到她们脸上,情急之下黛蓝忘了出府前隐瞒公主身份的嘱咐,大声喊道:“大胆!这位是建德公主,你们太放肆了!”
梧枝两眼一黑,现在说这个话不是在添乱吗?
她不赞同道:“黛蓝!忘了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了?”
黛蓝低下了头,出来前公主嘱咐这次出来不要暴露身份,免得节外生枝,梧枝还特意跟自己多说了一遍,她心里对所有公主府的人感到抱歉,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的。”
还以为会引起更多的事端,没想到旁边原本在犹豫要不要上手解救的百姓眼神变了变。
天爷,这可是建德公主啊!
“放开公主啊你们!”一个妇人扔掉菜篮子冲上前去,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章颂清的位置。
一个摊贩愣了愣神,随后也上前用手拨开灾民,边找边喊:“公主殿下,你在哪里?”
随着人越来越多,章颂清站在人群中间感觉空气愈发稀薄,不知道是谁的脚踩到了她的裙子。
章颂清脚底一空差点摔到地上。
危险之际,一个高大的声影出现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借力站直,“小心。”
章颂清视线一转,是荀应淮!
他官帽还没有摘,着急忙慌地检查她有没有伤口,幽潭般深邃的眸子里沉着担忧,“你有没有事?”
“没受伤,你别担心。”章颂清说。
荀应淮心疼坏了,策马过来发现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公主被挤在中间仰起头艰难喘气,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大半,我见犹怜。
他身量高,加上官帽的高度在攒动的脑袋中十分醒目,他得到章颂清无事的答案后稍稍定心,给她撑开了一个喘息的空间,振臂高呼:“都散开!”
大约是百姓天生对穿官服的人心存敬畏,听话地四散开来,而闹事的灾民以为是有人要来抓他们,吓得扭头就跑。
但是其中还有很多人没有吃过东西,根本跑不动,他们有些跌倒在地上,有些捂着肚子步伐缓慢地挪了回来。
公主久在深闺,而当初跨马游街,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探花郎长什么样子,有百姓原本还不相信一个公主亲自来施粥行善,见到了荀应淮才深信不疑。
“真是公主和探花郎,不会是骗人的吧?”一个少年微张着嘴,痴痴地望着章颂清,他们市井小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公主,原来她长得这样倾城国色。
旁边有人不容质疑道:“这还能有假,当日我可是亲眼见过的,这样的好样貌哪里能找到第二个人?”
少年的娘亲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昏了头了?怎么可能有人冒充公主,我看你别是吃醉酒了吧!”
这种话太大逆不道了,要是被人告发可就完了,少年的娘心里一阵发紧,用吃醉酒胡诌过去。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章颂清和荀应淮那儿。
有人反应过来即使章颂清荆钗布裙,也还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这样想着,很多人屈膝准备跪拜。
章颂清抬了抬手,“都免礼。”
她环顾了一圈,混乱中大铁锅被掀翻,灶台也被挤塌了一个,米面全撒了一地。
章颂清撑着灶台,是她太大意了,前世因为粮食没有准备够的原因没到晌午就回去了,这次想着多备些食物就好,竟没有提前想到会出现动乱。
“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荀应淮搬起一块被撞掉的石块,放回原本的位置,“被撞坏了再垒起来就是了。”
“多谢公主。”百姓站起身,看着她一身狼狈的样子格外不好受,看向旁边灾民的眼神中都带着谴责。
灾民没想到主事的竟然是公主殿下,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生怕又要将他们抓起来,说不定还要动什么刑罚。
黛蓝自知有罪,上前两步怯生生地问:“公主,还要继续吗?”
“还有这么多人没吃饭呢,”章颂清拢了把散乱的头发,用一根发带系紧,“当然要继续,灶塌了就修,粮食没了就回去取,总能有解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