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微动,过了片刻,假装没看到上面的内容,把东西还给了荀应淮,“荀弟,这是不是你掉的?”
时间虽然短,但卞玉泽的记诵能力极佳,几眼就将上面的内容全部记在了脑海中。
“奥,多谢。”荀应淮目光触及那张纸显得有点紧张,赶忙把东西收回了袖子中,这让卞玉泽更加坚信这就是荀应淮不日将要呈给陛下的良策。
卞玉泽心旌动摇,只要把这篇交上去,他大概率会被陛下想起来,不用再当日日丑时就要进宫的起居郎了。
这么想着,他好声好气地送走了荀应淮,转头回书房开始研墨。
第58章 计策实施
◎“那陛下这是想让探花郎当这刺史?”◎
七月十九 勤政殿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起禀陛下, 淳v初期,大宜与西羌交战三年,军中粮饷尽供前线, 加之两年前南方蝗灾,国库空虚至今。”
“自冬日起, 荆州等地方内涝不断,侃,颍,蔚三江凌汛方歇,伏汛又起,户部三月前已经拿出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一月前又送去了两百三十万两, 实在是再交不出多的,要是还不行…只能削减军中的份例了。”
话音刚落, 大臣中有人出列, 是后方的一个小武官:“罗大人,话不是这样说的吧, 两国交战全都是将士们出力, 难道现在朝中没钱还成了我们的错了?万一他国趁虚而入, 你这又是把大宜和陛下的安危置于何地啊!”
人群中冒出几道附和的声音,几乎全都是武官发出的。
户部总是以国库空虚试图从他们军中拔毛, 可是大宜本就重文轻武,在他们看来自己在战场厮杀, 这些酸儒躲在京城安全之地, 还要想着从他们身上克扣待遇, 简直是得寸进尺。
户部侍郎站到了尚书身旁, “并非刻意针对, 这只是迫不得已的做法。”
“什么迫不得已,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有人义愤填膺道。
“现如今最主要的问题是荆州水患,”礼部的人站出来打圆场,“三月前知情不报的刺史郑宽已被革职,新上任的邬京邬大人又上书曲左,敖昌等地隐隐有瘟疫爆发的迹象,大批百姓发热昏迷,他已然病倒了,现在派人去接任才是要紧。”
陛下坐在上首,神色晦暗,户部说没钱,每天在朝上哭穷,似乎再拿出一小块银子就是在要他们的命一样。
说两句文官和武官又要吵起来,最后问题兜兜转转又会回到派什么人去荆州的事情上,然后所有人又开始语焉不详,说一个否决一个,这样的事情连续半个月了,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看着下方马上就要有人出来推举人选,陛下头疼万分,正欲直接从新科举子中选出两三个人。
老油条不想去,官官相护,互相推诿,新人里总有能听他差遣的。
这么想着,陛下的手边突然多出一份奏折,旁边的安总管示意他那是屏风后的卞起居郎呈上来的。
陛下打开奏折一看,表情耐人寻味,他都快要忘了这个孩子了,当初谷文光说他主张犀利,于兵塞防要见解颇深,想来是听不惯堂上含糊不明的言语,自己写了一份上来。
他快速阅览完毕,有许多可取之处,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安总管给前头几个大臣互相传阅一番:“诸位爱卿都看看吧。”
安总管抬脚走下殿台,将卞玉泽的折子交给了大学士。
文和畅拿到手一看,这篇竟与他徒儿前些日子写给自己的那一份如此相像,只是多了许多的漏洞,其中对于一些后续的影响没有考虑到。
视线往下,看到上面著着卞玉泽的名字,文和畅眼神微动,把折子合起来往旁边传。
祁阁老看着奏折狠狠皱眉,“陛下,状元郎此策太过理想与片面,若全然以米为钱,让大宜百姓全都守望相助,救济荆州实乃难上加难,理想有余而周详细不足,一不小心便会重现当年王相公后来的祸事。”
“是啊陛下,借粮借钱都需要有偿还的能力,而那十几万灾民自身难保,忧徨其命,难耕其田,到还米的日子不知是猴年马月了。”兵部尚书附和道。
“青苗法的推行最怕的还是贪官污吏,层层剥削下来恐怕有人抬高税率,将人逼到绝路,再加上无论是哪里的粮仓,因为前年蝗灾,贮量也已所剩无几,难以承担拨粮的数额,到时候若从百姓家中取粮,那便成了变相的增加赋税,说都底苦的还是百姓啊!”
朝上吵嚷声渐响,大臣们争论不休。
屏风后的卞玉泽脸上挂不住,他昨晚看到荀应淮袖中掉落的纸后通宵写了这个奏折,还以为能得到所有大臣的一致夸赞,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自己没有想到的部分,就这样被直白又尖锐地指出。
“够了!”陛下越来越不耐烦,呵出一声,“整日吵嚷有什么用,卞卿至少知道要做些实事,你们呢!”
“既然你们连选一个人出来都做不到,那还不如让新科状元历练历练,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竟还比不过一个小辈!”说话时带了怒色,让所有人都冷汗涔涔。
荀应淮站在队尾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
下面的人全都默不作声,有些心胸狭隘的因此记恨上了卞玉泽,他们这么吵还不是为了不让其他党派的人当上荆州刺史。
要知道,现在正逢灾情,一旦上任,不知道能有多少钱能进口袋。
事情只要和利益挂钩,没有人不为之努力,他们狗咬狗了十几天,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卞玉泽把这个机会拿去?
“好了,都回去好好反思,退朝。”陛下撑着龙椅站起身,一个眼神都不再分给面面相觑的众臣。
后头跟着的卞玉泽神情喜气洋洋,深感升官有望,他的努力还是被陛下看见了,不枉自己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
到了中午,卞玉泽和后面的起居郎交了职,自信爆棚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自认语重心长地对人说了一句:“今后好好干。”
想来自己当起居郎也没有几日了,对于在这个职位上止步不前半年有余的前辈多了几分藐视,殊不知对方眼中对他有一丝怜悯。
回家的路上,卞玉泽好好地走在道路中央,由于是正午用膳时分,两侧的行人不多,加上夏日气闷,大多数商贩都恹恹的,缩在阴凉的树下昏昏欲睡。
忽然,他感觉自己后颈一痛,就这样软倒了下去。
几息后街上不见了卞玉泽的身影。
次日
陛下想找卞玉泽聊聊昨日之事,他回去想想推行也并不是毫无办法,如果充分完善,也不失为解决国库空虚的好主意。
谁知安总管面露难色,迟迟不去后面叫人,“陛下,状元郎……他今晨没有来。”
“可是病了?”陛下问道,可看安总管支支吾吾的样子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他吹了吹盖碗中浮起的茶叶,“有话就直说。”
“状元郎被人发现昨晚宿在了青楼,人现在还醉着呢,据说那场面很是难看,实在是……”
安总管抖了抖袖子,心道卞玉泽还真是关键时候出纰漏,当今正是用人之际,要是这次做好了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偏偏这个时候去眠花宿柳,还醉到不能按时上值。
得了两句夸赞便这样飘飘然,今后一定难成大器。
陛下沉默,只有因呼吸而颤动的胡子表露出他的情绪,他的心情本就不妙,现下更糟了。
“陛下博问周咨,定有人能解时忧,不如叫探花郎和公主进宫聊聊,您看您这两日常揉眼睛,像往常一样由公主来念,您也舒服些。”
安总管想起不久前章颂清派人给自己送的一把金瓜子,又添了一句,“不过在这风口浪尖的,公主也不便频繁回宫,免得那几个多事的又要说嘴,对了陛下,昨日状元郎献策后,又有许多人呈了折子,奴才都放在这一摞了。”
陛下想了想,之前小清施粥也累了,几日前还叫她回宫用膳,如果今天再把人叫回宫中,朝中的老顽固保不齐会像年前一样参她插手朝事。
因循守旧的老古董,他想多听听女儿说话怎么了,要是小清是个男儿,一定比所有人都出众。
陛下吹胡子瞪眼,把气撒到了不争气的卞玉泽身上,沉着声道:“要是再有下次,这个起居郎就让他不要当了。”
说罢拿起手边的奏折,看了两个还是不甚满意,要么就是复述了卞玉泽的话,加上了一两点,要么就是变相劝自己不要推行此法的。
陛下感慨没几本是好的,下一秒拿到手,三两行看完就让他精神为之振奋,不禁抚掌大叹:“好啊,好啊!不徒有治灾之道,而贵有爱民之实,你看看这句‘待有仓盈C亿之庆。’真是有心了。”
安总管哪里看得懂这些,意思意思看了两眼,迎合地朝着陛下点头,“是啊,想也不是一日之功。”
“孟望明,是个没见过的。”陛下翻了翻,对策详全,还逐步分析了中间出岔子后的应对之法,只是名字看着眼生,从没见过,想来不是朝官。
“启禀陛下,这位是右文殿的从八品编撰。”安总管道。
陛下听后点了点头,又细细查问了他家世如何,可有与别的大人交好之类的问题。
得知他家里清贫,又不擅与人交际,为人沉默寡言但行事周全后,陛下满意地拿着奏折,“那便定他为荆州刺史吧,再让下面挑几个长史从旁辅佐,这事拖一日百姓就受苦一日,他们那些老滑头不干,这差事终归还是要有人去做。”
手边还剩下几份奏折,陛下也拿起来略微翻了翻,看到荀应淮的奏折时眼睛发亮:“探花郎写得也不错,简明扼要,议病于法古。”
“那陛下这是想让探花郎当这刺史?”安总管问道。
那荆州刺史可不全然是个金坨坨,要日夜奔忙,统计受灾房屋的数额上报朝廷,还要安抚当地的百姓,朝会中提到隐隐有瘟疫之势,如果一不小心中了招,人折在那里都是有的。
抛开公主不谈,陛下真舍得让探花郎冒这个风险?
作者有话说:
被吞了几个标点符号,可能是晋江抽了,怎么改都不行。
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在评论区说一下,最近比较忙,来不及写注释了,准备完结以后补充。
第59章 夫君荀郎
◎“是不是啊夫君?”◎
殿内的宫女莲步往冰鉴中添了大块的整冰, 碎块缓慢化为水,凉意在殿中散发,驱散了无尽的燥热。
“荀家这孩子……”陛下想了想, “算了,还是这个孟望明吧。”
赈灾短则几月, 多则两三年不能回京,小清如果执意要跟着去,不知道要过多少苦日子。
何况荀应淮人看着并不多健壮,一股文弱书生之气,去了荆州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还是作罢吧。
陛下斟酌片刻,“从下面选几个魁梧些的长史跟着去。”
安总管点头应是, 想了想这事还挺难办,读了这么多年书, 大家都弱不禁风的, 上哪儿去找魁梧的官员去?
罢了,他只管传陛下的口谕下去, 至于其他的, 自有大臣们苦恼。
*
芙蓉帐暖, 乍泄娇笑。
卞玉泽从一片狼藉的床上醒来,满鼻子都是胭脂水粉的甜腻香气, 直到手摸索了半晌,触碰到了湿乎乎的一团东西。
“啊!”卞玉泽睁眼一看, 竟是一团褐色的呕吐物, 看样子还是自己所为。
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方才还走在大街上!
举着满是脏污的手, 卞玉泽顾不得多想, 步履急匆地冲了出去, 打开门后看到衣着单薄的一群女子,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卞玉泽目眦欲裂,抓住一个就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辰!”
“今日是七月二十,现在已经是午时了,”带着魅意的声音响起,美娇娘玉钗斜溜,眼神闪烁了几下,“郎君轻点,奴家肩膀疼。”
“什么?”卞玉泽松开钳制着人的手,仿佛魂都被人抽走了,呢喃道:“二十,怎么就二十了……”
他呆滞几秒,接着眼神中的恍惚转化成怒意,直直朝着门外冲去。
是荀应淮,一定是他!
他在现场听到了自己的良计,发现和前日傍晚掉出来的那份大同小异,虽万变,不离其宗,所以在自己归家的路上设计陷害,让自己不能按时赴任。
是,那主意是他的,可是荀应淮没有这个胆量去呈给陛下,自己比他先一步,那也是为陛下分忧啊,就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前后之差做出这样阴毒的事情,真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卞玉泽心中一丁点也没认为是自己不对,气势汹汹地往公主府去讨说法。
“荀应淮!是不是你害的我?”正逢下值的时间,卞玉泽在门口蹲守了没多久,就见到了回府的荀应淮。
他乱头粗服,腰带胡乱系了一通,满身的酒味看不出丝毫的文雅之气,小厮见有人要向姑爷行凶,急忙把卞玉泽架住,让他近不了荀应淮的身。
荀应淮打量了他一番,疑惑地问:“卞兄,你怎么了,是遇到劫匪了吗?”
卞玉泽被小厮拦着张嘴要骂,荀应淮却左右看了看,热肠敦厚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进去再说,卞兄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吧?”
他眼神澄澈,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卞玉泽唬得一愣一愣的。
进了公主府,荀应淮又是叫人准备了屋子热水,又是找了件自己的衣衫供卞玉泽换,让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他瞠目结舌。
“卞兄,你好点了吗?”荀应淮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荀应淮,我问你,是不是你害的我,那日我看见你袖中掉落的纸张,又献上奏疏,你就因为这个将我敲晕,让我失去青云直上的机会!”
卞玉泽拍掉他给的茶杯,任水撒了一地,在他看来自己拆穿了荀应淮因为心虚而展现出来的好意,都是用来迷惑自己的,万不能走入他的陷阱中去。
殊不知荀应淮只引导了第一步,如果他没有窃取旁人想法的心思,后续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更遑论现在可能连起居郎的职位都保不住。
至于是谁害的卞玉泽,有这么多等着当荆州刺史的官员,每个都视卞玉泽为眼中钉肉中刺,总有人会按捺不住出手的。
荀应淮收回了手,呆愣了少顷,“我从没有做过,不知卞兄的指摘从何而来。”
“老子刚从青楼过来,整整昏睡了一日,不是你还能是谁!”卞玉泽见他否认,怒从心中起,指着荀应淮的鼻子骂。
他瞧着公主府鲜花满苑,回廊流水,甫一进门就见陈设精致,恍非人间之景,凭什么荀应淮能享受着这些,而自己只能如蝼蚁般龟缩于状元府?
“本公主瞧着这也不是在状元郎的地界,更何况话要想清楚再说,免得冤枉了好人,到最后损的还是状元郎自己的名声,你说是吧?”
章颂清远远就听到卞玉泽在骂人,虽然早上答应了荀应淮让他来发挥,可是听到越来越过分的骂声还是忍不住过来。
“公,公主……”坏了,竟把建德公主引来了,卞玉泽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唯唯诺诺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