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解愠看着沉着冷静的孟望慕,没有想到他竟能立刻背出治疫的药方,心里对他心悦臣服,“孟大人,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让瘟疫蔓延开来,还有一旦瘟疫的消息传出,百姓必定人心惶惶,”孟望慕脸色不太好,不断踱步,“要想办法让他们相信我们能让他们活着。”
迟解愠一边是发热病人的哀嚎,一边是孟望慕的话,他咽了下口水,“现在发现得及时,所谓禁微则易,救末者难[2],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做到,我去和他们说只是普通的小病,大人安排分粮食的事情吧,过了这么久,想来百姓家里的存粮都不够了。”
其实他的内心也十分的害怕,万一那真的是瘟疫,染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也有父亲母亲,兄弟妻子,但是既然到了这里,就要行使自己的责任。
迟解愠在心里默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之类话。
“不,”孟望慕停下了来回的步子,“你去安排粮食的事,公主和我说过,社仓[3]都是你负责联络的,现在带来的几十石大米不可能够用,抓紧时间多运一些过来。”
早在伏汛还未发生时,章颂清就嘱咐迟解愠去和其他富裕州县中的约正联系。
由于大宜不限制天下宗子自治,所以诞生了约定俗称的乡约制,约中推举德高望重的士绅担任约正,必要时候担任造福乡里的责任,而是否同意帮助荆州救灾恤患,也是由他们决定的。
只要能得到他们的同意,就能从各州县的社仓中转移出来一部分供荆州解难。
可是显然这事做成没有这么简单,迟解愠苦笑,“一个多月下来,整整二百六十八封信件写出去,只有八十四封有回信,其中仅仅十三个约正同意借米给我们,孟大人,没有朝廷发话,他们不敢这么做,风险太大了。”
换而言之,他们不敢确定这些粮食借出去以后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局势僵在这里,还是因为缺乏了朝廷给出的保障。
“我知道。”孟望慕也在为此发愁,毕竟借这个东西,谁知道会不会被用完就丢,如果没个保证,万一时候米还不出来,那他们就是哑巴吃黄连,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不如咱们问问荀兄吧,他一定有办法。”迟解愠眼睛一亮。
孟望慕点点头,也对,公主一定能想到解决办法。
回去后二人到府衙看了眼邬京邬大人,来之前还以为他病得严重,极有可能昏迷不醒。
到了以后才发现他其实好得很,歪倒在雕花大床上,除了有些虚弱之外,脸颊丰满,背厚如牛,哪有一分劳心劳力的样子?
看到来了两个不速之客,邬京懒懒地掀了眼皮,“本官大抵是中了招,多年官途可能要止于疫病了,二位大人青出于蓝,都是这样的年轻,荆州的一切可都交托于你们的手中了。”
迟解愠冷眼瞧着躺在床上的人,想必邬京甚至都没有去疫区看哪怕一眼,如果他去看过,就知道得病的人不会是他这样的脸色,更别说第一句话不是让他们当心染上。
整句话的中心全在说自己无法继续任职,他到底是真的中招,还是眼看百姓有得瘟疫的趋势,想要撂挑子回京,打定主意做个缩头乌龟?
可耻!
孟望慕也听懂了他蹩脚的谎话,想来邬京是看他们新官上任,连让他做戏的价值都没有,装都懒得装好一点。
气直冲肺腑,迟解愠深呼吸三下才止住一拳头挥过去的冲动。
不过反过来想想,既然邬京要收拾收拾准备回上京了,那包袱行囊肯定都放到了一个地方吧?
*
章颂清坐在书房中描字,这两天好不容易趁花锐不在府中,让长行送了一封信到平州。
没想到祖父非但没有解释她的疑惑,反而叫她不要再写信来问,只说了“信他”二字。
倒不是怀疑回信的真假,上面写的飞白体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显然是祖父亲手所写,只是论起信中的语气和亲疏远近,花锐更比自己更像他的亲孙儿。
章颂清低头又写了个字,该不会花锐真是她哥哥吧?
想到他刚进府时说的话,章颂清惊了又惊,心想自己的兄弟还真是多。
终归不是什么会加害自己的坏人就好,章颂清用笔蘸了些墨水,重生后身边总是出现前世没见过的人,也不怪她草木皆兵,谨慎点总好过被人背后刺一刀。
自升了五品的中散大夫后,荀应淮的公务变多了一倍不止,章颂清和他一起看的时候荀应淮总要写至天黑,她有意替他写掉一部分,现在要练练字,模仿个八|九成像才行。
连着几日晴空万里,连池塘里的锦鲤尾巴都摆得欢快了许多,追逐着掉落的一片树叶游来游去。
章颂清抬眼看向端坐写书的人,“公务回来再写,我们去干坏事吧。”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伤寒与中暑感天地之常气,夏应热而返大凉,而得彼之气是病疫之由:出自《瘟疫论广翼》:“病疫之由,昔以为非其时有其气,春应温而反大寒,夏应热而反大凉,秋应凉而反大热,冬应因风雨阴晴,稍为损益,假令秋热必多晴,春寒因多雨,较之亦天地之常事,未必多疫也。伤寒与中暑,感天地之常气,疫者感天地之疠气,在岁有多寡;在方隅有浓薄;在四时有盛衰。”有改动。
2.禁微则易,救末者难:出自范晔《后汉书・桓荣丁鸿列传》,是丁鸿写给汉和帝奏疏中的话,意思是说:在萌芽阶段抑制不良之事很容易,等到酿成大祸时再来挽救就困难了。
3.社仓:“历史上第一个社仓,是由南宋士绅魏镏在绍兴二十年(1150)年创立于福建招贤里。”(出自《现代的拂晓时辰》吴钩著)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由民间自治体系创办出来的集体粮仓,担任自我救济的功能,在饥荒时期不用完全依赖于常平仓(之前提到过,常平仓是归朝廷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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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来耍无赖
◎章颂清嘴角的梨涡很浅,她说:“耍无赖。”◎
“不要。”荀应淮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章颂清疑惑歪头, “为什么?”
自从成亲以来,荀应淮对她可谓百依百顺,还从没有这样严词厉色地拒绝过她。
“公主你来。”荀应淮招招手, 示意章颂清过来一点。
章颂清脑袋凑过去一看,顿时心花怒放, “是第三册 !”
也不怪她高兴成这样,自从上次起了个头,就再也没见荀应淮往后写,实在是忙得厉害,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章颂清也就没过问。
快速扫了两眼,被其中跌宕起伏的剧情吸引到了, 章颂清匆匆扫过两眼惊道:“写这么快?”
荀应淮连着晚睡了好几日,终于把它给赶了出来, 现在还差一个结尾, 写到今天晚上估计就能完成。
是以他暂时不想去做旁的事。
章颂清意犹未尽地放下宣纸,她刚看到了那主人公和第二册 末出现的小姑娘产生了一些情愫, 真是舍不得把眼睛从纸上撕开。
“话本可以改日再看, 坏事只有今天能做。”章颂清像找到乐子般闷笑。
蹲了好几天, 京中的夫人小姐们终于忍不住办了一场花会切磋诗词。
现如今陛下向朝中大臣征集送往荆州的赈灾款项,国库里拿不出来, 所以问大臣们借一点,大多数都是百年世家, 一家一万两还是应该出得起的。
总之大家有钱的多出一点, 没钱的少出一点, 先携手把难关过了, 等到今年秋天岁贡交上来以后再一家家的还了, 也算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只不过令陛下没想到的是,每家都在哭穷,那些出生寒门的也就罢了,偏偏钟鸣鼎食之家像是私底下说好了一样,都抠搜的很,五百两都能交上来说是全部的家当了。
哭得情真意切,那陛下能扔回去说交的太少吗?
不能啊。
于是几日下来,竟只收上来三万五千六百七十两,外加二十九贯铜板,有零有整的,气得负责这件事的太子殿下脸都青了。
这其中两万五千两还是他兄妹几人凑出来的钱,小九都知道拿出几串珍珠,朝中几乎都是没良心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大宜被年前的蝗灾掏空,愁得太子头发都揪掉了好几根。
京中大臣家里默契地停了宴饮,过生辰的时候戏班子都不请了,势要做完美的守财奴。
这次是夏家私底下办的一个小雅集,插个花作个诗的小游戏,说逾矩不大能够,这是既然赴宴,大家穿的漂亮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什么坏事?”荀应淮低头询问。
章颂清嘴角的梨涡很浅,她说:“耍无赖。”
*
“建德公主驾到――”
府内众人罗裙缤纷,头上珠翠一个赛一个的艳丽,听到章颂清到来的通传乱成了一锅粥。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拆她们头上的花冠,只是每样首饰都固定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一般的难摘。
她们再快都没有章颂清的腿快,和花锐练了快一个月的武,大约是天赋高,她现在身轻如燕,没多久功夫就到了院子里。
章颂清眼波流转,视线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是本公主来得不巧了,早知你们如此不待见我,还来赶这个趟做什么呢?”
她扶了扶荀应淮的手,眼里藏着数不尽的落寞道:“我们回去吧,没收到帖子的时候就该知道,这里原也没我的位置,你瞧瞧,夫人们都准备散去了。”
夏大娘子见了这尊大佛出现,心想这雅集办得如此隐蔽,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回头定要查查府里嘴上没把门的下人。
她没有想到的是,公主府有十几个长行在,每天扒各家的瓦片,章颂清现在连每家当天用膳吃没吃烧鹅都知道。
“公主殿下,别这么说,是我们顺毅伯爵府的过失,原想着小宴会不敢劳动公主,便没有往公主府送帖子。”夏大娘子干巴巴地说。
建德公主此话一出,她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地解散,各自归家,可这雅集才刚刚开始,两柱香的时间都没到,要么承认这个过失,邀章颂清和她们一起玩乐。
夏大娘子听章颂清这个意思,仿佛只是怪她们没有加上她一起,而不是责备此时设宴。
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她这次是要攀季家的关系给女儿招个女红教习嬷嬷,季家的孩子们女红那是出了名的好,这才有这个雅集,没想到这都能被公主知道。
传闻中皇家养的暗卫竟是真实存在的?
“那本宫就叨扰了。”随着夏大娘子和稀泥,章颂清看着夫人小姐们慢慢收回了拆珠钗鲜花的手。
章颂清回头和荀应淮对了一个眼神,荀应淮顺着她的提示看过去。
三翅莺羽翠珠钗,金镶玉石蝴蝶簪,宝蓝点翠头面,还有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旁边那位就更是了不得,鼎鼎有名的冠群芳,虽冠子略有些小区别,华丽富贵却是一目了然的。
荀应淮眨眨眼:娘子英明。
“就送到这里,夫君回去吧。”章颂清的手在荀应淮手掌上柔柔滑走,可谓用完就扔。
荀应淮也不恼,由着她闹,声音温和清雅道:“那娘子早些回来,为夫等着你一起用晚膳。”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夫人小姐看章颂清的眼神一扫警惕和敬畏,变得炽热起来。
章颂清笑眯眯坐下,还以为每个人都会避自己如蛇蝎,直到三五个夫人都举着酒杯来了她跟前。
“公主殿下,冒昧一问,”邱大娘子和章颂清碰了一杯,小声地说:“探花郎如此体贴公主,是您用了什么诀窍吗?”
章颂清:“?”
邱娘子见章颂清似乎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轻轻一叹,“我们是从没见过郎君这么黏娘子的,探花郎瞧着十分爱重您,公主是怎么做到的?”
章颂清听到那句“黏娘子”,差点把喝进嘴里的酒给喷出来,她一张俏脸通红,怎么之前不接也不行,现在送了又说荀应淮太黏自己,这个度该如何把握真是难以琢磨。
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也没有那么黏人吧?就是寻常相处啊。”
对面几人一齐摇头,睁着求知的几双眼睛,异口同声道:“闻所未闻!”
章颂清脸色愈发桃红,声音柔婉,让她们都附耳过来,“其实……”
几人听完恍然大悟,弄得章颂清心虚得厉害,她全是胡诌的,正打算转个话题聊聊这筹款的事儿,汤娘子又问了些更隐私的。
章颂清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是她没见识了,两个人竟还有这么多闺房趣事可以玩。
正聊得热火朝天,章颂清这个没任何经验的插不上嘴之际,有人哀叹了一声。
“曲娘子,你这是怎么了?”邱娘子注意到她的情绪,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最近这几年和夫君相处下来,越发不知道说些什么,中馈的事他不爱听,说起诗书我又不太通,两个人总是没话讲。”
其实曲娘子也不是什么上不了私塾的人家,就是家里觉得女子读书没什么必要,所以只习了惯用的字,能看得懂账册也就罢了,夫君喜欢舞文弄墨,她却只能对着兰花说王八。
久而久之夫君觉得对牛弹琴,和她话也少了,这次来诗集也是想着熏陶一二。
章颂清看着神情忧愁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短见自古有之,要是有一天所有女子都能读书习字,被传授圣贤道理就好了。
她揽着曲娘子坐下,“不如就从一起练字开始?我与夫君常在书房中看书练字,这一来二去,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起和荀应淮商讨诗书的夜晚,章颂清心里一阵安宁,眼中仿佛有光。
“我家里那位是个武夫,叫他看书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汤娘子爽朗一笑,这段算是过去。
后面聊着聊着,章颂清别的没打探到,各家秘辛听了一箩筐。
她扯了扯嘴角,也罢,这些……也不是不行。
*
转头章颂清就去找了太子妃嫂嫂,让她传达给二皇兄。
没办法,自己脸皮薄,这种重任还是交给嫂嫂吧。
于是不久后太子幕僚便接到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汪大人!多交一点吧,您也不想让父亲母亲知道您偷偷在外头养了一个吧,何况她还是您姑妈的表妹。”
幕僚先礼后兵,只要有人对筹款含糊其辞,他们就立马抱着各位官员的腿大喊大叫。
“大人!那可是跟您差着辈呢!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李大人!多交一点吧,您也不想被别人知道动了父亲的丫鬟吧,天理不容啊大人!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