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为——寿半雪【完结】
时间:2023-06-26 14:38:48

第66章 读书圣贤(1)
  ◎“荀应淮,你写的什么东西!”◎
  春贤堂不像松霜斋全是冷肃的劲竹, 瞿诗翠偏爱荷花,所以在当时扩建的时候,特意挖了一个大大的荷花池, 到了七八月荷花争相开放煞是好看。
  花锐昨晚酒醉,荀应淮一早上起来没见到他人就知道他还在睡。
  昨日恰好是小侄儿回家的日子, 现下正在屋子里呼呼大睡,荀应淮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将自己写好的字帖放到荀斐泫床头,给睡得四仰八叉的孩子拉过踢到一旁的被子,再轻柔地掖了掖被角。
  小侄儿在睡梦中似有所感,发出小声的哼唧,荀应淮拍拍他的背, 将他又哄睡了。
  “二弟,你来。”荀应淮一抬头, 就看见大哥和大嫂披着衣服站在门口, 神色不虞。
  荀应淳把人领到另一个房间,眼神示意他看向床上的孩子, “这是孟望慕的女儿, 秋姐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荀应淮发现床上的女孩即使是在熟睡,身体仍保持着不安的蜷缩状态, 而不是像小侄儿一样摊着肚皮。
  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秋姐儿比泫哥儿大了两岁,身量却与他相差无几, 人也瘦, 刚送到我这里时吃点好的就要难受上半日, 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瞿诗翠坐在秋姐儿床边, 眼含热泪看着这个苦命的孩子。
  似乎是听到了陌生人的声音, 秋姐第一反应是缩了缩脖子,随后立刻睁开了眼睛,仿佛晚一秒就会有东西打到身上。
  荀应淮看得微怔,手指颤了一颤。
  “叔叔婶婶,我的娘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到身边是熟悉的人,秋姐儿意识到现在不是跟祖母住在一起,而是很漂亮舒服的公主府,她伸手包瞿诗翠的腰,有些失落道,“我很想娘亲。”
  瞿诗翠紧紧抱着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大家都心知肚明孟望慕将要被发还原籍,到时候这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呢,孟望慕不舍母女分别,可是她有很大可能将秋姐儿留在这里。
  相处多年,瞿诗翠知道孟望慕的脾气,此去凶多吉少,孟姐姐自戕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结果。
  她对着单纯懵懂的孩子几经犹豫,不敢残忍地告知真相,只好搂着她说:“娘亲把事情办完了就会回来了,很快的。”
  看完了秋姐儿,荀应淮跟着兄嫂二人来到屋外,他阖上房门道:“这个孩子,先前过得不好。”
  “不是不好,是非常差,”方才听到响动,他们着急见荀应淮,便披着衣裳出门,早上水雾重,荀应淳边将外衣穿戴整齐边问,“二弟你知不知道她搬出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听说是孟望慕的丈夫销了她的户来骗取居所与保财,具体的朝中并无讨论。”荀应淮如实说。
  瞿诗翠含泪道:“孟姐姐的丈夫和婆婆对她与秋姐儿动辄打骂,视她们为奴仆一般,她们有什么错要受这样的苦楚啊?”
  “听闻你与公主争执,问她是不是帮孟望慕逃过礼部的检查,大哥今天告诉你,当初给她假死药脱身的是我,劝她离开那个虎狼窝,前去科考场搏一搏的是你大嫂,公主什么都没有参与,她只是知情而已。”
  前两日府外吵架的事情早已传遍,荀应淮也就直接和弟弟直白地说了,“你从小习文,比大哥这个愚钝的懂更多大道理,可是现在你却为了礼法二字变得如此迂腐。”
  “你当初说想要做官,是为了什么?为民请命,她也是民,她的命也是命,你现在不去怪户部条例不够完善,反而去为难一个命苦之人,这就是你为官的本心吗?”
  荀应淮心中早已动摇,从他昨晚听到章颂清望月所说的话时,他就动摇了。
  他也觉得孟望慕没有错。
  “你看那边的莲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夫子都教过的,这样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瞿诗翠指着池中的荷花荷叶,看着荀应淮道。
  正在这时,门后突然打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她一张不大的脸全都被泪水打湿,不安地跑出来抱着荀应淮的腿。
  受苦的孩子总是早慧,她知道眼前这个就是现在唯一能够救自己娘亲的人,“小叔叔,秋儿求你,不要让我永远见不到娘亲。”
  荀应淮眼中被小小的身影占据,他把笏板从腰带上拿下来,蹲下来展示给秋姐儿看:“别怕,别怕……”
  待漏院
  荀应淮用手揉了一下略有些酸胀的眼睛,随后寻了个末尾的椅子坐下,反复无声诵读笏板上的文字。
  正在这时,龚景白迈着步子走到了荀应淮旁边,把玉笏往腰带上一塞,笑眯眯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荀应淮不动声色地将笏板转了转,不叫龚景白看到上面的内容。
  “小荀大人,听说你与公主在府门前大吵一架,你这向来是吃用都在公主府,就不怕把公主惹毛以后被赶出来吗?毕竟这世上的美男子多了去了,小荀大人也不上点心回去哄一哄公主?”
  “这位就是刑部左侍郎龚景白大人吧,久仰久仰,”荀应淮状若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客气地拱手,“听闻龚大人治家有方,与少时倾慕的远方表妹成了亲,实在是一桩美谈啊。”
  荀应淮话音未落,院中便响起两三笑声,是在嘲笑谁不言而喻。
  若不是陆陆续续来了其他大人,龚景白真恨不得把玉笏抄起来往荀应淮脑袋上砸。
  如果不是章颂清,他何至于与沈语琦和离!何至于在上京名声扫地,被迫给玢小娘捏了个身世和经历将她扶正!
  他现在成了全上京的笑柄!
  龚景白回头怒目而视那几个笑出声的官员,一个一个记下了他们的样子,又对荀应淮说:“守着公主一个女人过是不是很无趣,不如我给探花郎送几个有滋味的美人过去,让你也好感受感受真正的鱼水之欢是何乐趣?”
  呸,公主哪里无趣,和她待在一起就是什么话都不说也开心,脑子里面只有色|欲的家伙,不懂得珍惜娘子的废物,在这里多什么话,陛下都不会妄自塞人,你又是充的什么身份,既不是亲戚,有不是长辈,从没见过舌头这么长的,真懒得搭理,还叫小荀大人,听着就犯恶心。
  荀应淮唇线紧绷,心里把龚景白骂了八百个来回,嘴上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龚景白等得不耐烦,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小荀大人不说话,龚某只当你同意了。”
  有太监高声宣布早朝开始,荀应淮错开身子往门外走去,路过龚景白身边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下官自认从未与大人有何交集,龚大人如果有应付不来的美人,不如送去其他相熟的大人府上吧,免得在大人家里蹉跎了年华。”
  “你说谁应付不来!”被落了男人那方面的面子,龚景白就要握紧拳头往荀应淮脸上揍去,却不料拳头被人半途接下。
  荀应淮这么多天也不是白练的,他顺势扭了下龚景白的手臂,差点直接把他的手扭脱臼了,“我家娘子丢的小玩意都还没寻回来呢,大人身居其位当谋其职,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伤身体。”
  龚景白一下子就被制服了,脸上先是惊疑错愕,又是困惑不解,这小子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还是说自己真的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现在连个文弱书生都动不了?
  “该上朝了,走吧。”荀应淮说完松开了他的手,恭敬有礼地给后面被堵住的大人们让了条道。
  到了朝堂上,陛下坐在龙椅上翻看桌上的奏折。
  近日事项多,昨日到了夜间还没有将所有的奏折都翻看完毕,所以留下来了一些边听大臣们说话边看。
  听了半晌都是些惯常的琐事,陛下挥手打断下面监察使每季的督察汇报,“行了,都是些老生常谈,下了朝再整理给朕就是了。现孟氏已不能担当荆州刺史,诸位爱卿有谁原意顶上啊?”
  “这……”
  官员们犹豫了,邬京回来以后说荆州确发生瘟疫,之前还是一个传言,所以他们都想要将亲信送上刺史的位置,可现在他们却不敢了,毕竟谁也不敢赌。
  那可是瘟疫啊,能要人性命的!
  “启禀陛下,微臣愿往。”荀应淮出列。
  “你资历尚浅,还是在京中多历练几年吧。”陛下不赞同地看向他,这是自己女婿,如果真出了事,难道要叫小清守寡吗?
  他一句话把这种可能否决了,拿起桌上的奏折继续看了起来,“还有谁想毛遂自荐?”
  有人想要推荐谷祺瑞,说他正好已经在荆州,将职位从都水使者转为荆州刺史,再派几支军队过去也无不可,被他爹御史中丞谷文光给驳了回来。
  都水使者如果不是自己想要深入疫区,整日里只用和水打交道,谷文光好不容易给儿子塞进了这个职位,可不会让他轻易涉险。
  刺史就比都水使者高半级,他儿子还年轻,以后定能升上来,去铤而走险做什么?
  下面争得不可开交,上面的陛下双目微微睁大,重重把奏折往桌上一拍,指着台下大怒:“荀应淮,你写的什么东西!”
  荀应淮直挺挺往殿中一跪,“臣不知哪里写得不对惹怒了陛下。”
  “不知哪里写得不对?”陛下快要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个气死,哪里还有什么对女婿的围护之心,把奏折往台下一扔,“你自己念给所有人听!”
  “陛下自继位以来,齐圣广深,使人乐其生,安其业,德自天纵,悲悯元元,承天之超伟也,瑞也。设官分职,当用力于人纪,冀山谷之无遗,庶贤良之毕萃,有立极膺乾之君,当宁御坤之主,欲臻其道,将隆景化,莫不旁求俊彦,广命英才,今朝廷翰詹瞻博之士,鲠言正议之臣……”
  其他朝臣听到这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无非就是一些对于陛下的溢美之词和对于为官的见解,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发这么大火,直到荀应淮念到了后面。
  “……微臣材朽学浅,诚不足以膺严旨,扬天体,但求能俾用才委能,以事效力,各得其长,陛下刊列格,正爰书,建总章以申严配,置法匦以济穷冤,臣私以为识文断字之事权,不可困厄于男女之别,当广开稚蒙,方有垂衣伫化,端拱仰成,谨上[1]。”
  “荀应淮,你想让天下所有人,不分男女都读书?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举。”黄阁老直接发问。
  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有的视线齐齐望向荀应淮,这个时候挑起这个话题无异于给孟望慕开脱,虽不至于直接挑明,也和直说没什么两样,难怪陛下气极。
  更有人嗤笑出声:“史上从没有这样的先例,科举向来是男子专务之事。”
  忽然,一道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有从荆州来的折子!”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这两大段有借鉴参考《历代状元文章汇编》(洪钩编)大部分参考的是前四篇,有改动。具体意思大概是陛下您继位以来是一个贤德的好皇帝,您这样的皇帝在选官,治世上做了很多,臣觉得您还需要让天下人不分男女性别都能读书,这样您就是个更好的皇帝了!(要是觉得写得不好请见谅,水平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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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读书圣贤(2)
  ◎是科举中第吗?是为官做宰吗?不是,是读书圣贤◎
  这几月荆州的事情是重中之重, 所以有什么奏折都会第一时间交到陛下手上,半点也马虎不得。
  “快拿来给朕!”陛下向手上奉折奏折的太监道。
  此奏折不是别的,正是孟望慕在被捕前所书写有关误判瘟疫以及劝说挪用修皇陵的木材之事。
  陛下目光聚焦在入木三分的字上, 手上的汗液在纸上留下淡淡的痕迹,久久不发言语。
  先帝身体康健时会偶尔腾出时间亲自教导孩子们, 比起君臣,他们更像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就如同民间,无所谓规矩礼教。
  有一日先帝提到民贵君轻,皇兄们都有自己的见解,唯独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什么有用的话说出口。
  那时候先帝抚着自己的头顶, 他说没有天下安乐便没有龙椅安稳,到了必要之时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尽可舍去。
  虚无缥缈的东西……
  陛下站起身, 停顿了片刻, 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荀卿, 你接着说吧。”
  荀应淮见状况突变, 悄悄抬头, 却没有从陛下脸上瞧出端倪,只从称呼判断出陛下的心情似乎有所缓和。
  重新理了一遍腹稿, 荀应淮直起头颅,朗声道:“今所有人皆认为孟氏有罪, 但下官想请问在场的诸位, 什么是读书第一等事?”
  朝上众官员和两侧所有侍奉的人一概低着头。
  “是科举中第吗?是为官做宰吗?不是, 是读书圣贤, 读书圣贤啊!”
  荀应淮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说的话如有实质,掷地有声。
  读书圣贤!
  这几个字就如同浩渺的江海,将金銮殿上的所有大臣淹没。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有无穷抱负的少年人,满腔热血来到上京城,誓要做出一番事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然而现在呢?
  一朝官袍加身,虚名压着他们,实权诱着他们,时间久了初心全都抛在脑后,有时倏忽想起,就如同翻出常埋在泥土中的破碎瓷器,只要挖出洗涤,便可以重现蕴泽。
  可有人嫌这个过程耗时耗力,于是将碎瓷复又埋回土中。
  “大宜之兴盛非众罔成,传读书之圣要不该越男女老少,百姓以天下为家,不应示异同于天下,盖陛下之绍明大保,当有文以载道!”
  荀应淮俯身往地上一磕,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字字铿锵有力,悠远的声音盘旋在殿中经久不绝。
  “荆州来了折子,爱卿们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吗?”陛下慢慢走到众臣前列,没有理睬荀应淮,而是转而说起别的事,这让荀应淮以为进谏失败,手上握紧笏板,指尖都开始发白。
  黄阁老是个人精,陛下的态度没有明确的时候,话怎样说都是不对的,是以恭敬求知状:“臣等不敢妄加揣测,还请陛下明示。”
  陛下把折子往黄阁老手里放,明黄色的靴子踩在地上,就如同踩着他们的心弦。
  黄阁老在奏折上拣重要的看,快速扫过,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须臾后,他开口:“瘟疫竟是误传?”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上一任荆州刺史邬京的罪责可就大了。
  “陛下,邬大人不明状况,过去仅半月,没有查清瘟疫的实情也是有的。”户部尚书从文学士那里接了个眼色,默默向前一步说。
  “仅半月?分明是足足半月!”陛下愤然甩了一下袖子,“还什么深入疫区,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半个月了连是不是瘟疫都没有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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