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为——寿半雪【完结】
时间:2023-06-26 14:38:48

  被天子之怒打得措手不及的众臣齐齐跪下,“陛下息怒――”
  “现在还是寥寥几个患上了瘟疫,及时被隔绝到了别处,若是再拖延上几日,说不定真会发展为瘟疫,朕看天灾无法预料,人祸却是横行,只知道一己之私的酒囊饭袋!”
  陛下身体发抖,在几个平素和邬京交好的大臣前指着他们的乌纱帽骂。
  “整整半月,哪怕邬京往疫区探查一两次,必能知道瘟疫是假,风寒是真,他连拿出瘟疫论的时间都没有,那是忙什么去了,还不如一个新走马上任的孟氏!”
  “以为是瘟疫的时候一个个装缩头乌龟,能从中牟利的时候每个人挤破了头,刚刚除了荀应淮还有谁毛遂自荐了?”
  “朕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都哑巴了!”
  “陛下,微臣愿往……但求陛下宽恕孟氏,让她能够留在荆州出一份力。”荀应淮见缝插针开口。
  陛下转头看向到了这时仍是磕头姿势的荀应淮。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三天前两个女儿眼里的哀伤了。
  岚儿说一只登上过高山的玄鹰不愿意回到地上,鹰是苍穹的飞禽,它们有自己的骄傲。
  孟氏能力卓然,能躲过吏部和户部的搜查考上进士是她的运气,但没有能力何谈运气,中榜者将将三百余人,落榜者千千万万。
  她不仅通过了科举,还能迅速查出荆州无瘟疫,搭建茅屋治理河道。
  如果因为她是女儿身而抹杀她的成就,太不公平了。
  一个有傲气的人该怎样杀死,剥夺她为江山社稷出力的权力就可以了。
  所以岚儿说她会死,不是身伤,而是心亡。
  身伤可以医治,而心亡一定会死。
  想到小清压抑着哭声的问询,陛下心中酸涩,是他让女儿们找不到封号的意义了,他所看到了一腔孩子心性正是她们身上积压了千年的不公。
  是自己狭隘了。
  “朕向来自诩以仁厚立国,以仁德为立身之旨,却在孟氏一事上太过苛责,这都是朕的过失,”陛下踱步到荀应淮面前,“荀卿起身吧,朕收回成命。”
  荀应淮嘴唇轻颤,“多谢陛下――”
  人常说食言而肥,作为九五至尊,收回成命总被认为是一件有损颜面和威慑的事情。
  到了陛下这边,他虽然不是一个能带领大宜走向繁昌的明君,可是他能够听得进去忠贞之言,对待所有人有一副柔软心肠。
  “陛下,这,从未有此先例,岂能让孟氏一个女子当荆州的刺史?”下面跪着的大臣表示质疑。
  “可是陛下,礼法中……”
  陛下打断下面人讲话,眼神示意太监拿过孟望慕的奏折给所有人看,“孟卿提议让朕把修皇陵的木料让出,先拿去治理河道。”
  “这是大逆不道!陛下修皇陵乃是重中之重,她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是啊……”
  “先帝曾教导朕,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陛下恍惚觉得自己的父皇如果见到自己说这句话,大概是支持的。
  他心中何尝没有远大的抱负?
  做皇帝的谁不想成就一番丰功伟业,让自己名垂千古?
  到了这一刻,陛下胸中荡出一股浩然之气。
  他可能远不及自己的父亲,可是他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自己的子民创造出更好的条件。
  陛下从不是一个无为的天子。
  提到民贵君轻,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每人都知晓的话在此时重逾千斤,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陛下能做到,孟望慕能提出来,只有他们这些迂腐的顽固之人还在拿礼法说事。
  “朕之晦明之间,天下俯仰百变,不当浑噩于礼法之中,礼是人定的,法是人编的,”陛下走上台阶,“这么久了也没人给朕提出更好的解荆州之困的法子,朕要的不是一时的争议,而是长治久安的大宜江山。”
  “从古至今女子的读书机会便少于男子,读书是让人明理的,书无过,众人皆可读之。既然没有先例,那朕就开这个先河。”
  “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家的夫人女儿,都不配读书,那还上什么私塾,请什么嬷嬷夫子?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陛下背过手道。
  朝臣皆沉默,他们知道读书的益处,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个的都给家里的子女请教习了。
  陛下坐回龙椅上道:“孟氏,伪扮男子科考,罚治理荆州,无诏不得回京。”
  “陛下圣明――”
  事到如今,大臣们也只能接受现实。
  “中散大夫荀应淮。”
  “臣在。”
  “孟氏之事皆因其亡夫钻户保之漏洞而起,此瑕隙由来已久,自淳熙元年来已三年没有遍查人口,着升荀应淮为户部侍郎,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微臣接旨。”
  “礼部尚书黎元青。”
  “臣在。”
  “太学中增设女学,自九月起遴选进入,朕要在十日内看见具要的章程。”
  “微臣接旨。”
  接下来就是有关邬京的处罚。
  “邬京,玩忽其守,”陛下想了想,“重打三十大板,革职,发还原籍。”
  *
  荀应淮下了朝,前往任职处收拾东西。
  因为陛下升了他为户部侍郎,所以刚搬来不久的物品又要再次挪动位置。
  所有人愤恨有之,艳羡有之,他只当没看见。
  瞧着是朝会时又下了雨,地面上全是湿的,荀应淮每一步都躲着松动的石板溅出的水,终于在片刻后鞋面干爽的走到殿前。
  就听到里面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想在这章结尾稍微讲点东西,就是说大家看到好像陛下是因为小荀的话而改变心意的,但是其实纵观全文的读者朋友应该能反应过来,是有多方面作用的结果,首先是陛下他是一个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君王,其次是有小章和三公主前面的求情,小荀只是在最后点破这个事情加上从读书角度入手,显得更加容易接受。
  雪不想看到说有一天读者提出你这个文亮点全在男主身上,他做了什么什么,而女主向来都是辅助的角色这样的话,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可能,他们两个人都有各自的闪光点。对于国家的大爱,小章是具象的爱,小荀是抽象的爱,他们的区别也体现在一些日常的小细节中。
  之前有提到说小章去施粥,一开始没有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一个是她对大皇子的事情有阴影,另一个就是她认为对百姓好的事情,去做了没必要留名,而小荀他去帮忙的时候是穿着官袍的,这里不是他想显摆或者怎么样,他只是没有重生回来的小章想得那么全面。
  前面在作话里也讲过两个都是少年人,会成长的,也会犯一些错误,没有绝对完美的存在。
  陛下的好在于他身在高位,但是愿意听取不同的观点;小章的好在于她在尽全力的解救更多的人,她心里是有恐惧的,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做,可能就没有人去做了,那些她知道的事情,既然有能力,她就一定会顶着风雨前进;小荀的好则是在于他一开始有点点固执,但是他一直在思考,在站在小章的角度看待问题,他是会自己想通的。
  谢谢观阅!
第68章 我心悦你
  ◎得到了一个带着栀子花香气的吻。◎
  章颂清来到松霜斋的时候, 荀应淮已出门上朝有一阵子。
  她转道去了春贤堂看了看荷花,在小做景的半个小舟上静静坐了三刻后,荷花有多少瓣都快要被她数清了。
  那场争执对她的影响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不痛不痒, 相反章颂清很在意。
  但是她下意识的无法对荀应淮严加苛责,固执地认为那不是吵架。
  未雨绸缪这么久, 也没有扼制住这件事情发生的可能,章颂清坐在一叶扁舟上抱着自己的腿,把头抵在膝盖上,“我真没用。”
  如果前世那样的情况再重演一遍……章颂清没敢再继续想。
  跑来找她的蔻梢举着伞,手里还拿着一把,在满是绿意的荷叶中找到章颂清,喊了她好几声:“公主, 下雨了,咱们快进屋去吧。”
  连着两日公主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今晨去送的饭没有用过的痕迹, 蔻梢这才知道公主出了门。
  难以捉摸的天气又开始下起细雨来,由于坐在高大的荷叶下, 章颂清并没有淋到几滴雨, 她听了蔻梢的话站起身接伞, “走吧,我们去接姑爷下朝。”
  “接姑爷下朝?公主不是还在和姑爷怄气吗, 怎么还要去接他?”蔻梢举着伞跟在章颂清身后,闻言愣了愣。
  二人冷战都两天了, 这是要和好的征兆?
  章颂清看着落在荷叶上成珠串般落下的水滴, 轻声坚定道:“今天下雨了, 他没有带伞, 何况怄气归怄气, 人还是要接的,从前都是他接送我,如今也该换换了。人和人之间都是将心比心的。”
  感情从来都不是博弈,等着对方低头太叫人委屈了,她不想让荀应淮委屈。
  蔻梢懵懂地点点头。
  往檐下疾行几步,章颂清对着空中说了一句:“找机会拦下孟望慕的囚车,把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上。”
  “是。”长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接令后不久就消失了踪影。
  望自全保身于世,他日雨霁观天,待有阳和启蛰品物皆春[1]。
  她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尽力劝阻孟望慕。
  *
  “又升了,这么快连升两级。”
  “如果荀应淮娶的不是建德公主,哪里有如今的谪升速度,走捷径的小人。”
  “他今日在朝堂上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陛下都没有责罚,还说什么‘传读书之圣要不该越男女老少,百姓以天下为家,不应示异同于天下’我看全都是乱了套!”
  “可不是……我还听说啊……”
  章颂清迟迟没见荀应淮出来,直接递了牌子往里面走去,这里还算是外堂所以她可以进来。
  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源源不断的议论声。
  是荀应淮的同僚,他们在议论其是靠自己的势力上位的。
  章颂清阔步走到那几人面前道:“有什么话,不如当着本公主的面说。”
  几个眼红荀应淮晋升速度的小官震骇万分,总听百姓传建德公主和善,脸上常挂着笑意,是最最和颜悦色的。
  可是现在章颂清满脸愠怒,哪里还有笑脸给他们?
  “这位大人,你认为天下不该大同吗,还是说你心中有怨气,认为陛下亲小人而远贤臣,是昏聩之君?”
  被点到的倪大人立即下跪,这帽子如果真扣下来,他的九族都危在旦夕,“臣不敢,臣没有这么认为!”
  “大人你呢,是见不得世上的女子识字开蒙,想告诉我夫为妻纲,要一辈子仰仗男人的鼻息过活,觉得我们所有的公主从小到大看书明理全是没必要的?”
  任大人并排跪在倪大人旁边,这让公主和皇子一起读书还是太|祖下的旨意,要是反驳,那就是悖逆太|祖之志,“微臣……我……”
  其他的官员见状不敢不跪,他们伏在地上请求公主的宽恕,希望章颂清不要把他们的闲话告诉给陛下。
  “本公主虽没有福气随父亲习武,但宫中的骑射也从未落下一日,女儿家难免懈怠一二,没有我的那几个兄弟厉害,可就算是这样,你们这些眼拙的都给我提着耳朵听明白了。”
  章颂清抽出堂中垂悬为开刃的剑,这把剑放在这里是作为一个守信的雅意,此刻正好被她找到并握在手中。
  “再让本公主听到诸如此类的无稽之谈,”章颂清用剑指着他们,剑刃上的流光照着她的鬓发,英气敛入她盈盈的眸子,“我剑也未尝不锋!”
  章颂清冷着眼看着那几个嘴巴碎的,敢这么议论一心为国为民的荀应淮,他们怎么敢!
  底下几个人被吓得两股颤颤,谁不知建德公主那英年早逝的爹,先皇亲赐的宣平侯骁勇非常,是为国捐的躯。
  她现在说什么没有福气,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大宜朝最有福气的了,这话到底是在折煞谁不言而喻。
  还以为荀应淮就算和公主在一起了,也还是一个只能揣度公主心情过日子的软骨头,没想到还颇有手段,能让公主这样几乎从不发怒的人为他出头。
  还真是低估了他的本事。
  “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东西,孟望慕和荀应淮,他们竭智尽忠,忧国恤民,他们应该得到你们该有的尊重!”
  章颂清和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冷酷说完,把剑朝着地上一扔扭头就走。
  *
  没成功接到人,还平白生了一肚子的气,章颂清郁闷得很。
  回去的路上在街市上逛了两圈觉得没劲,只用了顿馄饨便回去了。
  到了院子里,章颂清发现自己种着栀子花的那一片地好似和出门时不一样了。
  鬼使神差的,她走过去看了一眼。
  “唔……”
  下一秒,章颂清就得到了一个带着栀子花香气的吻。
  荀应淮躺在团簇的花朵中央的细砂石小路上,笑得狂纵。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半满的酒杯,显然是有些醉了,微微涣散的瞳孔在他的脸上难得而迷人。
  探花郎是不擅饮酒的,只要是和他相处久了的人都知道。
  每次只要有喝酒的场合,他总之不动声色地喝下去,到了入喉的那一刻蹙起一点点眉峰,他装得很好,轻易瞧不出来。
  潮红蔓延至荀应淮的侧颈,耳垂上因为沾上了花瓣上的残雨而湿漉漉的。
  章颂清想出了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场景。
  应淮醉花。
  “娘子,你才回来,我很想你,我可以叫你娘子吗,从前我总是觉得很唐突,但是我想叫,其实在心里和嘴上都叫过无数遍了,你能听到吗?娘子,娘子……”荀应淮大约是醉得厉害,躺在地上肆无忌惮地说话,懒散又餍足。
  章颂清神情陡然一颤,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拿走荀应淮手上的酒杯,“你喝醉了。”
  荀应淮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吸去鼻尖的潮意,嗓音再出来是止不住的沙哑,他拉过章颂清,让她和自己一起躺下,躺在自己的胸口。
  于是就这样,章颂清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笑,“嗯,娘子好聪明。”
  他将手搭在章颂清的腰上,发烫的手存在感极强,惹得章颂清不适地动了动。
  “不许动,你现在不许动,我们躺一会吧,好累啊,”荀应淮抬眼看着不甚明亮的天空,“我们好像从没有这样惬意地休息过,自几个月前,我们都在被马不停蹄的推着走,我都不知道还有多少等着我们,今天晚上我们也当一回不问世事的纨绔。”
  章颂清握住他的手,在他手里写了一个“好”,做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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